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只在晋江文学城
郁和光仔细检查谢枝雀的伤势,谢枝雀捧着高热的软乎乎脸颊，飘飘然踩不到地，觉得自己像在咕嘟嘟翻滚的热汤锅里逐渐熟掉。
“万幸你穿了作战服,没有致命伤。”
郁和光一抬头,就看到咕嘟咕嘟冒泡泡的谢枝雀。
他嘴角抽了抽：“有这么高兴？不是刚从天台上捡一条命？”
即便他此时已经脱险,但郁和光仍清醒知道谢枝雀遭遇的是怎样的危险。
如果谢枝雀【遗忘】惊醒后乱动，如果郁和光没有回营地查看,如果指挥失误，如果拽谢枝雀时刚好被混沌侵袭……
任何一个小差错，都足够鸟球球变成饼饼。
郁和光蹙眉：这崽怎么没心没肺的？
“那不也是捡回了一条命。”谢枝雀快乐。
先前所有的紧张不安，都在见到郁和光的瞬间一扫而空，像迷路的孩子重新找回家长，人都理直气壮了几分。
谢枝雀：虽然我忘了队友们在哪，发生了什么……但郁哥说了！不是我的错,都怪博士！
#主打一个不内耗##一定都是博士的错#
我郁哥还能骗我？
小鸟美滋滋扑腾，就等饲主一声令下冲出去了。
郁和光哭笑不得：“真是……乐观过头了,傻鸟。”
短暂缓一口气并交换彼此掌握的情报后,郁和光举目四望，重新查看起营地。
他们试图从混乱后营地的残迹中,推导出这里不久前经历的状况。
袭击是先从郁和光一方的营地来的，但死的却多是雇佣兵一方，除了少数几个雇佣兵逃走之外,满地横尸中没有郁和光一方的人。
这让他松口气之余又有些疑惑。
“郁哥你忘了？”谢枝雀惊奇，“是你说的,祸水东引。”
“本来那些转化物是冲着我们来的，雇佣兵他们接受过高度血肉改造，转化物没有盯上他们。但是。”
谢枝雀笑得眼睛里都在闪闪发光：“郁哥你说,有难一起扛，然后就冲进雇佣兵营地，挟持了他们队长。”
于是本来在人形黑影袭击范围外的雇佣兵们，也进入了黑影视野，被转化物无差别攻击。
雇佣兵队长更是被郁和光当做了肉盾，首当其冲接下了数次伤害，让郁和光在被群狼环伺之下依旧保持了长时间理智，直到返回地面才开始【遗忘】。
郁和光：“…………”
他忽然就明白，为什么雇佣兵队长死不瞑目了。
他沉吟着掩唇。这样的话……他在楼梯间遭遇的几名仇恨雇佣兵，就说得通了。
跑掉之后遇到【遗忘】的他，又想起雇佣兵营地全灭之仇，想要杀他？
郁和光在脑海中核对了下数量，挽起袖子开始擦拭笔迹提示。
谢枝雀：“嗯？”
“待办事项完成了。”
郁和光满意擦掉“雇佣兵，报仇”的提示。
谢枝雀有样学样，心满意足一合掌，虔诚：“感谢隔壁邻居分摊的伤害，你们活在我心里。”
虽然一会就忘。
谢枝雀：忘了雇佣兵就不许再忘其他了的哦，混沌。
郁和光试图寻找卢青等人留下的蛛丝马迹，但他唯一能猜测的是：除了混乱中被挂在天台外的谢枝雀，其他人都和他一样返回到了地面。
“卢青可以统筹局面，约翰孙经验老练，卡卡就算剩一口气也能把自己救回来。”
郁和光蹙眉：“我不担心他们，只要有任意人和他们在一起，生存概率都很高。但是哈姆……”
话未说完，郁和光忽然顿住。
他慢慢的，慢慢的意识到……身边除了高空呼啸的风声，底噪里还有另外一种低频率的，难以发现却黏腻的细微碎响，像长蛇从阴冷潮湿的洞穴苔藓间迟缓爬行。
郁和光僵立一瞬，屏息缓缓转身。
原本横七竖八占据天台的雇佣兵尸体，竟然消失了！
尸体蠕动，抬起又下落，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触须从黑暗中伸来，紧紧缠绕住尸体，将它们吞没。
叽咕叽咕……尸体坍塌融化，流成黏腻浑浊的浆液，与黑暗融为一体。
在郁和光两人没有察觉的时候，天台上的尸体已经融化大半，仅剩的几具尸体也像被捏扁变形的饮料罐，扭曲成诡异的角度剧烈颤抖着。
然后被黑暗吞噬。
郁和光与谢枝雀站在原地，一时间屏息难言。
但就在下一秒，天台上层层叠叠的暗影忽然晃了晃。
密密麻麻的黑线纠缠扭动着组成模糊人形，像信号不好的滋啦电流若隐若现，一道道人形黑影猛地从融为一体的黑暗中挣脱，它们步履迟缓僵硬，但目标却是明确——郁和光。
目睹了人形黑影“诞生”的郁和光，在它们扭过脸时呼吸一滞。
……狰狞的，嘶吼的，颤抖着的五官。
那分明是雇佣兵队长的脸！
刚坑死雇佣兵的郁和光果断转身：“快走！”
这事他熟，一看就是来寻仇的！
郁和光拽起谢枝雀，立刻转身就跑。而天台上黑影翻动像滚滚阴云压顶而下，数不清多少新诞生的人形黑影从阴暗角落
里爬出来，无声嘶吼，痛苦愤怒的颤抖着。
但等人形黑影像是终于适应了自己“新生”的躯体，想要走向郁和光时，天台上已经空荡只剩狼藉营地，不见两人身影。
#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
郁和光：我经常坑……帮助人！我还能不知道吗？一看这架势还不明白？
#好兄弟，不用说，我懂你#
人形黑影还在天台上漫无目的行走，郁和光已经带着谢枝雀冲出大楼。
刚脱困的谢枝雀露出欣喜笑容，他转过头：“郁哥……”
郁和光眼眸逐渐涣散，只能看到谢枝雀开开合合的嘴唇，声音却遥远得让他听不懂，听不
清了……
…………
“……小鸟！”
郁和光意识到自己混沌遗忘的瞬间，立刻想要将意识从浑噩泥潭里拔出来。
不等眼前彻底恢复视野，郁和光已经想要寻找谢枝雀。他迈开腿，眼角余光却瞥见人形黑影的靠近，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
梦里光怪陆离，群鬼嘶吼，仿若地狱。
郁和光颤了颤眼睫，头痛欲裂的想要翻身坐起，却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竟然倒在废墟中，四周硝烟弥漫，他身边瓦砾下还压着雇佣兵的尸体，血河未凉。
而他自己也被倒塌下来的断墙压住双腿，但他根本不记得究竟发生过什么。
“郁哥！”谢枝雀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他手一撑围墙轻盈跃身跳过来，子弹射在他脚边碎石迸溅，但丝毫阻止不了他飞奔向郁和光的脚步。
谢枝雀刚冲到郁和光旁边想要掀开压住他的砖石，忽然察觉他双眸清明，顿时惊喜：“郁哥你回来了？”
郁和光警惕四望，疑惑问：“雇佣兵是怎么回事，博士派来的？”
原本谢枝雀在天台时挂在外面，没有接触过黑影，但越是高楼向下，靠近地面街道，黑影就越多。他现在已经对失忆和突然清醒的状态习以为常了。
他轻车熟路的帮郁和光从废墟中脱身，说起被他遗忘的那段记忆。
“我们本来想要去找卢青他们汇合，然后想办法向城市边缘靠近的，这样一旦混沌太强熬不到天亮，我们也能立刻离开，进可攻退可守。”
“但是。”谢枝雀严肃，“博士很可能在监视我们……他发现了我们的计划。”
在郁和光遗忘的那段时间中，他们曾短暂的与卢青汇合过。
卢青的记忆里，天台上的混乱袭击是突然间开始的，那些人形黑影就像凭空出现，忽然冲向了营地。而他们四散撤离，郁和光是负责殿后的。
等他们从营地高楼逃离，一转身却发现，本应该坠在队伍最后面的郁和光不见了踪影。
他们想要去找，但冒险返回原地时，郁和光并不在那里。
分散后的卢青几人也被切割成两队，卢青和卡卡带着哈姆，约翰孙，巴和陈来则不知所踪。
卢青三人中没有战斗系，还带着虚弱的哈姆，全靠卢青和卡卡勉强顶着。
所以在短暂汇合时，郁和光决定先把哈姆送出城市废墟——对哈姆或他们，都更有利。
雇佣兵追击紧随而至。混乱中，郁和光与卢青两队被冲散。
“但中间发生什么，我也记不住了。”
谢枝雀抿了抿唇，垂着眼睫愧疚：“转化物太多太密，没有办法完全避开……我上一次遗忘，还是郁哥你把我从雇佣兵手里拎回来的。”
但郁和光完全不记得这件事。
个人AI已经因为严重混沌入侵而故障，不得不暂时待机检修，无法上线提示。
郁和光蹙眉沉思，他觉得以他的行事方式，
不应该预料不到当前的局面，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会留下后手……()
他蓦地撸起袖子。果然，从手背到手臂上都留着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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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眼就看到了硕大的【博士，报仇】，紧接着就是不知道哪次遗忘前的他给自己留下的提示：小心，博士监视着你。
【卢青卡卡已带着哈姆离开，确保哈姆送出高卢首都】
【巴孙陈失踪中】
【寻找维克多】
【不要触碰黑影！】
郁和光心下一惊，似有所感忽然抬眸，就看到谢枝雀在他面前冲着他笑，而在谢枝雀身后不远处……
人形黑影已经在靠近。
“小鸟！”郁和光伸手去拽谢枝雀。
但人形黑影还是与谢枝雀重叠了半边身躯。它穿过谢枝雀就像穿过一道空气墙，随即继续缓缓向前行走。
谢枝雀却维持着被拽向郁和光倒下去的姿势，猛地一颤。
不动了。
郁和光眼睁睁看着谢枝雀在他面前僵直，眼瞳涣散，皮肤发冷，呼吸减缓得几乎感受不到……
谢枝雀开始【遗忘】。
一切生存活动都下降到临界值，仅仅维持着还活着这件事，所有呼唤和试图唤醒的动作都是徒劳，他对外界无知无觉，像是一尊有温度血肉的雕像。
不等郁和光进一步寻找唤
醒他的方法，谢枝雀忽然自己动了。
他松开扶着郁和光肩膀的手掌，浑浑噩噩转身——竟然向子弹激射的掩体外走去。
追杀他们的雇佣兵队伍还守在外面，躲在不知名的角落里等待狩猎羔羊。
郁和光立刻伸手扣住谢枝雀后颈，长臂一捞将他禁锢在自己臂弯间：“谢枝雀？谢枝雀！”
小鸟听不到。
小鸟正在原地划船。
谢枝雀两手下意识往前伸，不知是做了什么梦，竟然还是缓缓拨向两侧的动作。
#皆若空游无所依#
郁和光：“…………”
他哭笑不得。
不能放任旱地行舟自己跑到枪林弹雨里，但也不能在原地守着不知谢枝雀不知什么时候能清醒。
郁和光啧了一声，抬手勒着谢枝雀肩膀将他紧紧带在身边，他弯腰捡起雇佣兵掉下的枪械，一手持枪一手拖着小鸟向掩体外走去。
他大步流星，无所畏惧，甚至主动扬声邀请雇佣兵：“枪口对准我。”
郁和光站在交火的废墟中央，傲然挺立的身姿像不折青松。
他紧紧锁定其中一个子弹轨迹源头，隔着黑暗与暗处的雇佣兵对视，那双琥珀色眼眸亮得惊人。
雇佣兵一惊，勾住扳机的手抖了抖。
郁和光的低笑声在黑夜里响起：“我的头颅就在这里，我的咽喉，心脏。”
每念起一个致命处，他的手掌就从它们拂过，最后他手覆心脏，对雇佣兵大方的邀请更像挑衅。
“我是脆弱的血肉，只要你们瞄准
() 致命处，我很快就会死。你们手里的枪可以让你们对此轻易尝试。”
郁和光勾了勾唇：“但在开枪之前记得问问自己……博士要的是活实验体，还是尸体？”
“毁掉了博士计划的你们，还有机会活着离开吗？”
郁和光磁性声线低语，声音在深夜的废墟间环绕。
一时间，黑暗里一片寂静。
连枪声都停了。
潜藏的雇佣兵们在黑暗中彼此交换视线，惊疑不定。
郁和光等待数秒，施施然开口：“既然你们不开枪，那我就要反击了——你们最好确保你们反抗的子弹不会杀死我。”
话音不等落下，郁和光已经开枪。
子弹射中某人，立刻一声闷响。
“我知道博士在监视我，也在监视你们，所以我想提一个交易。要么你们今晚的枪法出奇的差，寡不敌众让我离开，但你们的性命保全。”
“要么……”郁和光手里枪上膛的声音清脆。
枪声立刻重新激烈响起。
高楼屋顶上的西装男人将下方战场的激烈看在眼里，他回报：[一切正常，驱赶实验体返回实验室中。]
但如果在近处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没有一颗子弹能靠近郁和光。
他从枪林弹雨里走过，子弹却擦不到他的一片衣角。
——所有雇佣兵的枪口，都默契向上抬高了角度。子弹将上方的墙壁打成了筛子。
与扑簌簌掉落的墙灰同时回落的，还有他们的心脏。
眼见着郁和光从视野里消失，雇佣兵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一时间竟分不清谁寡谁众，谁强谁弱。
队长撇了撇嘴，隐晦瞄了眼监视的方向：“能不玩命，谁有毛病非要冲上去？”
对于已经证明了实力的强敌，最安全的解决方式当然是不成为敌人。
直到离开划亮了夜色的枪林弹雨，郁和光才迅速旋身转进小巷，他斜倚在墙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反复的【遗忘】在加剧体力和精神的双重消耗。
郁和光发觉他的掷骰结果已经隐隐有从9到8的趋势。
他握着骰子垂眸，谢枝雀还浑噩迷蒙着，绝不是能应敌的状态。
郁和光蹙眉，他想要思考下一步的计划，但大脑就像火光下烧融的蜡烛，慢慢，慢慢滴落……
“嘶——”郁和光被猛地一烫，吃痛惊醒。
他立刻低头查看，却发现自己掌心的殷红骰子烫得惊人，正是它唤醒了自己。而谢枝雀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郁和光心下一惊，立刻迈开长腿要去找人，但刚走两步，他发现自己腰间的枪械也少了一把。
……谢枝雀就站在他对面，抱着他的枪身上还有血迹，浑噩着被惊醒睁眼。
“郁哥。”他兴高采烈，“你醒了。”
郁和光一时间哭笑不得：“在我的记忆里，这话应该我来说。”
相较于记忆，谢
枝雀身上又多了数道伤口，被划破的作战服下还隐隐透着干涸血迹。
小鸟正困倦的打着哈欠，在郁和光醒来之后，他明显放松了不少，凑过来说起郁和光【遗忘】这段时间博士的追杀。
但郁和光听着听着，表情却逐渐严肃：“等等。”
“我们有几个队友？”
谢枝雀：“？”
他莫名，但还是乖乖数着：“卢青，卡卡，约翰孙，加上你我，一共五人组成的小队，我们是来找维克多的。”
“维克多和谁？”
“维克多……维克多…………”
谢枝雀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
他迷茫，很想回答只有维克多，他们队不一共就三个人吗？他和郁哥都在这，失联的当然是维克多。
但郁和光的眼神阴沉得可怕，让他像被老师提问但答案错误的学生，本能意识到这个答案不对，却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正确答案。
察觉到谢枝雀异样的郁和光一口气连问数个问题，随着谢枝雀的回答，郁和光的面色也越发严肃。
“怎么了吗，郁哥？”谢枝雀胆颤心惊，“有什么不对吗？”
郁和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他只是拍了拍谢枝雀发顶：“你忘了很多事情。”
“我们不是五人，而是七人小队。失联的不止是维克多，一共有十四人失联。”
直到此时，郁和光被困在城市废墟里，慢慢意识到了【遗忘】真正的可怖之处，冷意渐渐爬上他的脊背。
【遗忘】可以被唤醒，可以短暂回溯。
但当混沌侵袭严重，遗忘的次数渐渐叠加——总会有某一次，人会彻底遗忘一件事，一个人。
一群人会遗忘某个人。
“人真正的死亡，开始于他被遗忘。”
西装男人快步走进藏书馆，就看到博士一袭黑色西装，正站在窗边，借着窗外闪烁的子弹枪炮火光阅读书卷。
那双被包裹在皮质手套里的手捧着古旧泛黄的书籍，博士与黑暗融为一体。
“第一次，人死于对他最初道路的遗忘。”
“第二次，人的□□死亡。”
“第三次，人死于被所有人遗忘。”
博士缓缓抬头，合上书卷：“历史，文明……挚爱。哪里都不会有他的记忆。”
“于是他绝望死于黑暗，再不能见天光。”
西装男人恭敬躬身，不敢多发出一声杂音。
博士轻轻摆手。
西装男人立刻上前：“博士，向您汇报，我们的普通实验体又死了一批。算上回收的尸体数量与监视者对死亡的记录，先前投放进废墟的普通实验体，已经全部死亡。”
博士漠然没有回应。
对普通实验体的下落并不在意。
但这并没有让西装男人放松，反而更加紧张。“重点实验体……”
博士缓缓转头看过来。
西装男人一窒，冷汗津津：“发现一名重点实验体尸体，有人扭断了他的脖子。还有两名重点实验体……两具尸体，正在被城市吞吃清理。”
博士握着书卷的手骤然用力。
藏书馆寂静无声。
良久，博士沉稳安静的声线重新响起。
“推进实验速度，加大影响因子浓度，进入下一进程。”
“让医疗组最好准备，观察重点实验体反应。”
“但博士，那东西！”
西装男人一惊，随即立刻重新弯腰：“是。”
被黑暗吞没的城市，似乎有什么东西……
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