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墨家子弟闻言,先是怔了怔,旋即有些不确定地摇了摇头。

    “这个好像不行——皇太孙给我们说过,不太可能。其实我们也私下里试验过,尤其是见到这些果树嫁接成功之后,不过都没有成功……”

    说到这里,那领头的墨家弟子,脸上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遗憾。

    毕竟,当见识到嫁接的神奇效果之后,他们怎么可能没有这种大胆的想法?

    哪怕皇太孙已经说过不行,他们也不会死心。

    只是,所有的试验,无一例外的失败了,没有一个存活——哪怕是勉强存活的例子也没有,这才让他们不得不放弃幻想,把精力重新投入到皇太孙说过的水稻本身的杂交上来。

    除了他们几位之外,几乎所有跟在矩子身边的墨家子弟,都被派遣了出去。拿着皇太孙让人引发的那种“野生稻”的图纸,奔赴全国各地,带着人手,搜寻适合的野生稻。

    只是果然如皇太孙所言,这东西一看努力,二看机缘。

    一群人,忙活了一个春天,愣是没找到一株合适的稻种,不过好在,对于这一块,无论是人力还是物力,皇太孙都是敞开了不限量的支持。

    如今,几乎所有种植水稻的郡县,都有墨家子弟坐镇。

    这些墨家子弟,在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直接调动当地诸如“田典”“田啬夫”,要求他们无条件配合寻找稻种的举动。

    而他们需要做的,就是终日巡逻于田间地头,把适合的稻种保护下来!

    见田敬和雍齿两人听到他的回答之后,脸上的失望肉眼可见,这位墨家子弟,似乎是觉得有些丢了脸面,又下意识地补充了一句。

    “不过,即便如此,这种杂交水稻一旦研制成功,也必将彻底改变天下黔首食不果腹的状况——据皇太孙说,这种杂交水稻,极可能会达到亩产十余石……”

    雍齿和田敬不由下意识地相互对视一眼。

    如果不是见到了刚才嫁接技术的神奇,面前的这位墨家子弟又口口声声地打着皇太孙的旗号,他几乎都要怀疑,这年轻人是在信口开河。

    别说十余石,就算是能把产量提高到十石,甚至是再打个对折,都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不知道,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见一见矩子,就说齐郡田家子田敬求见——”

    田敬是真的见猎心喜。

    领头的那个墨家子弟,很是遗憾地摇了摇头。

    “矩子最近正在潜心钻研杂交水稻之术,已经传出话来,除了皇太孙召见之外,其余人一概不见,怕是无暇接见于你……”

    田敬心有不甘,正要继续纠缠,一旁的雍齿忍不住用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田兄,此事不急,若是想要拜访,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们该回去了,回去稍微调整一下,就该要考试了……”

    田敬这才从对杂交水稻的狂热中回过神来。

    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面前的果树林,又看了看远处即将成熟的稻田,这才跟着雍齿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见他已经走出好远,依然忍不住停下身子,扭头张望。

    雍齿知道他心里还挂着刚才杂交水稻的事情,笑着宽慰了一句。

    “田兄何必心急到这种地步,既然他们说,这嫁接之术和杂交水稻的说法,都源于皇太孙之手,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见田敬还没有回过神来,雍齿笑了笑。

    “田兄家学渊源,一身才学自不待言,此番回去,只需用心考试,必然能金榜题名,到时候,必然能蒙皇太孙亲自召见,到时候直接请教皇太孙,岂不是更加直接?”

    田敬闻言,先是一怔,旋即鼓掌大笑道。

    “善!若不是雍兄提醒,我险些忘了这一茬!”

    ……

    赵郢并不知道,科举考试,一个午觉休憩的功夫,竟然还有两个考生,逛游到了田击那边的试验田,而且还憋着心劲儿地想要见自己。

    此时,他正带着冯去疾、陈平和熊心三人,巡视着文科这边的考场。

    科举,乃是朝廷的抡才大典。

    虽然,如今前来参加科举考试的,大多都是世家豪门,抑或是家道中落的贵族子弟,没有几个真正的寒门——

    但如今的局势,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如今朝廷要的,是尽快安抚这些人的心思,争取这些人的支持,把这些人纳入到朝廷的掌控之中,而不是把他们排挤在朝廷之外,让他们去兴风作浪。

    至于,其他,也只能徐徐图之。

    在赵郢打着慈善堂的旗号,大力推广的免费教育没有看到真正的成果之前,所谓的抵制士族门阀,拉拢寒门子弟,避免地方家族坐大,都是一句空谈。

    毋庸讳言。

    这个时代的教育,就是精英教育,哪怕是大秦以耕战之策崛起,又讲求军功爵制,也没办法改变这一事实。

    哪怕赵郢,深知这种状况的危害,但也不得不暂时妥协。

    大秦,是天下之人的大秦,相较于吸纳六国子弟入朝廷,朝廷之上,尽是关中子弟的后果,更加可怕。

    赵郢一行人,除了他执戟郎锥古,以及车府令张良之外,并没有带什么侍卫,也没有通知任何的官吏。

    但即便如此,以他和锥古两人的身高,一路走过,也引来了不少人的瞩目和审视,加上此时,下午的考试即将开始,那些押送着试卷的考官,发现他们之后,纷纷停下脚步,躬身行礼。

    “诸君免礼吧,我就和右相他们随意看看,你们无需理孤,严格遵守规章制度就好——”

    赵郢很是温和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众人,这才躬身退下。

    一旁的考场呢。

    田敬不由看得两眼放光,恨不得当场冲出去求见那位皇太孙。但好在,他理智还算在线,这个时候考场的考官已经发下了试卷,他真要是敢冲出去,不要说求见皇太孙,恐怕弄不好这次科举考试的机会都得被取销了。

    下午的考试,是朝廷最为看重的策论。

    今天的策论的题目,一如既往的直白。

    “论当今之世,如何进一步聚拢天下民心,打造万世其昌的太平盛世,试以所学之道论述之。”

    这个命题,好大的野心!

    田敬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异色。

    不过,他既然肯千里迢迢赶来咸阳参加科举,心中已经有了几分准备,自然不会再拿出齐国旧臣的架势来。

    故而,他深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思忖良久,才郑重地落下第一笔。

    “所谓民以食为天,窃以为,朝廷必欲收天下民心,南北一统,打造万世其昌的太平盛世,必先兴农事,欲先兴农事,必先兴农学……”

    很快,他的心思便彻底放到了眼前这张试卷上,在上面尽情地挥洒着自己的才情和主张,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位背着双手,在考场内来回转悠的考官,已经悄无声息地在自己身后站立了良久。

    另一个考场,雍齿也同样在奋笔疾书。

    只不过,他乃是道家学徒,正在试卷上诠释无为而治,与民休息的道理。

    由于赵郢的这个命题,说的是让他们以自身所学论述,故而,所有的考生都觉得自己有话说,一个个尝试着站在朝廷的立场上,以自家所学,讲述着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理解。

    这个时候,他们才忽然发现,之前,自己对那本《铸军魂》的理解,到底还是肤浅了!

    ……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朝廷的科举所吸引,尤其是武举考试,直接在军校场公开举行,但凡有身份有地方的,谁不愿意去看个热闹。

    当然,寻常的百姓,也愿意去看热闹,只不过是有这些贵人在前面,他们不敢到前面去罢了,但即便如此,也愿意远远地看着,时不时配合地高声喝彩,参与感十足。

    如今,这武举考试,已经算是成了咸阳的一大盛事了。

    甚至连一些小商小贩都聚拢过来了。

    但即便是如此,公子高的离去,依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咸阳城外,渭水河畔。

    公子高走上船头,从一旁侍卫手中接过美酒,再次高高举起,再次冲着岸边前来为他送行的亲朋友故旧致谢。

    “有劳诸君相送,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天色已经不早了,诸君请尽饮杯中之酒,就此别过罢了……”

    诸人都笑着回应,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才各自上车,拱手而去。

    只留下前来送行的项羽、赵婉,郑夫人,以及公子高的另外几个子女。郑夫人丝毫已经完全忘记了那日被公子高掌掴的屈辱,眼泪婆娑地看着眼前的公子高。

    “夫君……”

    公子高看着这位结发的妻子,也不由心头一软,轻轻地握了握她的玉手。

    “夫人在家安心等待,待我平定东南诸岛,就折返回来——”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你在家安心教养阚儿他们几个,让他们好生读书习武——你也切莫再多生事端,婉儿性子沉稳,为人聪慧,家中诸事,可多与她私下商议,有事不决,可让阚儿去请教皇太孙……”

    郑夫人:……

    心中因为公子高即将远去的伤感,忽然就消散了大半。

    我看着就这么让人不放心吗?

    公子高知道自家这位夫人的脾性,又转过头来,看着与项羽并肩而立的赵婉,有些不放心地叮嘱。

    “婉儿,你此番有了身孕,恐怕也要留在咸阳静养,我离开之后,府上诸事,你多上些心,切莫让你家阿媪再做出什么糊涂事……”

    郑夫人:!!!!!!

    “我自省得……”

    她有些不服气地嘀咕了一句,不过话没说完,就被公子高一眼给瞪回去了。

    “阚儿,家中之事,有拿不准的,就去请教你家阿姊,就算是你阿姊有什么拿不准的,还有项梁将军和皇太孙……”

    阚的年龄只比赵起小一岁,看上去已经是有了几分小大人的模样,听到自家阿翁的叮嘱,当即出列,躬身道。

    “诺,阿翁只管自去,家中一切有我!”

    听到自家儿子的回话,公子高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上前亲切地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吾儿已经长大成人矣!”

    说完,又笑着与项羽点头示意。

    “贤婿,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项羽躬身施礼。

    “后会有期!”

    送别公子高后,他也很快要与彭越一起,引兵前往葱岭,还不知道再次相逢,会是在什么时候呢。

    几个人站在码头,与公子高再次挥手告别。

    大船之上,一直到看不见岸上的人影,公子高这才收拾心情,转过身来,看向一直静静地站在自己身后的葛筠。

    此次回咸阳。

    他果然极为真诚地向皇太孙推荐了自己遇到的这位大才,也如愿以偿地得到皇太孙的肯定,这位出身东郡葛氏的子弟,晋爵五大夫,成为自己身边名正言顺的军师校尉。

    算是彻底跨入官员的体系。

    在秦朝,五大夫的爵位是一个分水岭,也是从五大夫,才能开始享受“卿”的待遇,能有三百家以上的纳税收入。

    与韩信、刘季这些飞速崛起的人物相比,五大夫这个爵位自然是不值一提,但并不意味着这个五大夫就值钱了。

    恰恰相反,想要得到这个爵位颇不容易。

    而对于如今处境尴尬的葛氏来讲,更是意义深远,意味着整个葛氏家族,又重新进入朝堂,在东郡有了自己的发言权。

    “葛先生,此番南下,恐怕还要劳烦贵昆仲多多费心……”

    葛筠笑着躬身回礼。

    “能投身公子麾下,已经是我葛氏的幸运,臣敢不竭心尽力,以报公子知遇之恩……”

    这些年,葛氏的商船,本来就游走于东南诸岛,但因为受限于实力,有时候,不得不接受岛上居民的胡搅蛮缠。

    但此次带着公子高的大军过去——

    开拓的又岂止是朝廷的疆域?

    那也是葛家图谋了许久而不能彻底掌控的商道,这一次,恐怕葛家真的要借着公子高的这次机会崛起了!

    即便是只能跟着喝汤,那也足以让葛家吃得满嘴流油,彻底成为东南海域这一片的霸主。

    一想到这里,葛筠的心中都不由闪过一丝按捺不住的激动。(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