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持精神抖擞,热情地招呼着今天来访的每一位客人,对于今天能把皇长孙殿下和黄石公同时请进赵家,他觉得与有荣焉。

    精心烹制的菜肴,如行云流水般送上来。

    这都是寻常百姓,一辈子的都未必能看上一眼的美味。不过,落在赵郢眼中,其实也就那样。做法都是从自己天香阁流传出来的,至于品类……

    这个时代,菜式的品类真的很匮乏,很多后世司空见惯的菜,还没有出现。加上又没有后世便捷的交通,也没有后世强大的运输能力,即便是有冰窖可以存储,南北的蔬菜也难以做到像后世那样相互流通,所以,就算是这些高门大户再有钱,也难以享受到后世寻常百姓的口福。

    反倒是自己炮制出了豆芽,豆腐,又打通了河西走廊,从西域引进了一些品种,这才稍稍丰富了一下大家的饭桌。

    因为黄石公的原故,这一次刑玉儿这个晚辈,也得以坐到了前面,与许负同席,只需要稍一抬脸,就可以看到坐在最上首的赵郢。

    见自家师父新收的这个小师妹,时不时就偷偷地瞄赵郢两眼,跟她同席而坐的许负,不由轻声取笑道。

    “小师妹,莫不是看上了这位皇长孙殿下,要不要我替你央求一下师父,让他出面为你做个媒……”

    刑玉儿闻言,不由俏脸飞红。

    “哪有——师姐不要取笑,我,我只是好奇,这位皇长孙怎么连玉石雕琢这等手艺也会……”

    说到这里,她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师姐。

    “我以前就经常听人说这位皇长孙的故事,知道他力博熊罴,勇冠三军,也听说过他横扫漠北,一日破四国,三箭定河西,甚至还听说他擅长烹饪,精擅墨家和农家之学,做出了许多巧夺天工的农具——”

    刑玉儿说到这里,眼中越发有些好奇。

    “那些虽然不可思议,我还都能理解,毕竟,那都是治国安民,对朝廷有益的本领,可这玉器雕琢,乃是小道,他怎么也会……”

    许负见状,不由眼波流传地瞥了一眼,正坐在上首,与众人谈笑风生的赵郢,似笑非笑地道。

    “就不能是这位皇长孙天纵奇才,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千难万难的学问,他稍一琢磨,就会了?”

    刑玉儿:……

    见刑玉儿这等反应,许负不由嫣然一笑。

    “要不然,你亲自上前去问问……”

    刑玉儿自然知道,这是这位师姐在调笑自己,当即笑着回应道。

    “师姐为什么不自己去问问,我看你对他这么了解,说不准一不小心就成了人家殿下的红颜知己呢,我听说呀,他在河西的时候……”

    两人同席而坐,低声轻笑,几乎是咬着耳朵说话,可奈何,赵郢的耳朵好用啊,听着这两个小女人在那里低声八卦自己,忍不住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别过头去,假装没有听见。

    我赵郢一口气娶十几房妻妾怎么了?

    那都是为了朝廷!

    这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酒席上。

    张良捧起酒杯,借着给自家师父敬酒的功夫,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师父,上次见您的时候,您不是说,准备带着小师妹西游入蜀吗?怎么忽然想到来这里了……”

    黄石老人闻言,笑呵呵地道。

    “原本是计划去蜀地走走的,可是中途听人说,璋郡有王气出,心中颇为好奇,故而才专程过来看看……”

    黄石老人这话一出,酒席上瞬间一静。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望向坐在上首的皇长孙赵郢。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敏感了!

    尤其是还当着这位皇长孙的当面。

    却见赵郢听到这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展颜一笑,就是捧起眼前的酒杯,朝着黄石公遥遥举杯。

    “我在咸阳时,就常听人说起先生大名,知道先生学究天人,不仅精通兵法韬略,而且精擅阴阳数术,望气看相之学……”

    说到这里,赵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才一脸好奇地请教道。

    “不知道先生到此处,可曾看到了王气……”

    此言一出,所有人顿时心中一凛,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看向端然正坐,神色如常的黄石公。

    黄石公笑着放下手中的酒杯,捋着雪白的认真地道。

    “王气虽然虚无缥缈,寻常之人,无法洞彻,但其乃是秉承天地运行的规律所生,是民心民意在天地间的显化,如今天下人心思定,王命在秦,区区璋郡哪里来的什么王气……”

    说到这里,黄石公不由微微摇头,有些自嘲地笑道。

    “可怜我当初听到璋郡出现王气的时候,还心中颇为好奇,以为出现了什么我不了解的变数,不惜长途跋涉,赶到查看究竟,却不曾想只是一市井流言,若不是在这里遇到了殿下,又收了这么一位可以继承老夫玉器之术的传人,岂不是要白跑这一趟……”

    听到黄石公的这个回答,所有人不由偷偷地松了一口气,一时之间,心中不知道该是遗憾,还是该庆幸。

    当初,这个谶言刚刚出来的时候,他们这些璋郡世家豪门,要说心中毫无波澜,谁信?

    但如今听黄石公亲口断言,说天命在秦,璋郡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王气,心中却又不由偷偷松了一口气。

    不管黄石公口中说的是真是假,所有人都不由举起酒杯,笑着回应。

    “果然,不出我等所料,当初老夫就断言,所谓的璋郡王气之说,必然是有心人暗中造谣,惑乱人心,今日听先生这么一说,心中就越发有数了……”

    “是极,是极,我就说嘛,大秦能在短短十数年间,就能一扫寰宇,囊括四海,必然是天命所钟,得了气运,怎么可能会再有什么王气,散布这等谣言之人,真是其心可诛……”

    “正是,正是,大秦先是有陛下这样千古未有,功盖三皇,德超五帝的雄主,后又有长公子那样的仁厚之君和皇长孙这样千年不遇的旷世奇才,正是民心归附,气运如虹的时候,那些人莫不是得了什么失心疯,才会这么胡说八道,造出璋郡王气这种荒谬的流言……”

    “……”

    “人心复杂,总会有那么一些心怀野望,包藏祸心之徒,想要蛊惑人心,火中取栗,但也只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躲在阴沟里的老鼠罢了——去管这些,平白浪费了我们的心思……”

    听着在场的众人,在自己面前,你一言我一语,唯恐落后于人的言论,赵郢不由笑呵呵地举起酒杯,环顾众人。

    “诸君,唯美酒与美人不可辜负啊,如今有赵家主的美酒当前,不举杯痛饮,岂不是一大憾事……”

    听到赵郢这么说,众人纷纷举杯回应。

    “殿下所言极是,诸君饮胜——”

    ……

    这场宴会,从中午一直喝到傍晚,才陆陆续续散去。

    赵持本来还想留黄石老人师徒以及赵郢住在自家府上,被赵郢婉言拒绝,这才一脸遗憾地亲自送出门外。

    “殿下,慢走——”

    “先生,慢走——”

    赵郢在王老四的搀扶下,爬上马背,黄石老人则在张良的服侍下,登上赵持专门让人准备的马车,与赵持挥手作别。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几乎是在当天下午,黄石公关于璋郡王气的说法,便不胫而走……

    璋郡城中,一处不起眼的民居之中。

    “啪——”

    一个茶盏被人摔得粉碎。

    “黄石老贼,真是不当人子,枉为名士!他安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看着气得胸脯起伏不定的褚平,一旁须发花白的老翁,神色平静地摇了摇头。

    “其人向来逐势而动,毫无立场,有今天这等表现,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从那张良变节投敌,我就知道,此人恐怕非是我道中人……”

    听到这老翁的劝慰,褚平这才心绪稍平,皱着眉头请教。

    “以先生之见,如今之计,我等当如何……”

    老翁捻着胡须沉吟半晌,这才徐徐地说道。

    “黄石公此人,名满天下,有他为秦人背书,我等很难再在舆论这一块上有所作为,如今之计,我们只有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

    褚平有些不甘心地反问了一句。

    老翁认真地点了点头,重复道。

    “静观其变。”

    见褚平兀自有些心中不甘,又颇为耐心地劝慰了一句。

    “所谓君子见机,顺势而为。如今始皇帝年迈,太子之位悬而未决,而长公子戍边,将闾公子握雄兵于会稽,公子高悬孤军于海外,而这位皇长孙又声势日隆……”

    说到这里,老翁笑了笑。

    “这些都是霍乱将起的根苗,你且稍安勿躁……”

    褚平黑着的脸色,这才稍稍露出一丝喜色,躬身道。

    “诺!必不敢有违先生之言——”

    说完,他喜滋滋地道。

    “不是说盟中已经假借那位郑夫人之手,在军中安插了不少我们的人手了吗?如今情况怎么样了,要不要我亲自过去,再给他们添一把火……”

    ……

    “侯爷,郑夫人送过来的那些人,一直比较安稳,不敢有什么大动作,要不要我们再给他们添一把火……”

    渔阳郡。

    蒯通穿着一身黑色长袍,披着一件簇新的狐皮大衣,拢着手,笑眯眯地站在韩信身边。这段时间,他生活安逸,整个人都胖了一大圈,看上去就像一个人畜无害的富家翁,不过口里说出的话,若是落在外人的口中,必然会心惊胆战,脊背发凉。

    韩信手按长剑,沉吟良久,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急,我们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帮殿下收拢这些人才,切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说到这里,他忽然扭头看向一旁的蒯通。

    “郑家的那位小娘子,毕竟是我新娶的如夫人,一直把人留在咸阳,总归有些不妥——郑夫人那边,恐怕也不放心,不如劳烦先生回去跑一趟,帮我把人接回渔阳……”

    蒯通闻言,与韩信对视一眼,然后相视而笑。

    “诺,通必不负侯爷之托,定然会把侯爷的家眷以及随从平平安安地带回渔阳——”

    韩信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若是郑夫人那边,替她家中门客,又或者是娘家族人求官,你也只管答应,一并带回渔阳……”

    蒯通笑道。

    “善——”

    很快,蒯通就收拾好了车马,带着一队大秦精锐,以及给郑夫人准备的一份丰厚礼物,往咸阳赶去。

    ……

    雁北郡。

    看着拿着郑夫人的亲笔书信,前来投奔的几位门客,项羽不由眉头微蹙,神色之中有些不喜。

    这是自从自己成亲以来,自家那位岳母为自己送过来的第三波人才。

    前前后后,已经足足有十几人之多。

    见项羽这等反应,领头的中年男子,笑着拱手道。

    “将军不必为难,我等原本只是公子高府上门客,奉夫人之命而来,若是将军觉得不好安排,我等就此回去也是无妨——”

    对方这么一说,项羽反而有些不好拒绝,他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赵婉,赵婉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夫君,你无须看我,我也不懂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若是觉得阿媪送来的这些人还有些用处,就留下,若是觉得不好安排,就打发他们回去就是……”

    项羽沉吟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冲着他们几个摆了摆手。

    “如此,那你们且下去找徒将军吧,在他手下先做些文吏之类的事情,等过些时日,有了功劳,再酌情升迁安排……”

    跟着那汉子一起来的几人,也不作恼,面色如常地躬身一礼。

    “多谢将军,我等必尽心做事,不负夫人与将军所托!”

    项羽微微颔首,无可无不可地摆了摆手。

    “且下去吧……”

    ……

    这些背后的故事,远在璋郡的赵郢,并不知晓,此时,他正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神色悠然地翻看着这几日手下官吏在璋郡的进展。

    一旁的王老四,则汗流浃背地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