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鸢这个人不请自来的行为,林昀已经快有些见怪不怪了。

    且不说其人此前自作主张跑来异策局乞讨的行为,哪怕是平日里找翠雀约斗,也时常是在翠雀处理残兽的时候突然冒出来的。

    用鸢自己的话来说,她既没有手机,也没有相应的联系方式,想要找到翠雀最好的办法就是对着残兽蹲点,虽然听上去也有道理,但还是会让人感觉有些古怪。

    没人会觉得敌人动不动就出现在自己面前是一件有趣的事。

    “请问你有何贵干?”

    所以林昀也很难对其摆出什么好脸色,只能出于最基本的尊重,保留最起码的礼貌:“我觉得我们之间没有熟到需要互相进行节日问候的地步。”

    得亏林小璐刚刚从局长室里离开,现在的他才有心思在这里和对方装模作样,但显然,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女儿从洗手间回来并不会需要太久。

    他摸不清楚对方的来意,但是内心当中已然开始全速思考,想着要怎么才能把这个人打发走,不说别的,最好是不要让对方接触到林小璐。

    “难得大过年的,就别板着张脸了。”

    不过鸢显然不在意林昀到底是什么态度,只是径自走进门,大大咧咧地往办公桌前的椅子上一坐,然后,把此前一直提在手里的东西摆到了桌子上:“喏,给你带了点礼物,就当是我对贵局的新年问候吧。”

    “礼物?”

    对于对方的话,林昀自然是一百个不信,但出于安全需要,他还是看了一眼鸢摆到桌子上的东西。

    ——那是一瓶白酒,上面标着“清亭河”,“20年”等一系列字样。白酒旁边则是一袋土黑色的东西,袋子上的logo印着“味美鸭脖”这四个字,似乎是某种卤制食品。

    这两样东西,林昀自然是认识的。

    前者是方亭市本土销路最好的白酒,酒桌饭局上的常客,林昀自己应酬时也没少喝;后者则是异策局附近一家生意很不错的卤味小吃店的名字,早上上班的时候林昀还在街边看到了那家店,哪怕临近跨年仍然在营业,并且生意兴隆。

    这两样东西他认识归认识,但是当它们出现在一名“爪痕”魔法少女的手里,并且被其称之为“礼物”的时候,就让人感到有些困惑了。

    “这是什么意思?”所以他直接发问了。

    “字面意思,难得跨年,我就带了瓶酒和下酒菜过来。”

    鸢眯着眼笑道:“陪我来一杯吧,林局长,这桌酒菜花掉的可是我身上的全部家当了。”

    “……为什么?”林昀不解。

    “这还有为什么吗?新年佳节,我独在异乡,总得找個认识的人说说话吧?”

    鸢一边说着,一边摸到了白酒的瓶口,只是用手掌侧面一削,便轻易打开了封口:“有杯子吗?”

    “为什么找我?”林昀不为所动。

    “因为我不认识别人啊……工地上的工友们都回家了,矢车菊的联系方式也一直没有拿到。”

    鸢看似有些苦恼地歪着脑袋:“思来想去,我认识,还知道一般在哪里的人就只有你了,而且林局长你此前对我多有照顾,这瓶酒便当做是还礼……”

    “你的同伴呢?”林昀完全不吃她这一套。

    “同伴?啊,你说塞米啊……那家伙是妖精诶。”

    鸢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林昀:“不会有人去找妖精喝酒的吧?一点气氛都没有。”

    “我觉得一般情况下,通缉犯也不会到异策局来找人喝酒。”

    林昀叹息:“你就不怕我现在喊人把你抓起来?”

    “在伱喊人之前,我就可以先一步把你作为人质控制起来了哦,局长。”

    鸢笑眯眯地道:“我想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是不会做无用功的。”

    林昀无法反驳。

    整个人方亭市都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鸢的实力,在初次交手与此后的几次切磋中,对方展现出的战斗素养堪称恐怖。

    姑且不提他现在的身份是个普通人,哪怕现在变成翠雀,恐怕在单打独斗的情况下也赢不了面前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

    “你专门挑跨年夜这个时间点,跑到异策局来,甚至在没有任何人察觉的情况下潜入了局长室,就只是为了找我喝酒?”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理解不了对方的行为逻辑:“我可以理解为你是真的闲到没事干了吗?”

    “大概?”

    伸手一招,如墨般的流体金属便化作两把勾爪,从一旁的茶水柜里掏出了两个茶杯,鸢将两个杯子拍到办公桌上,又把其中一个推到了林昀的面前:“当然,如果你愿意陪我多聊两句,或许我还有别的事可以告诉你。”

    林昀看了一眼面前的茶杯,手依然没有动作,只是继续询问道:“别的事?”

    “先喝,喝完再聊。”

    鸢起身,向林昀的方向凑近了些许,把瓶中的白酒斟入茶杯,于浓烈的酒精气息中身子前倾:“如果你不放心,可以用你能做到的方法检测一下这瓶酒,里面什么东西都没加,只是酒而已。”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虽然隔着一张桌子,但是她几乎半个人都已经趴在了桌子上,所以脸离林昀很近,微微敞开的领口中似乎还露出了不太应该让人看到的东西,出于礼貌考量,林昀立刻别开了脸。

    只不过,仅仅是惊鸿一瞥,他便注意到,今天的鸢似乎和前几次的落魄装扮有些不同,不仅头发梳拢得颇为整齐,身上的衣服似乎也已经洗换修补过,看上去颇为清爽洁净。

    这是在为什么东西而作准备吗?

    类似的想法从脑海中划过,林昀不动声色地接过了茶杯,用魔力在杯中简单地探查了一下,确认这里面真的没有添加什么别的东西后,才将之贴近嘴边。

    他知道,无论鸢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自己现在似乎都只有喝下这一口酒,才能探明真相了。

    那便喝吧,他这么想。

    酒液入口,淡淡的烧灼感在嘴中扩散开来,再一次确认了其中没有异味,林昀才将之咽了下去,然后提起杯子,向着鸢的方向示意。

    鸢有些满意地笑了。

    她这才重新支起身,坐回了先前的座位上,拿起了那个属于自己的茶杯:“这才对嘛,你一个大老爷们喝口酒而已,哪来那么多弯弯绕子。”

    这么说着,她也把茶杯对上了嘴边,仰起头,仿佛在喝白水一般猛灌两口,喉头一阵鼓动后,她又“哈”地一声,重重地把茶杯怼在桌面上。

    “爽!佳节美酒,实乃美事!”

    她这么说完,便又打开了一旁的鸭脖,将袋子推到办公桌中间:“来来来,也别忘了下酒菜!”

    直到这一刻,林昀才稍微有那么一点相信,眼前这个人似乎真的是为了找人喝酒才来的。

    只是认识到这一点后,他心里的疑惑也更加深重了——魔法少女中,甚至还是经验丰富的老牌魔法少女中,真能有这么混不吝的人?

    可惜这个问题的答案注定难以从眼前的场景里得出,他也只能装作融入了这场只有二人的酒局。

    鸢仍然和她第一次来异策局时那样,似乎完全不考虑酒醉后是否会有什么影响,自顾自地不断给自己添酒,同时也不断向林昀劝酒。

    林昀也不接她的话,只是拿出了自己多年酒场历练出来的经验,跟在鸢后面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看似频频动杯,实际上入腹的根本没有几滴,甚至还有不少被悄然洒在了地上。

    喝酒归喝酒,他可不敢醉酒,虽然哪怕喝到酩酊大醉,只要变成魔法少女也立刻能够重归清醒,但是喝醉以后对思考和判断力的影响,就已经值得他百般警惕了。

    除此以外,他还偷偷用手机给林小璐发了条讯息,告诉女儿有人在局长室和自己讨论公务,让其先去周围逛一逛再回来。

    如此,酒过三巡,当鸢带来的白酒几乎快见了底,袋子里的卤味也只剩一堆碎骨,她才略有些满意地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

    ——“唉,极乐,极乐。”

    明明此前一直徒手去抓卤味,但鸢的双手却依然保持着白净,她伸手在肚子上拍了拍,打了个酒嗝,慢悠悠地道:“果然,过年还得是这样才有味道啊。”

    “你现在满足了吗?”

    林昀看上去面色泛红,好像也是微醺,实际上丝毫没有放松警惕:“那么,不知道你之前说的‘别的事’是什么?”

    “哎,林局长,别那么急嘛。”

    看上去确实是酒精上头,所以鸢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几个分贝:“太猴急的男人不受女士欢迎的哦。”

    “我觉得我已经足够有耐心了。”

    伸手指了指面前几乎空了的酒瓶,林昀依然面不改色“从你跑进来提出要喝酒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还多,我觉得现在该你兑现承诺了,唐菖蒲小姐。”

    正如他所说,半个小时过去,哪怕他方才已经发短信暂时拖住了林小璐,这种现状恐怕也没法再维持多久,再这样任由鸢在这里赖着,怕是真要赖到林小璐回来为止。

    至于“唐菖蒲”这个称呼,其中自然是有算计的,他刻意喊了对方还在国度任职时的代号,以此强调自己依然没有接受对方作为爪痕的身份。毕竟,异策局的局长和爪痕的魔法少女一起喝酒,这种事说出去实在是没法解释。

    况且,这个代号也是初次见面时鸢自己抛出来的,当时的她还试图隐瞒爪痕的身份,以此蒙混过关。

    但是他却没想到,当自己这么说完以后,面前的鸢却陷入了莫名的沉默之中。

    “唐菖蒲啊……”

    半晌,她喃喃自语:“真的是好久没有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称呼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好像还是昨天一样。”

    “这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代号。”

    林昀略有所指道:“虽然我后来查明,它是真实存在的代号不假,却也仅仅只是一个曾用名。”

    “……是呀,已经是曾用名了。”

    依靠在椅背上,鸢颇为光棍地点点头:“现在的我不是魔法国度的仲裁官唐菖蒲,而是爪痕的干部——鸢。”

    “你似乎并不羞于提起自己对国度的背叛。”

    林昀直视着她:“但是,我从你的表现之中,也看不到作为一名恶人的觉悟,你的行为完全不符合我对‘爪痕’这个组织的认知。”

    “嗯,你说得很对,我只是个半吊子的坏蛋。”

    鸢笑了笑:“但是,你说对‘爪痕’的认知……在你的眼中,我们‘爪痕’到底是什么样的?”

    “……贪恋魔法少女的力量,却逃避属于魔法少女的责任,背弃了与同僚的牵绊,选择了与敌人为伍的叛徒。”

    林昀略作停顿后,直言不讳道:“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你们都不应该是一群好人。”

    “哈哈,真不留情面。”

    鸢对一笑置之,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在面对指责的人:“我不否认哦,半吊子的坏蛋终归也是坏蛋,你说我表现得不像一个恶人,但是你知道吗?不管有意无意,我手上也依然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

    “我无意去追究你话语中的真伪,但我姑且保持‘爪痕都是恶人’的偏见,所以,我对你的行为感到疑惑。”

    林昀面无表情:“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在方亭已经逗留接近两个月了,这期间明明有着大把为恶的机会,既然你不是一个好人,为什么表现得像是个普通的旅客一样?”

    “我说我真的只是想来度假……你会信吗?”

    鸢好似无辜地眨了眨眼,见到林昀没有任何反应后,便又瞬间泄了气:“也罢,这样的确完全说不通,我放弃了。”

    “既然你这么想要知道真相,我就告诉你吧。”

    她一手扶桌,沾满酒气的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然后离开了自己的座椅,东倒西歪地越过了面前的办公桌。

    还没等林昀有所反应,她就已经走到了林昀的身后。

    然后,她双手扶着座椅的靠背,缓缓低下头,嘴巴凑到了林昀的耳边。

    “告诉你吧,今天晚上我真正的来由,实际上是……”

    ——“你是谁?”

    鸢的话语尚未说完,便被一道来自门口的声音打断了。

    林昀和鸢一同抬头,只见局长室的门已然被拉开,林小璐此时正站在那里,望着两人的身影,神色呆滞。

    她欲言又止,也不知道是在思考些什么,好半天才抬起手,指着林昀,开口道:

    “你们在搞外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