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对佛门没有恶感,那为何连看一眼的闲情逸致都没有呢?”道衍双手合十,笑呵呵地问道。

    魏明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微微摇头。这和尚还真是会断章取义,自己明明说的是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到他嘴里就变成了没有恶感了。

    魏明平静地看了道衍一眼,既然你非要和自己理论清楚,那我就好好和你说道说道。

    上下打量道衍一眼,魏明笑着说道:“道衍大师,你信佛吗?”

    道衍一愣,笑着张开双手向魏明展示他的袈裟,说道:“贫僧当然信佛。”

    “什么是佛?”魏明淡淡一笑,继续问道。

    “见性是佛。”道衍虽然是个造反的和尚,但是他也是和尚。魏明这样的问题,当然难不倒他。

    “如何见性?”

    这个问题顿时把道衍难住,让他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魏明淡淡一笑,两手一摊说道:“你看,你成天念经拜佛,知道见性是佛,但是却不知道如何见性。你自己都不知道佛是什么,现在却要来劝我拜佛,岂不是可笑?”

    道衍回过神来,眼神复杂地看了魏明一眼,双手合十拜道:“佛乃觉性,人人皆有觉性,但是觉性不等于人。在我看来,芸芸众生安居乐业,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无饥馑之忧、无蔽体之寒、无病痛之苦,便是佛。”

    “你们在高山上广修寺院,看似高人一等远离红尘,就以为能够距离佛更进一步。但是你们却没有想到,这反而距离真正的佛更远了。”

    “芸芸众生......便是佛......”道衍听着,嘴里喃喃自语,不由自主地侧头,目光好像越过天界寺看到下面密密麻麻劳作的人影。

    “道衍受教。”道衍朝着魏明恭敬一拜,如同在拜佛一样。

    魏明看着道衍,笑着感叹道:“我也不是指教你,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而已罢了。论对佛的理解,你肯定有你的想法。但是,我也有我的想法。我不会把我的想法强加给你,希望你也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给我。人还是要靠自己,有些事只能自己去做。”

    “不过,最后我还是要送你一句话。”

    “请说。”道衍正色朝着魏明伸手示意。

    “幽幽古刹千年钟,不过是痴人说梦!”说完,魏明长笑一声,大踏步朝着门口走去,直接离开了天界寺。

    而这一次道衍并没有再继续阻拦,他站在石阶上看着魏明离开的背影。目光幽幽,喃喃自语道:“......芸芸众生是佛......都是痴人说梦......”

    魏明转过一条道路,回头看一眼,已经看不到道衍的身影了。

    这才放慢脚步,摇着头叹道:“劝我拜佛?真是吃饱了撑的。”

    魏明说完就离开了,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一个女子看向他厌恶的表情。

    “拜佛的是吃饱了撑的......他这是在骂我吗?”女子脸色气的煞白,一双秋水剪瞳朝着魏明的背影怒目而视。

    哪怕是在生气,也有无限风情!

    “咦?这个人好眼熟啊......”女子看了魏明几眼,顿时觉得似乎在哪里碰见过,“对,上次在街面上撞到自己,连一句道歉都没有的登徒子!”

    瞬间回想起来,女子更是气得嫩脸发红,就要上前去找魏明理论,结果却发现魏明早就已经没影了。

    “做贼的吗?跑得这么快!”女子气得牙牙痒,粉拳一扬,一跺脚骂道:“别让我再碰到你,否则一定让你好看!”

    被魏明这样一打岔,女子拜佛的心思顿时没了。气冲冲地转身出了山门,来到一辆马车旁边。

    看到女子回来,侍女连忙迎上去问道:“小姐,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是不是道衍大师不在?”

    早什么早......女子气冲冲地白了侍女一眼,小脸气鼓鼓不耐烦地吐出两个字。

    “回去。”

    说罢,直接走上马车。

    谁又得罪小姐了......侍女躲着吐了吐舌头,连忙跟上马车。

    马车来到大功坊,在一处门脸极大的府邸停下。女子走进府里,立刻就有人管家迎接上来。

    “大兄在哪里?”

    管家闻言一滞,站在面前手足无措,吞吞吐吐的就是不敢说话。

    女子轻声叹息,说道:“是不是又在饮酒?”

    “是的。”管家面露苦笑,满脸无奈地道。

    “带我去。”女子沉声说道。

    “小姐这边请。”管家侧身让开道路,伸手示意。

    女子跟着管家来到大兄的书房,看到满地狼藉,酒肉残羹铺满整张桌子。而她心心念念的大兄,早就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扑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本来想要劝说一二的她,只能无奈发出声长叹。随后让人将大兄扶到床上休息,把这里打扫干净。

    父母没了,二哥也没了,偌大一个府邸现在就只有他们兄妹二人。可是大兄每天酗酒,不是醉到不省人事,就是在不省人事的路上,根本指望不上。

    整个府邸所有的事情都要落到她这个女子的肩上,有时候她真的觉得已经尽力了,但是看到不省人事的大兄,又不忍心放任不管。

    压力大到让她只能晚上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有时候她都想要去找大姐哭诉一番,可是一想到姐夫......她又犹豫了。

    ......

    魏明倒是没有注意到有人对自己恨得牙牙痒,摆脱了道衍之后,他便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次日一早,魏明来到工部当值。

    点完卯之后,看向丁钧儒说道:“钧儒,你留一下。”

    “是。”丁钧儒不明所以,立刻顿住脚步。

    其他人则是纷纷看了一眼,便自顾自离开。

    等其他人都走了,魏明这才问道:“你可知道,天下公田和皇庄的土地大概有多少?”

    丁钧儒愣了一下,不解地看着魏明,小声说道:“大人,这恐怕要户部才知道。”

    户部管理天下鱼鳞黄册,人丁多少田亩多少都被记录在案。

    魏明笑了笑,抬手示意丁钧儒不用紧张,说道:“本官当然知道详细的数目只有工部才有,不过本官并不是想要详细的数目,只需要一个大概就行。屯田清吏司掌管天下水利,难道就一点也不知道吗?”

    “不不不......”丁钧儒使劲摇头,害怕魏明误会,连忙说道:“约数下官还是知道的,大概有九十万顷。”

    “哦?这么多?”魏明大感惊讶,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多。

    原本魏明以为有三四十万顷就不错了,这些土地足够养活两三百万人。有着这些人作为后盾,皇帝根本不怕任何士绅。

    没有想到,数目还要比魏明猜测的多了一倍多。

    见魏明对此十分有兴趣的样子,投其所好丁钧儒就多说了一些。

    “这其中官职田并不多,不到二十万顷,大部分都是皇庄。”

    官职田就是公田,收益主要是用来支付官员的俸禄米粮。

    整整七十万顷的皇庄......魏明倒吸一口凉气。

    这朱元璋究竟圈了多少处田地?

    他是属鼠的吧,为后代子孙积攒下这么多陈粮?

    “大人,下官说的只是估计的数量,并不准确。”丁钧儒也担心大人把他说的当真了,到时候若是差错太多,他也要吃挂落,连忙解释道:“大人若是想要更加详细的数目,还是要去户部查看才行。”

    魏明淡淡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摆摆手说道:“本官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下官告退。”丁钧儒拱手一礼之后,转身出去。

    就在他走出大堂门口的瞬间,两道目光同时落到他身上。

    一道来自李文。

    他看到原本经常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的丁钧儒,现在根本就不正眼看他一眼。李文心态失衡,怒火中烧。现在看到魏明专门把丁钧儒留下,李文不禁想到魏明究竟和丁钧儒说了些什么。

    是向丁钧儒询问他李文做的种种事情,想要找机会扳倒他?

    李文心里忧心忡忡,食不安寝难受至极。

    另外一道目光是来自唐澄。唐澄以往是李文的心腹,但是自从魏明执掌工部之后,就连李文都受到冷落,更何况是他?

    而对于丁钧儒这样人却受到魏明的看重,唐澄极为嫉妒。在他看来,丁钧儒这样的人就只会埋头苦干,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凭什么能够得到魏明的青睐?

    “不行!我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唐澄侧头朝着李文的事务房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李文也偷偷的窗户口看丁钧儒。

    “这......”唐澄连忙收回目光。

    魏明正在查看火器制造的情况,陈名怀走了进来。

    “大人。”

    魏明抬头看向他,淡淡的道:“什么事?”

    陈名怀连忙拱手说道:“唐澄求见。”

    唐澄......听到这个名字,魏明眉头微微一皱。

    对于唐澄是李文的心腹这件事,工部里面谁不知道?毕竟以前唐澄跟着李文的时候,在其他人面前作威作福,可是得罪了不少人的。当时有李文在,这些人当然不敢说唐澄坏话。

    但是现在魏明执掌工部了,李文受到冷落,其他人当然不会再和唐澄客气。

    魏明暂时没有理会李文和唐澄,那是因为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处置两人。没有想到唐澄竟然按捺不住,主动前来见自己。

    他想要干什么......难道想要投诚?

    想到这里,魏明顿时笑了起来。如果唐澄想要投诚的话,魏明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唐澄不像李文那样,和自己有仇。

    不过,唐澄想要投诚,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至少,他的投名状要让自己满意。

    “让他进来。”

    “是。”陈名怀转身出去,很快就带着唐澄进来。

    唐澄一看到魏明,连忙跪下去,一点都不介意魏明的年纪还没有他儿子大这一点,脸上更是没有丝毫的难堪。

    “下官唐澄,拜见大人。”

    魏明微微惊讶了一下,看了陈名怀一眼。

    陈名怀两手一摊,无声叹息一下,他也没有想到唐澄竟然会这样。

    “你这是做什么?”魏明放下手里的册子,朝陈名怀道:“还不快点将唐大人扶起来?”

    陈名怀连忙上去,“唐大人快快请起。”

    唐澄也没有坚持,顺势起身。不等魏明问他,便主动叹叹息一声,将营缮清吏司的情况仔细向魏明禀报。

    不得不说,唐澄不愧是营缮清吏司郎中。在他的陈述下,魏明对营缮清吏司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这种感受,是魏明光看文书而没有的。

    文字是死的,记录文字的人总是喜欢按照个人爱好对内容进行一点点修饰。而且文书记录没有主次之分,不像唐澄陈述的那么脉络分明。

    魏明忽然觉得,唐澄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只会溜须拍马一无是处,他还是有两刷子的。

    “本官知道了,难得你有心向本官解释营缮清吏司的情况。听了你的述说之后,本官清楚多了。”

    “对大人有用就好,下官也就这点能耐了。”唐澄矜持地笑着,谦虚地说道。

    魏明笑盈盈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如果唐澄是来交投名状的话,那么仅仅这些东西,可还不够。

    营缮清吏司的情况虽然复杂,但是魏明多花一点时间还是可以弄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