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猜测
此番归家,谢拾再度成为全家人的中心。饭桌上吃顿饭,上至爷奶下至两位姐姐都争相替他夹菜,誓要将“饿瘦”的他给补回来。
得了县案首,他在家中的地位俨然进一步提高,简直被全家人当文曲星一样供了起来,偶尔想替家里人搭把手干活,都被毫不客气赶到一边:“去去去,你安安心心备考就是了,这拿笔的手哪能干粗活?”
如此关怀持续数日,谢拾好容易才找到单独相处的空隙,避开其他人,悄悄将《惊鸿记》卖出的好消息告知二姐谢兰。
谢兰大吃一惊。
临行前谢拾的确说过到了县里要替她推销推销《惊鸿记》,谢兰却没抱多少希望。
无名之人,初创之作,入得谁眼?
只是见谢拾满腔期待,谢兰难免受他感染。仔细一想,试一试倒也无妨。不过她特意叮嘱谢拾,无论如何不能耽误县试。
如今的结果却令她难以置信。
只是试一试,真就成功了?
“……此事当真让你办成了?”
她尚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那还能有假?”谢拾唇角止不住上扬,又拿出包好的铜钱,“这是《惊鸿记》赚的一百文,我特意替二姐原模原样带了回来。”
难得自家二姐第一回卖话本赚的钱,其中每一枚铜板都具有特殊的纪念价值,谢拾可是认真保管,不曾动过其中一文呢。
谢兰颤抖着手接过纸包,一百枚铜钱在她掌心却仿佛沉甸甸的,她神情欣然。
“可惜掌柜怎么都不肯加钱……”
想到这一百文的来之不易,谢拾颇有几分遗憾。
大齐出版业不像“仙境”中那般完善,想争取分成纯属白日做梦。加之又是新人之作,竟是一百文就买断了《惊鸿记》!
谢兰连声道:“够了,够了,一百文已是很够。我既非鸿儒,写的也不是大雅之作,掌柜肯出一百文,想来你出力甚多。”
今日之前,谢兰心中构想虽多,可对自己究竟能不能靠着卖话本子赚钱,其实并无把握,这实打实的一百文却令她认清了自己。
——这条路,是可以走通的。
谢拾看上去比她本人还要自信许多,他断言:“二姐的话本我都能看得津津有味,一旦打响名气,将来不愁没有伯乐。”
他并非一味吹捧,而是实话实说。昔日遍游梦界,后来又有了虚拟放映厅,谢拾可谓见多识广,《惊鸿记》在他眼中都颇有可取,可见谢兰在写故事方面确有几分天赋。她的文字感染力极强,往往不知不觉间拉着读者身临其境。
自从得知二姐的想法,谢拾特意了解过这一行。大齐印刷技术相较于前朝又有提升,出版业蒸蒸日上。销量最高的便是科举相关的书籍,其次就是民间传奇话本。
且名声在外的“大作家”稿酬颇丰,笔下故事甚至会被改编成戏剧,于瓦舍中上演。
随着先帝永昌皇帝一心崇道
求长生,他在位的三十一年,道观遍地开花,民间对佛道的崇信被推上新的高潮,各类志怪层出不穷,改编的戏剧亦广受民间百姓欢迎,《惊鸿记》作为一部新奇的志怪,自然不愁没有销量。
姐弟俩又凑在一起仔细合计了一番,算是替谢兰规划未来的职业之路,尽管目前的计划简单粗疏,制定大计的二人却意气风发。
有了目标的谢兰愈发用功。谢拾温习四书五经时,她也没有闲着,不断汲取知识填充大脑。
这几年,谢拾垂钓出不少基调轻松、内容有趣的杂书,他都一一默写抄录出来。如此几年下来,倒是填满了一间小书柜。
谢兰连镇上都没去过多少趟,能有足够的见识写出《惊鸿记》一书,全靠家里这些杂书。
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
随着谢拾考中县案首的消息传开,安静温书的日子彻底离他远去。且不提各路道贺的亲戚,二桥村村民的热情就令人吃不消,几乎日日都有人上门,甚至有媒婆早早将主意打到他头上……如此种种,令谢拾不堪其扰。
他索性又开始成日不着家,熟门熟路溜到徐家,与徐守文切磋制艺,卷得后者死去活来。
徐守文对此已然习惯。
县试归来时,准备继续考府试的师兄弟几人本就约好了要到学堂一起温书备考。只不过,回家之后总得歇息几天,应付应付人情往来,大家约定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谢拾却提前数日便拉着徐守文陷入了学习的深渊。直到不久后,赵自新与王临如约而至,这座深渊里才又多出了两个人。
师兄弟四人正式开始备考。
短短两日后,新加入的赵自新与王临便忍不住发出感慨:互相督促学习的效率果然很高,确切地说,被小师弟带动着一起卷的学习效率果然很高。至少比当初闭门备考县试的效率高出几倍,每一日都颇有受到知识洗礼的充实。
不过,百般努力,未必便能收获成功,科举考验的不仅仅是才华。运气不好,任你才高八斗,不合考官心意,终究枉费功夫!
无论是哪一级科举考试,考前了解主考官的性情喜好、行文风格,考场上迎合主考官的喜好作文章,对考生而言总是免不
了的。
此外,了解朝廷的律法政令也很重要,以免作文言之无物,失之空洞。
徐夫子赴京赶考前,考虑到县试之后的府试,倒是与弟子们提过知府大人的性情喜好。
除此之外,几个月以来,州府是否有什么新政令,随着徐夫子离开数月,没了他的门路,消息闭塞的几人自是无从得知。
被放养的师兄弟四人一时坐蜡。
与那些有师长随时提点的考生相比,如今的他们无疑处于劣势,心中难免不踏实。
幸而周知县贴心地抬了他们一手,不仅命人送来数张今年以来的官府邸报,还有府试主考官张知府从前做过的数篇程文。
跑腿的下人传达了周知县的原话:“青云不易登,借尔一程风!
”
师兄弟几人面面相觑,赵自新又惊又喜:“……咱们这算是走了后门吗?”
“这算什么走后门。”徐守文到底从小耳濡目染,对科举的了解比他们都深,“邸报并非朝廷机密,大齐子民人人可看。程文更是如此,哪年科举主考官的程文不在书肆中大肆刊印售卖?只要有心,弄到这些都不难。我爹要是没去赶考,咱们早就齐备了。”
譬如镇上那几家私塾的考生,想来他们的先生早已替他们准备周全,不必他们费心。
谢拾点头附和:“故而县尊才道只借一程风罢了,踏上青云终究要靠我们自己。”
说完,他便认真翻开面前陈旧的邸报,用实际行动带动师兄们投入了新一轮的开卷。
尽管只有今年三个月的邸报,信息量却不小。何处出了灾情,何地出了大案,哪个官员贪污受贿被贬,哪里出了天下表彰的孝子贤孙……方方面面皆有提及。
谢拾一一读来,对大齐的了解又加深几分。
大齐开国至今百余年,先帝独占三十一载,偏偏永昌皇帝痴迷修道,朝政废弛,干出的事情一件比一件荒唐。如倭寇作祟,竟下旨祷祀东海,不出兵灭寇,反而指望鬼神发威;又有北虏南下,竟恍若未闻不发一兵,任由北虏肆虐京郊,屠掠大齐百姓……昔日徐夫子提及此般种种,未尝不怒目切齿。
较之而言,天佑皇帝的作风大为不同,仅仅登基三年,朝中道士尽数被逐,如今又一心讨伐北虏,欲令大齐疆域恢复全盛。
朝堂风向随之而改变。
邸报之中,今年以来的政令尤为不同。前两个月颇有些反复,如今最新一期邸报中,主张出兵的声音显然已经大占上风。
张知府出题,可能与之有涉吗?
谢拾心里暗暗琢磨起来。
泊阳县隶属襄平府,如今的襄平知府正是昔日的泊阳知县,当年东南出了祥瑞,张知县强征百姓服役之事,谢拾记忆犹新。
除此之外,未曾听闻他有什么残民之举。只看他所作所为,皆以迎合上意为先,而这般拍马屁的官员,大齐比比皆是。
正因如此,他才能步步高升。
若要谢拾给他贴一个标签,定然是“油滑”。这样的人一旦拥有非凡的才干,遇上明君便是贤臣,迎合昏君便是奸佞。不过,张知府才干平平,只是个庸官罢了。
……既然张知府擅长迎合上意,明知新帝有意重振武备,恰逢府试在即,以他的性子,难道会放过这样一个迎合上意的好机会?
谢拾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顿时引得徐守文几人刮目相看:……想不到小师弟不仅才华好,于朝政之事也这般敏锐!
谢拾却又泼上一盆冷水:“我只是猜测一二,未见得准,许是想多了也说不定。”
几人连道:“猜错了也不怪你。可要是猜对了,咱们几个可都得好好感谢你。”
愈是深思,愈是发觉他的猜测有理,徐守文也就罢了,赵自新二人只感觉通过
府试的希望大增,顿时加倍努力,干劲十足。
或许他们已经足够努力,殊不知每天夜里他们入睡后,谢拾还在虚拟自习室中用功。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
在一遍又一遍的苦读中,借由学海提供的诸多来自前人对四书五经的注解,谢拾对从小学习的这些经典又生出了更深的认识。
他又根据自己对张知府出题的揣测,在四书五经中疯狂押题,每日至少做一篇文章。
强度之高,系统都忍不住动容,它不由提醒道:[宿主,周知县不是说了吗?以你现下的水准,通过府试绰绰有余。其实你大可放松一些,没必要逼自己太紧……]
宿主努力学习能助它获得更多能量,可相伴多年,谢拾在系统眼中早已不是获取能量的工具人,而是亲密无间的小伙伴。
“当然有必要。”
谢拾却道:“我不仅要过府试,还要过院试。不仅要过院试,还要力争第一。”
他语气坚定,显然决心已定。
胖狸猫疑惑地竖起了耳朵,一双银灰色的猫眼炯炯有神:
[……宿主从前不像是这么在意名次的人,只要通过院试成了秀才,第几又有什么要紧?非要争第一的话,只要按部就班学习,两年后再去争也不晚啊!]
谢拾却摇了摇头。
“你不懂,秀才在自身之外还可免
二丁差役,有了秀才功名,服役就轮不到我家了。”
谢拾将自身想法合盘托出,先解释为什么要早早考秀才,而不是再多等两年。他若是书香门第、世家子弟,自然不急着下场,完全可以沉下心学习,将来厚积薄发。
[宿主考虑周全,是我想的浅了。]看着眼前神情平静、侃侃而谈的小少年,系统惊讶又欣慰:不知不觉,昔日的小团子已经长大了!
前脚才道谢拾长大了,后脚就见小少年因它的夸奖高高扬起了嘴角,面上看似依旧平静无波,无形的小尾巴却翘了起来。
谢拾语气轻快地补充道:“此外,秀才之中,惟有廪生待遇最佳,我必争之。都说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我若是在本届都争不到头名,又凭什么与积累更多的历届秀才争夺廪生名额?”
……两年之后或许可以,可两年时间变数太大,朝廷既然重整武备,企图动兵边疆,强征民夫之事,谁知何时便会发生?
当初担惊受怕的两个月,连同壮烈牺牲的门牙,早已成为谢拾永生难忘的记忆。
——两年太久,只争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