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还是因为一封来自会稽的书信,让紧闭了几乎整整一个下午的房门,从里面打开。与阿女庆祝了半天的赵郢,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三叔的书信?”

    他有些意外地微微挑眉,从张良手中接过这份书信。他没有想到公子将闾,竟然会让人把书信送到了这里。

    他不由心中有些好奇地拆开了这封来自会稽的书信。

    “听闻贤侄南来,已至璋郡,为叔不胜欢喜,若是有暇,可来会稽一唔,甚念。”

    看着这封简单至极,却言辞恳切的书信,赵郢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意。这些叔父当中,最为敦厚可靠者,为四叔公子高,最豪爽果敢者为三叔将闾,最有野心者,为十八叔胡亥,余者寥寥。

    这位三叔,是他皇室血亲中最为看重的长辈之一。

    他只是稍一沉吟,便有了决定,走到书桌前,提起毛笔,亲手给公子将闾写了一封回信,转头交给站在张良身后的信使。

    “劳烦回去之后,替我转告三叔,我这边忙完之后,就马上过去拜望……”

    “诺!”

    那信使伸出双手,必恭必敬地接过赵郢递过来的书信,就准备告辞离开,赵郢笑着摆了摆手。

    “无须如此着急,你一路辛苦,今日且在此好好休息一晚,洗洗风尘,明日再走即可,等见到三叔,我会亲自给他解释……”

    那信使稍微犹豫了一下,便一脸感激地答应下来,跟着张良下去休息了。

    赵郢则坐回桌前,再次抽出那份写满璋郡豪族的卷宗,一页一页的翻看,脸色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的反应。

    一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他才缓缓地合上卷宗,走出自己的书房。

    “殿下——”

    见赵郢从房间里出来,早就等候在房门之外的惊,沉声上前。赵郢停下脚步,轻轻地吐出两个字眼。

    “廖家——”

    惊闻言,神色肃然。

    “诺!”

    说完,转身大步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惊乃是出身黑冰台的精锐校尉,有些事,处理起来,似乎不见烟火气,让他越来越是赞赏。

    ……

    赵郢到璋郡后,所有工作当中,推行最快的,反而是免费的教育。

    虽然一时之间,印刷的免费书本,无法到位,但这个时代的人,根本没有那么多的计较,只需要有一位老师,有一片空地,就足以招起一群学生。

    其次是沤肥与新式耕种技术的推广。

    对于这些,如今就连跟着他来的那些朝廷官吏,都已经掌握得滚瓜烂熟了,都不需要赵郢亲自出手。加上,如今上上下下的,无不对农耕极为重视,听闻皇长孙殿下要传授沤肥和种地的新技术,几乎是苦着闹着的要学习,推行的进度倒是极为喜人。

    如今,他手下的这群官吏,已经在璋郡,前前后后攻击开展了数百场讲学和示范,并带领璋郡的百姓,在田间地头,挖建了近百个沤肥的大坑。

    成绩喜人。

    慈善堂由于没找到合适场所,只能暂时设置在了郡守府的西跨院。

    不过,赵郢曾当着众人的面,再三地给简邕强调过,这慈善堂虽然暂时设置在了郡守府上,也有一部分郡中官吏参与了这项工作,但慈善堂并不从属于郡守府的任何衙门,而是独立出来的一块,由皇家慈善堂专门拨款,并有专人负责运营,针对璋郡这边的情况,开展帮扶赈济。

    因为牵扯到的人口众多,逐一落实下来,工作量极大,也极为繁琐,但所有人,都知道皇长孙对这份工作的重视,也知道皇长孙殿下的习性,没有谁敢懈怠。

    赵郢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必须把这份扶助赈济的钱粮,交到真正需要的百姓手中,决不能出现任何的裙带关系。

    民心工程,不能反而坏了民心!

    对这一条,赵郢卡的很死。

    所以,反而是这一块,进行进度颇慢。不过,这个问题,将随着慈善堂在各县乡设置赈济点,而得到缓解。

    拿着慈善堂最近的布置,一直和自家师父在冷眼旁观的许负,秀眉微蹙。

    “师父,你说,皇长孙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黄石公不置可否地瞥了自己这位极为聪慧的小徒弟一眼。

    “何出此言?”

    “师父,从长沙郡开始,我就一直在观察着皇长孙的这个慈善堂,它竟然在各乡都安置了慈善堂的据点——这得需要多少人力物力,他得拿出多少钱粮来,才能支撑得起来这个架子?据说所知,仅仅璋郡一地,皇长孙每年就需要提供近十万钱的粮食,几乎等同于整个县衙一年的开支……”

    许负显然经过了详细的调查,对这个问题,早已经有了自己的思考。

    她看着黄石公,一脸的不可思议。

    “皇长孙天纵奇才,又面色古拙,怎么会想不明白,这么一个浅显的道理?一旦手头拮据,无力支撑,必然会引来百姓的反噬,成为众矢之的……”

    黄石公老人,看着忧心忡忡的小徒弟,不由哑然失笑。

    “你也说,皇长孙殿下天纵奇才——你觉得,就连你我,都能想得到的问题,皇长孙殿下会想不到吗?”

    许负:……

    “那他为何还要不遗余力地推广这个,难不成他还能在天下各郡都设立下慈善堂不成,到时候,就算是陛下把所有的钱粮都交给他用,恐怕他也难以凑齐这些需要赈济的钱粮……”

    黄石老人闻言,不由哑然失笑,正要说话,却看到张良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当即又停了下来,扭头看向一旁正提着一盒糕点快步而入的张良。

    “良拜见师父,见过小师妹——”

    说完,他笑着上前,放下手中的糕点。

    “这是望香阁遣人专门送过来给殿下的,殿下没吃,让我送过来,说是请师父和小师妹尝尝鲜……”

    许负鼻子微耸,小脸上顿时露出陶醉的神色。

    喜滋滋地上前,捏了一块,放到嘴里。

    “我就喜欢吃这一口,可惜这个望香阁的糕点实在是太贵,平日里又不对外出售,购买颇为不易……”

    一边说着,一边喜滋滋地捧着送到黄石老人的跟前。

    “师父,您老人家也尝尝,真的很好吃……”

    张良见状,笑道。

    “师妹和师父若是喜欢,我每日让人送过来些……”

    黄石老人刚笑眯眯地捏起一块放到嘴里,眯着眼睛,一脸满足地道吃糕点呢,听到张良的话,不由眉头一蹙,冲着张良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错,真是极好的东西,不过,让每日里都让人送过来就没必要了,真要是每天都让人送过来,反倒是让人心中失去了念想,颇为不美……”

    说完,轻轻地拍了拍双手,许负很有眼神劲儿地给黄石公递上一块手帕。

    黄石老人很自然地扯过手帕,擦了擦嘴角,这才扭头看向张良,笑眯眯地道。

    “你来的正好,给你师妹分析分析,你家殿下究竟为什么要花费那么大的财力物力,在各郡县设立慈善堂?”

    张良沉默了半晌,这才缓缓道。

    “殿下雄途伟略,乃是千古未有之奇才,良微末之才,不敢妄言殿下心意……”

    见张良这么反应,黄石老人又是欣慰又是感慨,不过他有意提醒自己这位最为看重的弟子,没有批评张良,反而扭头向一旁的许负。

    “自古以来,王权不下乡,皇长孙借慈善堂之名,赈济之便,行乡里的管理之实,就不怕日后那些人反应过来,引起反噬……”

    听到黄石老人的话,张良不由心中一震。

    他不是没有想过皇长孙之所以要不遗余力在各地推行慈善堂的目的,但他真的没有敢往这方面想过,因为自古以来,王权不下乡。

    长期维持着,乡里由地方豪族与乡老控制,哪怕是始皇帝统一天下,设立郡县制之后,推行秦法,也没能彻底改变这种状况。

    关中还好一些,经过了那么多年的改革,秦法几乎已经渗透到了关中百姓的方方面面,老秦人也已经习惯了这些秦法的管理,但在山东之外,就不然了,这些新收的土地,地方势力膨胀,官府的控制力极为薄弱。

    没有特别的问题,地方的官府,很难插手地方的具体事务。

    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惯例,哪怕是张良,一天天地跟在赵郢身边,都没有意识都这个问题,反倒是黄石老人这个旁观者,冷眼旁观,看出了几分赵郢的意图。

    一旁的许负早已经目瞪口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黄石老人。

    “师父,您老人家是说,皇长孙他这个慈善堂,名为慈善,其实另有所图,想通过这个,把朝廷的控制渗入到乡里……”

    黄石老人轻轻地摇了摇头,认真地强调道。

    “至少,慈善堂的慈善不是虚的,皇长孙殿下,也确确实实拿出了大量的钱粮,赈济救助了许多生活艰难的百姓,至于对地方的控制……”

    说到这里,黄石老人微不可查地瞥了一眼一旁的张良,淡淡地道。

    “亦或许是殿下的意外之喜也未可知……”

    但无论是张良,还是许负,都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人才,他们不从不相信偶合,但正因为此,他们对自家师父的这个判断,才格外的重视。

    “所以,皇长孙殿下才根本不怕,慈善堂的钱粮匮乏,一旦这慈善堂形成布局,就会取代地方乡老对地方的治理,彻底形成一种名为慈善堂,实为乡里衙门的事实……”

    只需要严格控制这一级别的衙门里面的官职等级,与官吏数量,一地足以养一衙。

    “皇长孙,真是好大的野心……”

    张良自己走的时候,脚下都有些发飘,有一种不真实感。所以,自己这段时间,到底辅佐的是一个怎么样的主公?

    跟在这样一位主公身边,真的可能会开千古未有之格局。

    在这一刻,他一直以来,偷偷压抑在心底深处的那一丝不甘与憋屈,终于烟消云散。

    “殿下之才,千古未有,我不如也——”

    ……

    临邛。

    皇家精铁作坊。

    一身黑色长袍,面色冷硬,身材挺拔如刀的赵高,与在咸阳时相比,原本颇为英俊的脸上,更多了几分肉眼可见的阴鸷与刻薄。

    此时,他背着双手,在一个个身穿玄甲的精锐护卫的瞩目中,缓步进入这座作坊最深处的一个封闭式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类似后世的一个车间。东西狭长,足足有上百米,中间一字排开,足足列着十几口热气腾腾的大锅,锅下面是冒着蓝色火头的焦炭,在鼓风机的加持之下,越发热气逼人。

    “周先生,如何了,可曾找到最佳的配比……”

    周殷听到动静,回过头来,见是赵高,急忙起身,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

    “周殷见过赵先生……”

    见周殷又是这幅做派,赵高摆了摆手,冷硬阴鸷的嘴角,微微扯出一丝生硬的笑容。

    “周先生,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们同为这作坊中的管事,你无须如此多礼……”

    周殷摇了摇头,坚持道。

    “周某来临邛之前,家兄曾耳提面命,再三叮嘱,说赵先生乃是大才,曾为陛下中车府令,处理朝政多年,而从无错漏,乃是真正的国之干才,非我这点小聪明所能望其颈背,让我到了地方,一定要事事以赵为主,在先生面前执弟子之礼……”

    赵高知道劝不动他,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径直走过去,翻看了一下,周殷跟前的几个画得极为精细的表格。

    “如何了?”

    一提这个,周殷顿时两眼放光,来了精神。

    “回先生,今日我按照殿下的吩咐,依次做了共计三十六种配比实验,其中以第九号锅的效果最佳——先生,你过来看看……”

    说着,周殷带着赵高走到他口中所说的第九号锅的面前,伸手从几位铁匠身边抽出一把刚刚在锅中淬过火的钢铁长剑,递给赵高。

    “先生,您看——”

    赵高本身就是天下有名的剑术高手,腰间的宝剑,也是始皇帝亲自赐下的青铜名剑,眼光自然不是一般,这把由钢铁铸造的宝剑,刚一入手,他便不由目光一震。(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