第二日一大早,张良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抱着连夜写出的章程来找赵郢。

    赵郢跟他在书房又反复磋商了一上午,修改完毕之后,已经到了快要晌午的时分。赵郢让张良先下去休息,自己则怀揣着这份推广章程入宫。

    很快宫里传来,始皇帝下旨,《铸军魂》推广使,并入江山社稷司。

    至此,这位刚成立不久的新衙门,职司再次扩大。

    江山社稷司下,设两部。

    一部为江山社稷部,维持原本职能不变,统筹整理各地山川河流信息,负责绘制地图,制造江山社稷图,下设左右监丞和统筹使,左右监丞由原御史台借调过来的御史中丞担任,而与之平级,最为重要的统筹使,却落到了一个女孩子的头上。

    尉未央!

    这个名字正式进入大众的视野。

    等级与原御史中丞同!

    另一部,为礼部,负责政策宣讲,民风采集,推广铸军魂等事宜,下设左右尚书和说书郎。左右尚书由儒家博士淳于越,楚墨矩子田击出任,而大秦首任说书郎则由原故韩相国之子张良出任。

    张良!

    这个名字,也正式进入大众的视野,而且其引起的震动比尉未央更甚。

    故韩相国之子!

    这层身份背后的意味,让不少人情绪莫名,这可能意味着原本暗中对大秦非常抵触的六国贵族,也开始出现了缺口,逐渐向大秦朝廷靠拢。

    这个消息传到渭河之畔,故韩王室被圈养的宫殿之内的时候,故韩王室的几位贵族,当天喝得酩酊大醉,摔碎了几个碗碟。

    然后,被始皇帝下令,处死了。

    当然,这是后话。

    很多人在关注尉未央和张良两位新人,但在真正的上层眼中,真正让他们心中震动的却是这合并之后的江山社稷司。

    左右监丞,统筹使,左右尚书,说书郎,等级与原御史台中丞相同,那就意味着赵郢这位江山社稷司的司长,与九卿分庭抗礼的身份正式确立。

    自此,大秦于三公九卿之外,再添一卿。

    朝廷虽然没有正式明确,但赵郢已经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大秦朝廷最顶尖的行列。

    不少人为之侧目。

    ……

    天香阁。

    一雅阁内。

    一位明目善睐,眼神灵动的少女,一边兴致勃勃地打量着窗外的景致,一边问身旁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

    “师父,他们口中说的那个张良,就是您经常给我提的那位师兄吗……”

    对面的老者胡须微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如果他们说的不错的话,应该是他……”

    老者话里虽然透着一丝不确定,但心中其实已经确定了那人的身份。

    故韩相国之子张良!

    这身份交代的太清楚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才让他觉得心中有些怪异。

    若是坊间传言某人得官,大底很少有人连这种家族根底都宣扬出来的,即便是日后流传出来,也应该是在一段时间之后,今日故韩相国之子,得封大秦说书郎的消息,竟然当天便传遍大街小巷,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

    更何况,这张良又跟寻常人等不同,他对这大秦仇视痛恨已久,甚至亲自谋划过刺杀始皇帝的大事,怎么可能忽然间就变节,成了大秦位高权重的说书郎?

    就在他心中思忖之时,就听对面的少女已经兴奋地转过身来。

    “想不到我这位师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才来咸阳多久,就已经成为了与御史中丞分庭抗礼的说书郎!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比我阿翁的官职都高了……”

    说到这里,年轻少女就笑靥如花地开起了自家师父的玩笑。

    “师父,您老人家不是说,我这位师兄要在几年之后才会逐渐发迹吗?想不到您老人家也有看错人的时候……”

    听着自家小徒弟叽叽喳喳的话语,老者眉宇间的疑惑更深。

    “不对——”

    老者忽然放下手中的茶杯。

    “老夫一生相人无数,绝无看错可能,当日我收他时,知他日后必有一场富贵,但却不应在此时,此事,定然另有玄机……”

    对面的少女原本也只是跟自家师父说笑,见自家师父眉头紧蹙,不由破颜一笑。

    “师父,何必如此纠结,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不可尽算。此时,距您收大师兄,已然过去数年,其中发生了您不知道的变化也未可知——您要是真纠结,直接显身跟他叫上一面就是……”

    说到这里,少女眼中也忍不住跃跃欲试。

    “负儿也想看看,这位大师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竟然让他短时间内,命格出现了如此大的变化……”

    听到自家小徒弟的建议,老者脸上不由浮现一丝意动的神色。

    “好,待我们尝过这天香阁的美食,就带你去见一见你那位大师兄……”

    ……

    胡亥公子府。

    得到这个消息的胡亥,脸色极为难看。

    他倒不仅仅是因为张良的事情而生气,毕竟,张良再是一个人才,那也不过是区区一个无关紧要的说书郎,即便是被赵郢那狗东西抢去,又毫不顾忌自己脸面的推出来,他也不至于如此气恼。

    真正让他看重的是,赵郢那狗东西好像真的成气候了!

    要知道,他虽然贵为始皇帝十八子,在咸阳众多的势力,一呼百应,但真要是讲起来,还真没有在朝中担任什么具体职司。

    而赵郢,就却凭借着一些小聪明,悄无声息地在朝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江山社稷司,虽然职司并不重要,但那也是能与九卿抗力的存在,有时候,名分也很重要,就比如自己,现在空有名望而无名分。

    始皇帝迟迟不肯明确太子之位,而自己除了最得始皇帝宠爱的噱头之外,在朝中根本没有具体的职务,倒是他现在就很有些被动。

    “郦先生,您觉得今日陛下之举,到底是何用意……”

    看着方寸已乱,有些焦躁不安的胡亥,郦食其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讥诮之色,不过脸上却露出温和从容的笑意。

    “公子何必心急,想来定然是因为皇长孙殿下那边推广铸军魂的事情进展不顺利,陛下又想起了什么新花样吧……”

    说到这里,郦食其笑了笑。

    “自古以来,政令不下乡,想推广铸军魂又谈何容易,今日,那位皇长孙殿下骤临高位,又得儒墨两家之助,看起来,自然是一桩喜事,但若是事情再有波折,殿下以为,那位皇长孙殿下还能保持今时今日之恩宠吗——”

    胡亥若有所思。

    郦食其脸上已经有了几分讥笑的神色。

    “更何况,儒墨两家本就理念不合,相互之间,积怨已久,若是单请一家帮忙,或许还能有所作为,而也不知道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同时请了这儒墨两家同时出山相助,而且其中一家,还向来对朝廷心怀不满——我们这位皇长孙恐怕是有的忙喽……”

    胡亥闻言,不由精神一震。

    “先生是说,儒墨两家定然会相互争斗,内讧,江山社稷司从此内涵不断,永无宁日了?”

    郦食其不由哈哈大笑。

    “公子英明——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陛下心思深不可测,或许这是在考验皇长孙也为可……”

    郦食其说着,自己都忍不住哑然失笑。

    就凭一个年仅十六的少年,即便有些聪慧,又怎么能应付得了如此复杂的难题。

    这一关,有意思了。

    听着郦食其的分析,胡亥原本紧张气恼的心思顿时轻松了许多,就连心思都活泛了许多。

    “郦先生,如今连赵郢都有了职司,我这个当儿子的若是整天无所事事,是不是也不太好,我欲明日入宫,找陛下求一份差事,先生觉得我现在求一份什么差事比较合适……”

    见这位草包公子竟然还开了窍了,郦食其不由颇为意外地瞥了他一眼,竟然就真的沉吟了片刻,仔细地想了想,才道。

    “臣听说宫中禁卫校尉年事已高,陛下已有调整替换之意,公子身为陛下亲子,又得陛下喜爱信重,若是能入宫求此职位,亲自为陛下护卫左右,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胡亥一听,顿时眼前一亮。

    “先生之计,大妙!我这就去求见陛下……”

    从此,自己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陪在阿翁身边了!

    赵郢那狗东西,真也休想钻自己的空子。

    看着兴冲冲离去的胡亥,郦食其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采,来咸阳许久,事情终于开始迈出了关键性的一步。

    若是不出所料,这位十八公子定然能求得这一份职位!

    禁卫校尉,在内,掌握宫中禁军,护卫宫中;在外,则随行保护,翼蔽左右。有了这个职位,以后即便出了什么偏差,也有补救的余地。

    进可攻,退可守。

    妙不可言!

    可惜,徐福那蠢货,简直是鬼迷了心窍,回来之后,胡言乱语,平白折了赵高那位深得陛下信重的中车府令,不然事情就更加稳妥了几分。

    ……

    赵郢并不知道,在他拼命谋划,想方设法,为大秦续命,也为自己争命的时候,正有一群老银币,也在卯着劲儿地拼命谋划,想把历史再次扳到它前世应该的轨道上去。

    此时,他正坐在自家客厅里,眼神有些古怪地打量着坐在客座上的这一对看上去宛若祖孙的师徒。老者须发皆白,仙风道骨,面色沉静,看着就颇有几分不凡。

    而年轻的小徒弟就不一样了,模样清秀俊俏,一双眼睛,更是灵动非常,自从一进府,就一脸好奇地盯着自己上上下下地打量。

    若是天香阁上的小二在此,定然能认出,就是刚刚在自家酒楼上用过酒菜的那一对师徒。只是,此刻,那位年轻的少女,已经换上了一身穿着裘皮大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年。

    “先生就是人称圯上老人的黄石公?”

    也不由他心中不古怪,毕竟,自己刚刚伙同了陈平和张良,借用了人家的名义,把那位大神棍徐福给忽悠了。

    结果,这才几天啊,人家就主动找上门来了。

    这世间,缘分二字,还真是妙不可言啊!

    “不错,真是老夫——”

    以他如今的名头,别说求见一位皇长孙,哪怕是求见当今陛下,恐怕始皇帝也会赏个面子,说上一声请字。

    所以,对他来讲,想见赵郢太简单了,都不需要说找张良,递个名帖,就被这位亲自给请了进来。

    额……

    不会是算出自己利用了他的名头,特意过来兴师问罪的吧?

    赵郢有些心虚地笑了笑。

    “久仰久仰——”

    然后把目光投向还在看西洋景似的,一个劲地盯着自己上下打量的俊秀少年。

    “不知这位小——咳,这位小兄弟是……”

    “在下许负——”

    不等老人介绍,对面那少年就声音清脆地把话接了过去。

    啥——

    赵郢不由神色古怪地瞪大了眼睛。

    “许负?温县县令许望家的那位许负……”

    俊美少年忽然被赵郢当场揭穿了身份,脸上却并无任何尴尬之色,反而一脸好奇地看着赵郢,一脸不解地道。

    “你听说过我?“

    赵郢笑着点了点头。

    “自然——”

    说到这里,赵郢一脸八卦地凑上去道。

    “据说,伱出生时,手握玉块,玉块上文王八卦依稀可见,而且出生不过百日,便能说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赵郢是真好奇啊。

    因为,这个看上去灵动跳脱的姑娘,在后世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

    这位唯一有官方历史书籍背书的天下第一女神相师!

    活生生的一代传奇。

    史书记载,许负曾应魏媪之邀,为魏媪之女薄姬(时为魏王豹夫人)看相,预言薄姬会生下天子。后来薄姬阴差阳错,成为刘邦的妾室,然后生下一位儿子,这位儿子就是刘恒,也就是后来文景之治中的汉文帝。

    刘邦开国后,亲封许负为鸣雌亭侯。

    汉文帝的时候,周勃之子周亚夫出任河内太守,请许负看相,许负预言他三年后当封侯,封侯八年后出将入相,再过九年后饿死。周亚夫不信,许负指着周亚夫的嘴巴说:“有从理入口,此饿死法也!”

    后来周亚夫果然饿死……

    神乎的让人几乎不敢相信,这种事情竟然可以写进史书,你们这些史官是从后世穿越过来的网络写手吗?

    然而,今天他却见到了这位许负本尊了!

    仔细看看——

    嗯,五官清秀俊俏,眼睛灵动有光,肌肤细腻光泽,性格——

    古怪精灵?

    你给我说,这个漂亮活泼的小姑娘是一位神乎其神的神棍?

    赵郢不由挠了挠头头皮。

    “许姑——咳咳,许兄,听说你会看相,你看看我怎么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