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清扫教堂,其实教堂里本来就很干净。

钟明半跪在礼拜堂前,用抹布擦拭祭坛上的神像。

最中央的圣母像低垂着头,身上的白袍垂下,衣袖上的褶皱如流水,脸上悲悯的神色栩栩如生。钟明低头,拂走神像上的些许灰尘。

他吃过晚饭后才来到教堂,现在,外面的天色已经逐渐暗淡,晚霞昏黄的色泽隐没于天际,些许光线透过彩窗照进来,照得他眼睛发花。

钟明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抬头看了眼天色。

今天艾伯特又闹了他好一会儿,说是不喜欢后厨准备的饭菜,非要钟明一口一口喂才愿意吃下去。钟明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觉得有些疲惫。

教堂里面只有他一个人,休息一下应该也没什么。钟明放下手中的帕子,走到长椅上坐下,本来只是想闭眼休息一会儿,哪知困意逐渐浮了上来,他困得头一点一点,顺势躺在了长椅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过了许久,钟明在窗外细小的水滴声中醒来。

钟明缓缓睁开眼睛,感觉身体特别重,头还有些昏沉,也许是他在冷硬的长椅上睡太久的缘故,钟明觉得手和脚都有些僵硬。

钟明摇了摇头,从长椅上爬起来,望向窗外,立即被外面浓黑的天色吓了一大跳。

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教堂外下起了大雨,花窗外的景象被雨水模糊了,只能隐约看到森林在风暴中摇摆。

钟明听着窗外窸窣的雨声,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寒意顺着尾椎爬上。

仿佛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提醒他,钟明回过头,直接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只见戒坛内,所有神像都变成了另外一幅模样。

那洁白、神圣的圣母像原本低垂的眼睛,如今却圆瞪着,眼珠全然漆黑,与其洁白的面庞产生强烈的对比。

她周围神像的音容笑貌皆产生了些微妙的变化,从悲天悯人的圣洁,变为略微僵硬的空白。

让人看了不禁遍体生寒。

钟明瞪浑身僵硬,与圣母像对视了好半天,才终于能够移动自己的身体,转移视线,猛地吸了口气。

不知为何,钟明总觉得再跟她对视下去,圣母就会从戒坛上走下来。

钟明不断喘息着。

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教堂中的壁画也变了,原本玫瑰与荆棘的壁画变成了各种扭曲的形状,钟明细细看去,才从线条上看出几分端倪。

那看起来,像是触角。

钟明又想去那天在书房内,缠在自己腰上的触角,猛地打了个寒颤。

“咔嚓”

就在此时,一道惊雷劈在外面,钟明呼吸一滞,看见神像上猛地浮上一层不详的红光。他心里猛地一惊。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门口传来细小的声,几乎完全被密集的雨声掩盖。

钟明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妙,果然,下一瞬,脆响再次响起,而且一声一声靠得越来越近。钟明瞬间反应过来,那是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

有人过来了。

钟明呼吸一滞,下意识地觉得自己需要躲起来,他环顾四周的一览无余的长椅——只有一处地方可以躲藏。

“砰!”

钟明将自己塞进戒坛旁的忏悔室里,关上门,屏住了呼吸。

下一瞬,教堂大门被推开,传来’吱呀’一声。

这个教堂里面的忏悔室特别狭小,钟明不得不低下头,双手环起身体把自己蜷缩起来,这才勉强才能容纳下。他透过墙壁一侧镂空的花窗,看向忏悔室外。

只见一片深蓝色的裙摆出现在忏悔室外,自镂空的花窗外缓缓走过。

钟明认出了那条裙子——在外面的人是琼小姐。

她细细的高跟踩在地上,走过几排长椅,一路来到了戒坛前方。

钟明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漏出一点气息。

幸而琼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钟明看着女子在圣母像前站定,裙摆轻轻动了动,似乎在等什么人、

她在等谁?

钟明莫名地生出几分心虚。琼这么晚来到教堂见人,表明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似乎不小心闯进了别人的密会现场。

钟明一时更加放轻呼吸,不敢让人发现自己在这里。

就在这时,琼的声音突然传来:”你已经到了吧?“

女子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中回荡:”公爵大人。“

钟明蓦然睁大了眼睛,瞳孔收缩。然而他一口气还没喘上来,一个声音便响起:

“嗯。”

是公爵的声音。他就在这个教堂里!

钟明猛地打了个寒颤,透过镂空花窗往外看,并没有看见公爵的身影。那个声音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钟明辨别不出方向。

公爵什么时候来的?他一直都在吗?”

他知道自己藏在这里吗?

无数问题滑过钟明的大脑,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论怎么样,他现在都不能主动暴露自己。

忏悔室外,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有什么事?”

钟明看着琼的脚步微微动了动,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公爵大人,连一声好都不问我吗?”

女子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在空气中落下。并没有得到回应。

钟明皱了皱眉,敏锐地从对话中琢磨出一丝情绪,公爵对琼小姐的态度似乎有些冷漠。特别是对比他对待玛丽夫人的态度,似乎缺少了些许尊敬。

但琼显然并不在意,她轻笑了一声,自顾自将话题接了下去:“艾伯特已经开始产生个体意识了。” 琼说道:“他成长地很快。”

公爵没有回应。似乎对自己儿子的成长并不怎么关心。

闻言,钟明微微松了口气,原来只是交流艾伯特的情况。看来是他想多了。

然而古话说的好,人不能高兴的太早。下一瞬,钟明便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

“他现在似乎对钟明产生了些特殊的情感。”

琼慢悠悠地说:“据我观察,艾伯特似乎是把钟明当成了「母亲」一类的角色。”

忏悔室内的钟明瞪大了眼睛。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靠着极强的自制力才没有发出声音。

琼还在继续剖析小艾伯特的心理:“也许是因为他成长过程中的情感缺位,让艾伯特潜意识里想要找人弥补这块缺失、”她顿了顿,继续说:“而小钟也确实太温柔了点。”

她在温柔两个字上刻意加重了语气。

钟明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朝忏悔室内部缩了缩。

这时,公爵才出声:“他不需要母亲。”

那声音平静,说出的话却十分疏离,甚至有些冷酷。

“作为一个怪物,他不需要。” 琼淡笑着道:“但是要成为一个人,他自然有情感上的需求。像母亲这样的女性角色对于一个男孩的成长是非常重要的。”

她用平静而客观的口吻说道。接着,琼顿了顿,冷不丁来了一句:

“您不是一直期望艾伯特能够取代自己吗?”

闻言,钟明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琼说的所有话都超出了钟明的预料。他睫毛微微颤动,心中泛起惊涛骇浪。艾伯特是怪物?但是那个小少爷从表面上看起来除了有些过于冷漠,跟普通的小孩子并无区别。取代公爵又是什么意思?是要让艾伯特成为继承人吗?

还是说……钟明皱起眉头,是要艾伯特代替公爵成为恐怖屋这个游戏副本的大BOSS?

在他兀自疑惑的时候,公爵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曾经希望你能成为那个角色。”

闻言,琼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无奈地说:“但是艾伯特选了钟明。” 她说:“辜负了公爵大人的期待,我非常抱歉。”

她虽然说着道歉的话,语气中却并无歉意,甚至还隐隐透着些挑衅:“况且……我终究也不是个女的。”

她语气淡然地丢下了个大炸弹。接着,她裙摆微动,身上宝蓝色的连衣裙竟然’唰’得一声滑下,层层叠叠地堆在脚边,露出其下苍白修长的身体。

她……不、应该是他,竟然就这样在教堂里把自己脱了个精光!

“哐当!”

钟明透过花窗,看见一套铁做的束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那副束腰至少有好几公斤重,硬邦邦地砸在地上,在地上闪着冰冷的光。

钟明目瞪口呆。

外界带着些许血色的月光照在琼身上,他仰起头,金黄的头发顺着肩膀垂下,胸膛前一片平坦:“啊……舒服多了。”

他仿佛拥抱月光般展开双臂,肩膀上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涌动,钟明这才注意到,琼的体格实不算小,平日里是将身体硬生生塞进那束腰里,才勉强勒出了女性娇美的曲线。

琼伸手扶住颈侧扭头,骨节处发出骨节松动的咔嚓声。他舒适长叹了口气,一脚将高跟鞋踢开,赤脚踩在了教堂冰冷的石质地面上,走到戒坛面前,仿佛想要找到公爵的栖身之所般四处打量:

“公爵大人,您在哪呢?”

琼往日矜持冷静的伪装仿佛都随着衣裙而脱下,声音中透出极强的侵略性,仿佛挑衅般说道:“我为了您牺牲这么多,再怎么说都要给我些奖励吧。”

没有人回应他。

钟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也下意识地往四周看去,想找到公爵到底在哪里。

然而他刚刚偏过头,就在余光里看到了什么。

忏悔室由两个小房间组成,为了方便信徒与牧师交流,两个房间中间开着一扇小窗户。钟明躲进去的时候太慌忙,根本没有注意旁边相连的那个房间里有没有人。

而现在,他才猛地注意到,一条触角正安静地搭在他旁边的窗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