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相看
谢拾到家时,恰有一位头簪红花、打扮喜庆的中年妇人从院子里出来,与谢拾擦肩而过。
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浮上心头,谢拾在脑海中搜索了一圈,总算明白熟悉感从何而来。当初堂兄谢松议亲时,这人他也曾见过的:“……张媒婆怎的到咱家来了?”
跨过门槛,他随口问了一句。
此时,老徐氏与刘氏、余氏、张氏三个儿媳都在正堂里,不知商量着什么,一双龙凤胎躺在旁边的木质婴儿车里睡得香甜。
家里的男人们还在田里干活,左边的西厢二间,房门微微推开了一条缝,谢拾的目光扫过去,便与二姐谢兰的视线对上了,姐弟俩顿时心照不宣地彼此眨了眨眼睛。
听见谢拾的问话,刘氏头也不抬:“媒婆上门还能做什么?替你大姐相看人家。”
她的嗓门一贯很大,院子里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谢拾惊得连手中渔网都掉了。
……什么?给大姐相看人家?!
属实是谢拾完全不曾设想过的发展——倒不是说他不知道两个姐姐会出嫁,只是这一天对他来说未免也太早、太过突然了。
这几年,家中多了三位新的家庭成员,可无论三叔三婶还是堂兄堂嫂,大多时间都在镇上,不满周岁的龙凤胎更是处于吃了睡、睡了吃的状态……三位新成员的加入对谢拾生活的改变微乎其微。
依旧是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白天互不干扰各忙各事,晚饭时坐在一起畅所欲言、分享趣事……这般温馨平静而充实的日子,谢拾早已习以为常,并享受其中滋味。
他很难想象从此少一个人的画面。
尤其是两位姐姐。
相较于忙碌的长辈们,她们陪伴小堂弟的时间无疑更多。
等谢拾带她们一起念书识字,姐弟三人又有了更多的共同话题:抱怨复杂难写的字、聊起书中的前人佚事、讨论私藏的话本子里离谱的故事、说起学堂中发生的趣事……相当一段时间,他们都无话不谈。
唯有换牙掉牙的那段时间,小家伙从早到晚不吭声,偏偏姐姐们总想勾着他说话,气得小家伙好长一段时间不肯搭理她们。
直到这两年,谢梅步入豆蔻,渐渐有了少女的心事,姐弟之间才逐渐拉开了距离。
身为长姐的谢梅不好再像儿时那般与小堂弟玩闹,却换了另一种方式关心谢拾。时不时出现在小堂弟书案上的饴糖、糕饼,都是她在家一针一线刺绣与抄书赚来的。
——谢梅似乎天生便具备对美感的把握,念书或许不行,写字却是一等一的好。
自从她发掘出这方面的才华,又从谢森熟识的书铺老板手中接过抄书的活,几年下来小金库都存了两贯钱,若非时不时给弟弟妹妹买些零嘴,指不定还能攒下更多。
谢拾与谢兰投桃报李,也曾用自己抄书赚的钱替姐姐买些木簪子之类的小玩意儿。
大概在每一个小孩子心中,父母永远不会老去、兄弟姐妹永远
亲密无间、玩伴们不会天南地北各自飞……人生是一场永远不会散席的宴会,只需尽情享受此刻欢娱。
媒婆的出现无疑粉碎了小孩子的天真幻想。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谢拾万万不能接受:大姐还小,哪里需要相看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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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氏“嗐”了一声:“你大姐翻过年来都十七了,继续留在家里,就成老姑娘了!”
“把人招进门来不就好了?”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谢拾竟觉得这个主意挺不错,“大姐脾气这般好,谁知去了别人家会不会受欺负?不如招个上门女婿罢。”
他兴致勃勃提议着。脑海中甚至开始给未来姐夫列出条条框框的要求:嗯,要长得好看、性格温和、识文断字、善解人意……
只可惜,一枚又一枚幻想泡泡才从头顶漂浮起来,就被他娘一个巴掌拍成了粉碎。
旁边的余氏实在听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儿子的脑门上:“不该你操心的事净跟着瞎操心!愿意入赘的能是什么好男儿?听你瞎支招,只怕误了梅姐儿终身大事!”
谢拾:“……”
被亲娘强势镇压的谢拾,从头灰到了脚。
一票否决儿子的发言,余氏转头与婆婆和妯娌们继续商量未来的侄女婿人选,兴致勃勃的模样,看上去倒比刘氏这个亲娘还要投入——谁叫她只生了一个混小子,选女婿的体验只能在侄女身上找呢!
再看老徐氏与张氏,表现不遑多让。婆媳几人聚在一起,威力不比几百只鸭子小。
这家的儿子、那家的侄子,一个又一个人选被提出又被否决,彼此之间还顺带交换了许多从前不知晓的各家八卦……说到口干舌燥,便端起桌上的凉水咕噜噜灌上一大口再继续,兴致高昂、不知疲倦。
“全家扫盲”的成效在这几年充分体现出来——
谢木埋头种田,将田里的庄稼与家中的鸡鸭伺候得周周到到,村里哪家鸡鸭稻谷出了问题都向他请教,俨然成了农业专家;
谢林的木工技艺愈发精湛,又凭借书中的独特创意受到本地大户的青睐,便是有人跟风也不影响他三年不开张,
开张吃三年;
谢森借着售卖一只罕见品种蛐蛐的机会,与县里的一户粮商搭上了线。见他谈吐颇通文墨,为人又长袖善舞,粮商竟聘了他给玉泉镇的一家粮铺当掌柜;
刘氏妯娌几人连同谢兰姐妹俩则是通过学习提升自己的刺绣技术,卖出去的花样价格都比从前翻了倍。更别提姐弟几人还时不时抄书赚钱……尽管被谢拾逼着学习的过程十分痛苦,可最终收获的成果却十分喜人!
如今的谢家,远远谈不上富足,可在二桥村的地界,已算是条件一流的人家。若非从前谢家始终不曾透露出给谢梅相看的苗头,上门的媒婆早就将门槛都踏烂了。
今日张媒婆的出现就是谢家释放的信号。张媒婆既然来了,其他媒婆还会远吗?
余氏几人还在讨论哪家的儿郎好。谢拾在心里小小哼了一声,默默竖起耳朵,将听到的名字全都记在了自己
的小本本上。
这时,他眼角余光一瞥,就见西厢二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二姐谢兰探出头来。她没闹出半点动静,只是伸手示意谢拾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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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拾连忙点头,表示收到。
他不动声色地顺着墙根挪到西厢门口,从头到尾亦是轻手轻脚,没闹出任何动静。
“……我娘他们说了些什么?拾哥儿你都听到了罢?”
谢兰眨眨眼,小声问道。
谢拾下意识压低声音:“当然!”
他将听到的内容通通转告给了谢兰,包括记住的一连串“姐夫”候选。
同样舍不得大姐姐离开的姐弟二人瞬间达成共识。没见过的人也就罢了,从前见过的人,哪怕原先印象不错,如今也直线下滑,“先入为主”的二人开始疯狂挑刺:
“这个不行,长得不好看。”
“这个我见过,花钱大手大脚。”
“这个人还可以,但他爹可凶了!”
姐弟二人蹲在门口窃窃私语,宛如两名间谍偷偷摸摸会师,正在互相交换情报。交换到最后,彼此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可恶!温柔美丽的大姐姐就要被拐走了!无论花落谁家,都好不甘心!
谢梅踏出房门,看到的便是这般场景。
张媒婆刚来时,谢梅便含羞躲进了闺房,脸上热度久久不散,心头更是七上八下。
事关终身,哪个女儿家能无动于衷?
在家中长到十六岁,父母疼爱,兄长呵护,弟弟妹妹可亲可爱……却被骤然告知要离开这个家,到一处陌生的地方、与一群陌生人从此一起生活,她怎能不忐忑?
一想到离家,谢梅便万分不舍。如今拥有的温馨美满,到了别人家还能继续拥有吗?……正如过年时她娘带着兄妹三人回娘家的待遇一般,未来的某一天,是否她也会成为与这个家格格不入的外人?
十六岁的少女心中有太多惶惑。
……却无人能替她解答。
慢慢平复心绪后,谢梅才鼓足勇气踏出房门,却发现弟弟妹妹竟齐齐蹲在门口。
——因着自家大姐姐即将被抢,此时姐弟二人身上都散发出浓浓的幽怨,宛如两株常年生长在阴暗地界、怨气满满的蘑菇。
“?”
谢梅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不等她开口询问,蹲在地上的两株蘑菇迅速蹦起来,谢兰伸手亲密地挽住姐姐的胳膊,谢拾只能轻轻扯住另一边的衣袖,两双不同的眼睛里流露出完全一致的神采。
“大姐别嫁人,我们舍不得你。”
谢梅心中一暖,情不自禁微笑。
“都这般大的人了,怎么还撒娇?”
她笑着调侃突然化身撒娇怪的弟弟妹妹,尤其是小堂弟——自诩已经长大的小堂弟,可是许久都不曾这般撒娇卖乖了。
谢拾被大姐一番调侃,耳根烧得通红。这两年他成长许多,还曾大摇大摆对家里人说:“我已经长大了,你们可不能再把我当小孩子。”如今在大姐面前,却像是重新变回了从前那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别怕。”满心忐忑的少女轻轻拍了拍弟弟妹妹的肩膀,安慰他们,也安慰自己,“无论如何,大姐永远是你们的大姐。”
“……咱们永远是一家人。”
.
“你今儿是怎么了?”不知第几遍听见谢拾叹气,徐守文只觉得碗里的饭菜都不香了,非要问个究竟,“什么事如此烦心?”
他直勾勾盯着同桌而坐的谢拾。
就在方才,这位小师弟三两口干完了饭,便开始长嘘短叹,偏偏又不说原委,令徐守文心里好奇得像被猫抓似的。
谢拾再度深沉地叹了一口气:“……你不懂,这是长大才有的烦恼。”
徐守文:“???”
……有没有可能我比你大两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