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如今已经是十一月份,大漠草原,疾风劲卷,大雪纷飞,举目四顾,苍苍茫茫,不要说看清楚前方的道路,哪怕是身后数十步的队伍,都笼罩在风雪之中。

    冒顿说完,没听到有人回应,这才忽然意识到,平日里跟自己最亲近,对自己也最忠诚的左谷蠡王,已经没了,战死在了昨天夜里。其余各部落的大军,也已经被冲散,此时依然留在自己身边的,只剩下了几十名忠心耿耿的亲卫勇士,以及自己挛鞮氏部落的三千残兵败将。

    他不由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开口。

    “右贤王呢……”

    “启禀王上,昨天晚上,我们与须卜部落也冲散了……”

    冒顿闻言,有些沉默地转过头去,看向前方愈发阴沉的天空。

    最终,狠狠地吐出一口白气,抹了一把胡须上的冰碴,把目光投向更加遥远的北方。

    “长生天不会绝了他子民的生路,北方虽然酷寒,但依然有能养育他子民的牧场,有可供他子民繁衍的水源……”

    说到这里,他声音有些说不出来的狠厉,一如当初,他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兄弟和妻子!

    “传令下去,所有重伤在身,不能跟上队伍的勇士,交上辎重,留下断后!本单于在此立誓,他们的功劳,他们的荣誉,以及他们的财富,都会赏赐给他们的子嗣后人。可任由他们指定后辈中一人,入本单于的亲卫大营,掌仪仗事!”

    所有的人,一片肃静,除了耳旁呼啸的北方,就是冒顿那冰冷到骨子里的命令。

    “如今,我们挛鞮氏已经到了最为危险的时候,现在,拿起你们手中的武器,鼓起你们的勇气,用你们的牙齿,用你们的利爪,保护好我们的孩子和女人,到北方去,那里会有我们新的家园——”

    说到这里,他语气顿了顿。

    “这场大雪,或许就是长生天对我们狼王后裔的救赎,它会很快掩盖我们的撤退的痕迹,让我们逃出屠余部落的封锁……”

    冒顿的话,让已经低落到谷底的士气,稍稍一振。

    冒顿跳下战马,用力踩了踩地上的积雪。一天一夜的大雪,已经让地上的积雪盈尺,他眼中不由露出一丝庆幸。

    “长生天不绝我挛鞮氏,有了这一场大雪,屠余部落的杂碎,除非他们会飞,否则绝不可能追上我们的队伍……”

    风雪中,冒顿的命令和分析,被默默传递,然后大军开始默默地调整着阵型,有人退下,有人补上,谁都知道,这是一场生与死的告别,但出奇的,没有任何人喧哗。

    到了这一刻,所有的人都已经有了一种被牺牲的觉悟。

    挛鞮氏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一切才有希望。

    而这一场大雪,就是希望所在!

    ……

    项羽也没想到,战争进行到最后,竟然会迎来一场暴雪。

    他忍不住勒住马缰,叹了一口气。

    “这冒顿小儿,倒是好运道!”

    这一场不合时宜的暴雪,让追杀冒顿的任务,变得极为艰难。在这种极端的天气里,不要说找人,哪怕是保命都是一件极为不容易的事。

    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与大军失联,彻底消失在这茫茫的大雪深处。

    曹参也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

    “或许,是这冒顿气数未尽吧,不过,即便如此,将军的功劳,也足以自傲了……”

    凭借一己之力,灭掉了比东胡更加强大的匈奴,彻底解除了大秦北部的边患,哪怕是没能成功的抓到冒顿,有些美中不足,都也足以与靖边侯韩信相媲美了!

    不过,虽然明知道,这种情况下,再抓住冒顿的可能性已经变得很小,项羽和曹参还是下达了追杀冒顿的命令。

    能不能抓到是一回事,派不派人追击是另外一回事。

    “劳烦曹先生在此打扫战场,坐镇军中,我也带人去找找冒顿那厮……”

    项羽说完,紧了紧手中的长戟,就要催动胯下的乌骓马出发,但忽然,他就勒住了马缰绳,目光惊讶地看向不远处一队在积雪上“飘”来的人影。

    “徒将军?”

    但他旋即就发现了其中的蹊跷。

    徒和他手下的几名斥候,手中都各自拎着两根拐杖,而脚下也各自踩着两条前头微微翘起,看上去宛若狭长木板的东西。

    正是因为这个,让他们在这厚厚的积雪上,滑行如飞,快若奔马。

    “徒将军,这是何物?”

    项羽有些好奇地跳下马背,走到徒等人的面前,仔细打量。

    他虽然没见过此物,但看到徒等疾进如飞速度,哪里还会不明白这玩意儿在这里的强大作用。

    有了这个,积雪再不是问题!

    “启禀将军,这是之前,皇长孙殿下设计出来,又特意让人打造的奇物,他把这称之为滑雪板……”

    徒一边说着,一边拄着手中的滑雪杖,在项羽的面前,动作娴熟地溜了几圈,这才又一个急旋,稳稳地停在项羽的面前。

    “这玩意儿,虽然看着简单,但有了这东西,我们便可以不受积雪的限制,在这种地方,哪怕是上等的骏马,恐怕也跟不上这玩意儿好用……”

    这都不需要徒自己介绍了,项羽自己也看出来了。

    他目光火热地盯着徒脚下的滑雪板,正准备开口讨要一副,就听徒有些遗憾地补充了一句。

    “可惜,这玩意儿使用起来有点门槛,不训练几天,恐怕用不了……”

    项羽:……

    到了嘴边的话,又偷偷给咽了回去。

    “徒将军,如今这种滑雪板,你们手上还有多少?”

    就在这时,曹参忽然凑上来,插了一句。听到曹参问起这个,项羽的眼中也不由涌起一丝期待。

    “回先生的话,我们手头,还有三百副……”

    见曹参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徒赶紧又补了一句。

    “这是我们这几天加班做出来的,如果让军中的工匠加紧赶制,有其余将士协助,估计一上午,就能做出几百幅……”

    “现在赶制,有些迟了!”

    就这天气,别说一上午,哪怕是一个时辰,冒顿也跑得不见影了,到时候再想追击,基本上追到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想到这里,曹参忍不住失望地摇了摇头。

    “三百幅,太少了……”

    就在他心中已经打算彻底放弃这个想法的时候,一旁的项羽忽然出声。

    “不,不少了!对付冒顿小儿,有三百勇士足以!”

    项羽说完,当即下令。

    “徒将军,马上召集全体伺候将士,每人准备三日的干粮,放弃长剑,背负长弓,带足箭矢,随我追击冒顿小儿!”

    徒闻言,不由精神一振。

    “诺!”

    事实证明,能者无所不能,有运动天赋的人,学这玩意儿,上手真的挺快,项羽除了在开始因为掌握不好力度,跌了几个跟头之外,很快就划得似模似样,勉强跟上了大家的速度。

    “将军,我们朝着哪个方向追?”

    项羽微一沉吟,便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北!”

    如今阴山这边有大秦精锐阻挡,原本东胡的地盘又已经被韩信拿下,成为大秦的土地,西边则是一直在打酱油的苏角大军,除了北方,冒顿几乎别无选择。

    当然,草原地域苍茫,哪怕知道冒顿必然要往北方跑,他们也不好追。地方实在是太大了,哪怕是有滑雪板和望远镜的加持,要想找到冒顿大军的踪迹,也终究需要些运气的成分。

    事实证明,在这种地方,想找几千人马,真的如同大海捞针。

    他们在项羽的带领下,一口气就滑出了一百多里,也没能看到冒顿大军的半点影子。

    “将军,我们应该是追过了,冒顿举族逃窜,大军之中,不仅有受伤的部族,还有不少妇孺,如今大雪封路,他们不可能行进太快……”

    项羽点了点头。

    拿出手中的指南针,判断了一下自己的现在的方位,转头看向一旁的徒。

    “徒将军,你我在此分开搜寻,你沿着这条线路往东,我沿着这条河流往西,一旦发现冒顿等人的踪迹,马上与我合兵一处……”

    徒沉声领命。

    当即带着众人离开,他一边走,一边对照着手中的地图,判断着自己现在的方位,结果一直到了晚上,也没能发现冒顿大军的踪影。

    看着已经明显有些疲惫神色的手下,徒知道,已经不能再追了,必须马上停下来休整。在这等恶劣的天气里,一旦力竭,等待着他们的就只有全军覆没。

    很快,他们停下来,动作熟练地借着一处稀稀落落地长着几颗矮树的斜坡,就地搭建起了几处低矮厚实,看上去有些丑丑的雪屋。

    这是上次,随皇长孙殿下征讨漠北之前传授的生存小技巧。

    只是可惜,上次跟着皇长孙打得太顺当了,一日破四国,都没来得及休息,仗就打完了,这些本领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如今,倒是用上了。

    这些雪屋,一半在雪下,一半在雪上,又低又矮,但跟外面宛若风刀割面的酷寒相比,已经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

    红彤彤的火苗升起来,顿时就暖和了许多。

    一群人默不作声地围着篝火,烧着热水,烤着干粮,在一片风雪中显得格外的温暖。

    几乎与此同时,沿着河流向西搜索的项羽,也做出了和徒同样的决定。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一起挨一晚上的思想准备了,结果,他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徒手下的这一群斥候,用地上的积雪,硬生生地堆出了一个个宛若大蘑菇似的雪屋。

    最不可思议的是,这看似由积雪堆成的小房子,里面竟然还挺暖和!

    看着自家这位勇猛无敌的羽将军,此时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样,斥候营的这一群大秦精锐,不由一个个心中暗爽。

    颇为自豪地介绍道。

    “将军,这就是皇长孙殿下教给我们的雪屋……”

    项羽:……

    又是皇长孙!

    想不到他堂堂的大秦皇长孙,竟然连这种小东西都会,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吗?

    虽然心情有些复杂,但这雪屋,真的挺好使。

    至少,有了这个,不再需要一群大老爷们,惨兮兮地顶着北风抱团取暖。想到这里,他从腰间摘下一牛皮袋的美酒,想酣畅淋漓地喊了一大口,然后转手递给一旁的斥候校尉。

    迷人的酒香,顿时在唇齿间弥漫。

    能在这种冰天雪地里,喝上一口烈酒,是一种何等的美事。

    …………

    看着眼前弥漫的风雪,冒顿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牛皮做成的酒囊,这才发现,里面早已经变得空空如也。

    这才心情复杂地收回手掌。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连喝一口酒水,也成了奢望的地步。

    “王上,不能再走了,再走我们的勇士还好一些,但那些妇孺就真的要撑不住了……”

    瘸着一条腿的右都侯,拉着马缰绳,深一脚浅一脚地追到冒顿的身边,喘着粗气建议道。

    冒顿扭头看了一眼,被大军护持在中心位置的妇孺,微微沉吟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他虽然担心屠余部落的大军会随时追上,但也不能不考虑到大家体力消耗的情况。跟抛弃辎重,轻装上阵的项羽和徒等人不同,拖家带口,还需要拉着辎重的冒顿大军,显然体力消耗更加明显。

    有了冒顿的命令,不少人顿时两腿一软,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过很快,就被各自的头领呵斥起来,强打着精神,开始撑起帐篷,然后,一群人生火做饭,等第一碗热腾腾的羊汤进了肚子,初步摆脱了严寒和饥饿,他们才有余暇去想自己此时的处境。

    不少人,回望着来时的方向,险些流下眼泪。

    跟能勉强吃一个半饱的匈奴勇士不同,那些被护持在大军中间的妇孺,气氛则更加沉闷,不少女人和孩子,挤在一起默默地流泪,然后一家人挤在一起,分喝一点几乎看不到肉块的羊汤。

    没人敢把自己的这一份口粮省给孩子,因为没有这一口羊汤,她们在这种恶劣的天气里会死。

    没了她们的照顾,她们怀里的孩子,也会变成这茫茫雪地里的一具无人问津的尸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