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庙三队队部,韩红贞一五一十的说着今天谢虎山的种种言行,不过三队队长马老五像是完全没想心里去,专注的修理着农具,自己告状这功夫,已经修好了两把镐。

    马老五低着头坐在桌子前用刀削着片小木头,觉得大小合适之后,吹吹木屑,拿起身旁一把已经松动的二镐,把木片卡在镐头处,抄起锤子几下将垫片楔紧,把二镐放在地上作势挥动两下。

    看到他根本没听的模样,韩红贞干脆闭上了嘴,心里想着谢虎山之前应该没骗自己,马老五肯定收了谢虎山好处,不然朝副业组多塞一个人这么大的事,他居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生产队的社员劳力那都是有数的,多调来副业组一个人负责拉车,那就意味着生产组少一个劳力种地干活,就得把多出来的活平摊给剩下那些社员,再说,一个馄饨摊,用得着四个人吗?

    看到韩红贞不再说话,马老五反而把镐放在旁边看向她,疑惑的问道:“接着说啊,我听着呢。”

    “我说完了。”韩红贞对马老五说道。

    马老五朝外面望望,没发现韩红贞的婆婆,对韩红贞问道:“全说完了?你婆婆有没有啥要说的?”

    “我婆婆要说的和我一样,就这事,谢虎山说他要再安排个人来馄饨摊拉车,还说让我婆婆歇歇,工分照常给她计着,我婆婆说,这是拿集体利益随自己的份子,我们是本分人,不敢占这个便宜,所以找五叔你说清楚。”韩红贞老老实实的说道。

    马老五狐疑的看向韩红贞:

    “要不你再想想?就这点事儿?你确定没漏啥事?他在集上没偷老乡的肉啊菜啊啥的?或者骗的借的也算,你但凡觉得像是他占便宜的事,都算,都给我说说。”

    “那肯定没有,他就和摆摊的其他人聊聊天,没借啥要啥,他一个生脸儿,也不可能有人借给他东西。”韩红贞听到马老五怀疑谢虎山手脚不干净,偷东西,连忙为谢虎山作证。

    虽然谢虎山明目张胆占集体便宜这事她觉得不对,她要如实跟马老五汇报,但不能因为瞧对方占集体便宜不顺眼,就顺嘴污蔑他偷东西。

    马老五听到谢虎山没有其他行为,松了口气:“我知道了,他是组长,他让你们谁歇着你们就歇着,反正最后他那个组的帐出了问题,亏了队集体的钱,年底拿他个人的分红补,他说安排哪个人了吗?”

    “他没说。”韩红贞对马老五如此淡定的反应,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一个社员,副业组组长,擅自做主要安排其他社员加入,生产队长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咱队哪个劳力是他喊一嗓子就能跟他走的?就算是红兵,马三儿,大喜他们要去,也得先跟我说清楚。”马老五拿起烟袋吧嗒了几口,最终看向韩红贞:

    “那小子沾上毛比猴儿都精,私自从生产组喊社员去给副业组帮忙,这可是大事,社员也好,他也好,不经过我同意,那就等着挨批评,他不可能这么干……”

    发现韩红贞瞧自己眼神有些不对劲,马老五把烟袋挪开:“小韩你咋看我呢?有啥话直说。”

    “谢虎山说他给五叔你送礼了,你才把他调去副业组当组长,现在他往组里加人,明显是犯错误,五叔你……”

    “这犊子是这么跟你说的?给我送礼了?”马老五看向韩红贞。

    韩红贞点点头。

    “这臭小子……也没说错,是送了,不是送我一个人,是给咱队白送了三十车大粪,这小子愣是一分钱没花,从县城那老些人手里忽悠来三十九车纯粪,最后还……”马老五前面几句说的兴高采烈,说到最后俩字,情绪有些低落:

    “最后他个王八艹的还啥事没有,咱大队都把我当骗大粪的幕后黑手。”

    韩红贞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马老五沉默了片刻,打定了主意,抬头对她说道:

    “我做主了,这事就先让他折腾,你就听他安排,让干啥干啥,看最后这小子能折腾出个啥样!啥都没给他,这小子都能给队里拉回三十九车纯粪,我倒要看看,我给他一个组,他能给队里带回点啥!”

    韩红贞向马老五反应问题时,谢虎山正坐在自家小院的葡萄藤下,翻看着课本,用纸笔给谢玉秀写了一套数学试题。

    1978年的小学六年级,难度比起2024年的小学六年级,简直太轻松了。

    正负数,正理数等等上一世小学三四年级都要涉及的知识,在这个年代,要等考入初中才会学,六年级最难的数学题是:三位数的加减乘除四则运算。

    这么安排课程其实没问题,毕竟农村小学,师资力量不足,教课主力几乎都是初中毕业的民办老师,甚至还有极少部分民办老师自己就是小学毕业。

    谢虎山和韩红兵为啥能让四个女老师跟着自己满县城跑忽悠大粪,因为那都是他们初中毕业的女同学,说是老师,实际上户口都还在生产队,知道以生产队利益为重。

    这些老师,初中一毕业没考上高中或者中专,立马就被大队喊去小学当民办老师,给微薄工资和补贴工分。

    至于考上高中或者中专的,那就等于鲤鱼跃龙门,彻底换了个身份,不可能再回农村小学教书,最差也是城里的学校当真正的在编教师。

    教育部门和公社给这些民办老师下达的指示是“识仨教俩”,意思是哪怕你就只认识三个字,你也得教会孩子们至少两个。

    不求能在农村这么教育资源匮乏的地方马上涌出大学生,但必须保证祖国的下一代不再是文盲,都是初中生就可以,再用这些初中生去更多的农村学校当民办老师,教更多的孩子。

    也许一百个农村孩子中,一个大学生都不会出现,但能出现六十九个小学毕业生,三十个初中毕业生,一个高中生,那就是农村扫盲的伟大胜利。

    这个年代,课本上的文字还充满着政治味道,哪怕是数学课本,应用题都快赶上小作文了。

    一开头就是:哥伦比亚人民响应革命,掀起了……大段文字之后,才是一道题,让孩子算哥伦比亚贫农还剩多少袋粮食。

    要么就是万恶的美国资本家汤米-霍克,垄断资产阶级的得利者……一大堆抨击文字,最后让孩子们计算汤米到底骗走了穷人多少钱。

    别说孩子,连老师都不可能知道美国在哪,哥伦比亚在哪,啥叫垄断。

    也不知道应用题里写这么多废话有什么用,还不如他上一世小时候读书时的应用题,池子里两根水管,一根注水,一根排水,虽然会骂出题的人太闲,但至少浅显明了。

    “大秀,过来!”谢虎山把题出完,朝着院里挖出条蚯蚓丢蚂蚁窝门口看蚂蚁搬蚯蚓的谢玉秀喊道。

    “干啥,哥~”谢玉秀走过来,看了一眼饭桌上的题,脸色当即发苦:“我给你卷了那么多旱烟……”

    “哒~”谢虎山从自己口袋掏出一袋糖瓜丢在桌子上。

    农村没什么高级糖果,用麦芽糖熬的糖瓜已经是孩子们眼中不可多得的零食,孩子们偶尔买,也是一粒一粒的买,普通人家只有过年需要招待客人,才会单次买这么多。

    谢玉秀马上露出惊喜神色,伸手就要去抓!这些糖瓜在手,她觉得自己能跟同学从夏天一直得瑟到过年!

    谢虎山把糖瓜按住,对谢玉秀笑眯眯的说道:

    “把这些题一道不错的做完,一包都给你,而且明天我再给你买。”

    谢玉秀都没看那些题,开口就说道:“哥,我不会……”

    “不会做就问我,我仔细讲给你听,可一道题,我最多讲三遍,三遍还不会,我就把大黑喊来,让它吃着糖瓜看我抽你,抽断一根竹竿,多给你一次机会。”

    谢玉秀扭头朝门外跑,谢虎山坐在桌前继续说道:

    “我让你妈给你请假了,考试那天再去上学,每天我走之前给你出语文数学各两套题,你爸带你去兽医站办公室做题,我回来检查。”

    “我大不了不吃!让我爷给我买!”

    “从今天开始算,今天还有四套题等着你。”谢虎山从身后抽出一根竹竿:

    “要么你吃糖,要么它吃肉,路怎么选,你自己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