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脚收下弟子的恭贺,徐夫子后脚便问:“我不在这些日子,尔等可有懈怠?”

边说边示意一众弟子将安排的课业交上来,这就要一一检查是否认真对待功课。

一众弟子:“???”

他们只能默默将这些日子的描红和文章交上去,暗自庆幸成功预判了夫子的预判,来时带上了这些——高中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检查弟子的功课,不愧是你啊夫子!

这文章不是随便写的,而是由徐夫子出题,弟子们为应试而作时文,又称制艺。

这几年来,四书五经谢拾已是背熟了,不敢说气理贯通,帖经墨义却是信手拈来。

遂跟着徐夫子学习如何“制义”。

所谓制义,并非简单地作文章,而是对儒家四书五经进行阐释。题目往往出自四书五经,从中截取一句半句,作文时要求围绕题目阐释,将题中应有之义发挥出来。

简单而言:我注六经,六经注我——即文章以阐释六经义理为主旨,且文中论述时所举的论据都必须来自儒家典籍所记载。

此外,制艺还讲究一定的格式,大概分为“破题、承题、起讲、八股、收结”。

总而言之,制艺要求作文者必须在固定的框架之内用圣人之言表达自身观点。

对谢拾而言,按制艺的规矩做文章倒是并不难,难的是将文章作好,作得出彩。

以他现今的水平,不过初窥门径而已。不过世上大部分童生甚至未见得有此水平。

至少,去岁侥幸过了县试的王临,于制艺一道上便远远不及谢拾这位小师弟。

将这些日子精心所作的文章交给夫子,谢拾老老实实站到一边,眼巴巴瞅着夫子。

不过,徐夫子的面色从始至终波澜不惊,读完后只抬起头来,替谢拾逐字逐句点出不足,几乎将文章从头到尾批评了一番。

谢拾不由垮了脸。

却听徐夫子话锋一转:“瑕不掩瑜,以你如今的火候,县试府试却也等闲。”

迎着谢拾骤然亮起来的眼睛,徐夫子的目光在弟子们身上环顾一圈,鼓励道:

“来年开春,不妨下场一试。”

在徐夫子看来,只有谢拾与徐守文二人稳稳能过府试,赵自新若是放平心态亦有机会取中,其余三名弟子大概只能止步于府试之前……可无论成与不成,这都是一番难得的体验,到考场上走一遭,总能有所收获。

众弟子齐齐应声:“是,夫子。”

……苦读数年,终于有望收获!

·

滚落的夕阳将云霞烧成炉火的模样。一望无际的金色田野仿佛在火光中熊熊燃烧。

谢拾拎着空空如也的渔网回了村。

“拾哥儿这是从哪里回来?”

“……听说你一大早在南溪逮了条五斤重的大黄鱼,怎的不见鱼?”

“拾哥儿你回来了?我家老母鸡今天多下了几个蛋

,可好吃嘞。给你拿去尝尝。”

沿途不断有人同他打招呼,谢拾也笑着一一回应。每一张脸对他而言都十分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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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短短几年,曾经只能在小孩子圈中称霸的他已经混到了村里老少皆爱的地位。

遥想当初的他想做个鸡毛毽子都只能带着小伙伴们悄悄去揪旁人家的公鸡,而今的他却能光明正大刷脸出入各家,甚至还有人主动送鸡蛋呢。

……骄傲.jpg

“那条大黄鱼?给夫子作贺礼了。”

一边回应着大家的话,一边挥舞着手中空荡荡的渔网,谢拾脸上的笑容异常灿烂。

“大喜之日,得大吉之鱼,可不正是天作之合!”

接过这家塞的鸡蛋,那家送的野菜,拎着空荡荡的渔网,谢拾一路向家走去。

视线所及之处,大片大片金色稻田掀起重重波浪。大雁南归几度,枫叶绿了又红。

前几年年景不好,大齐各地遭灾,便是新帝改了年号也不曾为大齐唤来“天佑”。

与灾害严重的地区相比,泊阳县已算是幸运,时旱时雨,并没有出现大面积灾荒。

然而,即便是轻微的天灾,对于抗风险能力为零的普通百姓而言都是一场难以抵御的灾难。

家有余粮的还好,勉强能撑过去。丰年都只能勉强混个温饱的人家,顿时就被逼到了绝处,有些人家甚至不得不卖儿卖女。

万幸熬到今年,终于风调雨顺。地里沉甸甸的稻谷,让每一位乡民脸上喜笑颜开。

乡间小路很快走到尽头,出现在谢拾眼前是熟悉的小院,昔日一进的宅院已是扩大一圈,从前的院墙拆了,紧挨着东厢房的空地上又起了两间房,一眼看去砖瓦犹新。

这是今年年初才盖的新房。

谢家院子不大,除了老两口居住的正堂与厨房之外,家中一共四间厢房,三房各占一间。多出的西厢二间,本是谢松的房间。只不过,当年他搬入西厢二间不久,先是念社学,又是入永济堂当学徒,常年吃住在外,竟是不曾在家住过几回,以至于除了逢年过节之外西厢二间常年空置。

谢拾开始上学后,这里就成了姐弟三人的小基地,他们在此念书、识字、背诗、筹备捉蛐蛐……不知不觉留下了太多回忆。

随着大房姐妹俩年岁增长,不便再与父母共居一室,家中数来数去只剩这一间空房,只得先将这间房给了姐妹俩,甚至顾不得谢松回家无处下脚——谢大有老两口盘算得挺好,长孙常年在外,小孙子年纪又小,等姐妹俩出嫁,西厢二间不就腾了出来?

不过,计划没有变化快。

先是去年年底,三房生了一对龙凤胎;随后是今年年初,大房长子谢松与其恩师郑大夫的孙女议亲……尽管这几口子常年住在镇上,可家中却不能没个落脚地。况且,长孙谢松怎么都得有一间婚房,总不能在郑家拜堂成亲吧?那岂不是成了上门女婿?

一家人决定,是时候盖新房了!

当然了,受

限于人力、物力,以及财力,最终谢家也不过是盖了两间新房而已。

新房建好后,一间给了谢松,他与新婚妻子郑氏住了一段时日,便双双去了永济堂;另一间面北朝南、采光极好、冬暖夏凉的厢房,则被分给了谢拾。为方便他读书,其中还特意隔断出一间小书房。

偶尔有乡民路过,免不了驻足啧舌:“……这老谢家看来是真要发达了啊!”

旁人听了,不免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谢家这两年眼瞅着起来了,听说他家老三在外贩货,都把生意做到了县里……”

“我怎么听说是和永济堂搭上了关系,山里挖的药材都能高于市价去卖哩?”

“瞎说!你们说的都是哪里听来的谣言,谢老二分明是做木工活赚的钱——连王大户家的小姐要出嫁,都亲自请了他去打床打柜子,仅这一单就抵一年的苦工罢!”

揣测归揣测,众人语气中不无羡慕之意,却听不出丝毫嫉妒,只有一片向往。

极少数心中泛酸的人,才起了个话头,就被其他人喷得闭了嘴,不敢继续多言。

大家都知道,这是谢家应得的。

前两年收成不好,许多人家都要节衣缩食,贫困者甚至卖儿卖女,二桥村之所以日子还过得下去,固然是因为大家本就有些许家底,也有赖于谢家分享给村里的“祖传”方子,包括但不限于如何制肥堆肥、养鸡养鸭;如何应对虫害……许多法子并不高深莫测,也不立竿见影,不存在点石为金的妙用,甚至显得平平无奇。

起初,听谢家那个小豆丁头头是道说起诸般方子,乡民们只当笑话听——开什么玩笑,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何须谁来指点?更何况,真有什么神妙的方子,谁家不是藏着掖着,岂会传给外人知道?

直到薛老三病急乱投医,真按谢拾教的法子将家中病鸡救活过来,嗤之以鼻的乡民们顿时大为震惊:你们谢家居然来真的?

旁人还在观望,最穷困的那几家干脆死马当活马医,一一照着谢拾的法子行动起来。

……大不了就是饿死而已。

事实证明,这些方子确有效用,哪怕效用微小,只是让家中的鸡多下了一个蛋,只是让地里的苗多活下来几茬,只是让鸭子多长几两肉……哪怕最终只是让饭桌上多出一碗糙米饭,却令濒临绝境的人家暂时缓了过来。

缓了过来,就重新有了希望。

其他人家虽不至于如此,但能让自家收成多一分,荷包鼓一些,他们又岂会拒绝?既然已经有人证明可行,抄作业就完了!

如此一来,二桥村家家户户都承了谢家的惠,谈不上大恩大德,不过在谢家人建新房时,便有不少乡民主动帮忙出力。

这个结果令全家人感慨万分。

与乡民们分享种田养殖的特殊窍门,谢拾这个提议,起初全家人都是拒绝的。

这可是他们家“小福星”梦中获得的仙缘。为了琢磨这些窍门,一家人从认字开始辛辛苦苦努力许久,岂

可为人做嫁衣?

随着年景越来越糟,眼看家家户户如丧考妣,老徐氏等人终究狠不下心肠。

好歹是乡里乡亲,家境殷实的人家也就罢了,家底单薄的,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或是看着熟悉的娃娃被人伢子带走?

“……拾哥儿说的对。”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徐氏第一个改了主意,像是辨识蛐蛐品种、养蛐蛐捉蛐蛐的法子,绝不能外传,不然便是平白给自家添了对手。可种田养鸡的窍门,村里人便是知道也无碍。难道邻家收成好了咱家就会亏损?邻家鸡蛋卖了出去,咱家的鸡蛋就卖不了?⒅_[(”

除非哪一日这天下的粮食到了多得吃不完的地步,否则,很是不必为此杞人忧天。

对于祖母的英明决定,谢拾当场举双手双脚支持——这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一切。

两年后的现在,当乡民们自发前来帮忙建新房时,全家人才恍然意识到:谢家已不再是昔日逃荒而来的外来户了!历经数十年都不曾融入二桥村的他们,不知何时已被乡民们接纳为二桥村的一份子。

这份突如其来的意外收获,令谢家人心里那点隐藏的不甘不愿顿时散了个干净。

发起提议的谢拾亦是令全家人刮目相看,再也不拿他当没长大的小孩

子来看待。

家人的夸奖,谢拾每每欣然笑纳,小家伙总是得意洋洋地昂起脑袋,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我可是天上的神仙转世,星主下凡,做到这些有什么难的?”

曾经无数次吐槽宿主封建迷信的系统不由沉默了。

只有系统最清楚谢拾付出的努力——仅仅依靠随机垂钓得到的那些残缺知识,根本不足以指引乡民百姓保住自家的收成,更不能化解求神拜佛者面对的困境。一切都是宿主消耗学分进行指定垂钓的结果。

为此,宿主俨然成了日光族,每日赚得的学分,除了极少数积攒起来兑换放映厅门票,大都耗费在学海无穷无尽的搜索中。

这番操作连系统都不得不叹服。

谢拾却不明白它在叹服什么。

一直以来,赚取学分都是他的日常,如今不过是多了一个消耗学分搜索知识再传授出去的步骤罢了。这又不是什么麻烦事!

不想看见小伙伴们被卖掉,不想看见昨日还欢声笑语的人家转眼冷清如坟墓……既然如此,身为神仙转世的他,又有系统这般法宝,为何不能化解不想看见的一切?

小家伙理直气壮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