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丽守着逐渐退烧睡得沉稳的孩子守了许久。

但陌生青年离开前告诉她的那串地址,却在脑海中不断盘旋,越发清晰。

门外传来脚步声,楼外的喧闹声越发逼近。

秦丽咬牙将孩子塞进衣柜里藏好,她则匆匆跑向窗户。

“咚咚!”与此同时,大门被粗暴推响。

“秦丽,开门!信教所检查!”

“秦丽!”

士兵踹开大门,正要搜查狭小房间却忽然看到窗户大开。

——对面屋顶,竟然有人!

秦丽回忆着青年离开的路线,扒着砖瓦艰难攀爬在楼宇之间。

“抓住她!”士兵愕然大吼。

秦丽转头看了眼自己住了二十几年的家,冷笑一声继续向前。

“别让她跑了!”

“她在那……”

…………

谢枝雀带回来的东西被一样样摆出来,大多都是基地入口被收缴的违.禁.品,还有士兵的通行牌,含义不明的登记簿……

趁郁和光吸引了所有人视线的时候,谢枝雀一口气把所有东西都扫进了自己背包里——背包还是打劫士兵获得的。

郁和光只出一只鸟。

收获一座山。附带一只胖到卡墙的胖鸟。

“……你是鸟吗?”

尤金上上下下扫视谢枝雀,眼神古怪:“看见发亮的小东西就想叼回窝?”

她严重怀疑,给谢枝雀一个筑巢的机会,他能让苍山基地在巢穴里。

“怎么可能?”谢枝雀不服气,“我拿的都是有用的东西,你怎么知道我是乱叼的?”

他正在对着镜子猛照比量着尺寸,上蹿下跳飞个不停,担忧自己真的被投喂胖了。

“都怪尤金。”他气呼呼,“总是用食物诱惑我!”

郁和光闻言转头看尤金。

尤金默默扭头:“咳……”

提问:酒鬼尤金什么时候会吃东西?

当然是喝酒的时候。

“不要带坏我家小鸟。”郁和光眼神谴责。

尤金左看右看吹口哨。

“除此之外,我还让小鸟去偷听了其他居民。”

被监视被偷听?当然要还回去!

郁和光示意谢枝雀放出光脑录音。是看到秦丽的老嫂子。

录音里,很快清晰传出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秦丽的孩子病得没有好消息,估计是不行了。”

“会上决议吧?”

“应该是……快被放出基地了,估计也就这几天。”

“也不一定?不是说秦丽还是‘那个’的成员……”

“说什么呢!”女声突然拔高惊愕打断。

随即她意识到自己失态,担心隔墙有耳又压低声音:“提那个,你不要命了?小心基地抓你去问个清楚。”

男人苍老叹了

口气:“唉……”

再接着就是从秦丽说到其他人身上,老夫妻关起门闲聊,说起了附近一带其他听说生病的人。

与秦丽告诉郁和光的差不多,老夫妻同样提到了那些人被逐出基地,又在天亮时回到家中。

男声还说起了隔壁人家的孩子不久前刚回来,那家人前一天哭得像泪人一样,第二天孩子一回来,连哭都不敢哭了。

“他们家有回来的人,我们要小心些……”

“谁!”女声忽然警觉。

录音停止。

谢枝雀为了不暴露闹大,机敏撤退,刚好避开了封锁街区的士兵。

宅邸内一片安静。

除了大门负责警戒的泰坦,聚集在内厅的几人或坐或立,眉头紧锁沉思。

郁和光带回来的消息信息量太大,炸得几人一时难以回神。

“苍山基地和北方基地底色相似,都为了减少对混沌的吸引,尽量压制科技的发展,以此利于居民的生存。”

宫商角很肯定:“它不应该掌握无死角监视技术。”

“那就剩下最原始的手段,人为监视。”

郁和光单手插兜,斜倚在沙发靠背旁。他冷笑:“人类传统艺能,秘密.警察。”

不需要发展科技,甚至比科技更好用——人力。

住在苍山基地的居民,似乎都清楚这一点,连在家中闲聊都要防备着隔墙有耳。

郁和光感慨:“溯游负责反侦察的教官真应该来苍山进修一下。真的有他们发现不了的人吗?”

先是谢枝雀偷听录音被发现,然后是郁和光隐蔽被信使察觉。

好像在这座基地里不管做什么,都无法掩人耳目。

“但更奇怪的是,在这种监视密度下,我们对情报的获取反而没有突破。”

晏止戈神色严肃,他掀了掀眼睫看向宫商角:“我们已经卡在苍山基地几个月了,不论威逼利诱,都无法撬开苍山的嘴,这里的居民宁可死都不会说半句真话。”

“我们唯一获得的情报,还停留在数日前那张照片上。”

有关苍山基地的情报,最初是郁和光在黄金城委员会获得的。

委员会要求下属注意苍山基地的动向,并准备接收“大单”,说会有一批法老御用珍品流入黄金城,

委托拍卖。

晏止戈本想在苍山基地拦截流失文物,搞清楚这批文物的来源,却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郁和光也没想到,苍山基地会是博士可能的据点之一。

“博士?”

宫商角冷淡:“没接到过相关情报。”

他一袭浅灰色西装笔挺,每一道皱褶都一丝不苟的熨平,挽起袖口的折痕都统一对其高度角度,皮鞋锃亮。

当宫商角站在晏止戈的沙发旁,推了推眼镜滑动光屏查看,幽幽冷光反射到那对镜片上,无端令人发冷。

比起溯游属员,更像是应该站在首都某座摩天大楼顶层的高级

精英。

“苍山基地与所有商人均不交好,黄金城拍卖会之后,大商人集团更在明暗打压苍山,所以苍山才会迫切需要【古董商晏先生】这类商人,试图用他们散播宜居消息,吸引难民。”

宫商角:“如果博士在苍山基地,他需要隐蔽据点,必然要与苍山关系良好,既然如此,苍山一定与他互利互惠。”

他抬头,冷淡给出自己的结论:“这样一来,一位大商人就站在了苍山的阵营。那苍山就失去了对其他商人的需求。”

但只是从信使刚刚的忌惮态度也能看出,他们还需要古董商晏先生。

既然如此,假设全部推翻不成立。

思维退回原点——博士在苍山基地,不应当有秘密据点。

郁和光皱眉沉思。

半晌,他忽然问晏止戈:“博士在卢浮宫逃跑时用的古怪图案,是类似于超导空间技术,可以无视距离时空进行传送吗?”

“除了苍山基地,还有哪些基地或者聚集点是在空间波动的辐射范围里?”

晏止戈一怔,差点没听懂这么科学的神学论。

有种全知AI跳大神的美感。

他顿了下,慢慢摇头:“博士能用血阵传送,与科学完全无关,只与血阵对应崇拜的邪神有关。邪神的强弱,祭品的多寡,以及博士自己的‘信仰’强度,都可能是影响因素。”

“在最理想的状况下,也不过日行千里。”

况且当时博士两次三番被郁和光与晏止戈接连创伤,已经是强弩之末。

能断尾求生已经是侥幸,怎么还求距离?

除了博士所用血阵的图案,晏止戈在苍山基地见过之外,更因为在苍山与高卢首都之间的范围内,再难找到一个对博士友好的基地。

“苍山基地是博士最好的选择了。”

晏止戈淡淡道:“它闭塞,传统,消息难以传递,并且最关键的,苍山对钱没有兴趣。”

郁和光挑眉。这他倒是相信的。

他默默看向谢枝雀的背包。

从基地大门堆放搜查物的地方,谢枝雀还装了不少碎金子,项链戒指,不知名基地货币……混杂在一众证据里,一闪一闪的散发金钱的光芒。

“不是我!”谢枝雀炸毛,赶紧解释,“我只是时间紧迫来不及仔细挑,干脆全拢进背包,然后就……这样了。”

“偷金子的小小鸟~”尤金晃荡着长腿,坏心眼调侃。

谢枝雀:!

郁和光被逗笑了。但他明白晏止戈的意思。

博士被重创,所有贴身亲信下属死亡,孤身一人。这可能是他商人生涯里最脆弱的时刻,没有人不想咬一口肥肉。

如果被其他商人和势力发现他虚弱至此,即便是原本的朋友也会立刻翻脸成垂涎的敌人。

反观苍山基地,士兵搜查时对难民们的财帛看都不看一眼,比起钱更在乎药,相比贸易更需要太阳……可以说是博士最理想的避难所。

“但如果博士在这里,他怎么可能一点马脚不漏……”

郁和光皱眉不解。

“还有另一种可能。”

晏止戈声线沉稳:“这套人力秘密监视系统,只有苍山基地知道如何使用。我们不在其中,也就搞不清它的体系密码。”

郁和光眼前一亮,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被晏止戈眼疾手快制止。

“不行。”晏止戈冷脸。

郁和光失望:“你都没听我要说什么,怎么知道不行?”

晏止戈冷笑:“还能有什么?你想故意在信教所面前受伤,被放逐,然后融入苍山成为体系内一员,破解秘密。”

他反问:“送学弟去死?难道可行?”

……虽然细节不一,但大差不差。

郁和光尴尬摸了摸鼻子:“咳。”

“也不一定会死。”

他默默补充:“只是有可能。”

晏止戈斜眼:“有区别?”

被冷酷无情拒绝的郁和光:“…………”

晏止戈向宫商角招手,准备商议从哪寻找突破口。

郁和光耿耿于怀,他追上晏止戈亦步亦趋。

“你不是首席?怎么做决策顾前顾后,左思右想,文学系都像你这么磨蹭吗?”

“身为指挥官,不更应该考虑利益最大化?虽然危险,但赌赢了收获可观。”

“其实被混沌侵袭也没有危险,只有50%的死亡率,你看我不还活……呜!”

晏止戈猛地停住脚。

沉浸在劝说思绪里的郁和光没注意,刹车不及撞上晏止戈,一头扎向他宽阔有力的脊背。

咚——一声闷响。

世界寂静了。

宫商角推了推眼镜,面色无波。

暖意温度从衬衫马甲下透出来,近距离接触之下,甚至还能察觉到每一缕肌肉的鼓动,心跳声从另一侧清晰传来。咚,咚……沉稳有力。

郁和光僵住,慢慢抬头。

晏止戈面无表情转身。

两人视线相对,久久无人打破寂静。

晏止戈平静问:“碰瓷?”

郁和光:……这话我没法接。

“突然想起来我和秦丽约定了晚上在基地里碰面,说不定我能在她那找到突破口。”

郁和光果断转身,抓起小鸟就走:“快到约定时间了——晏首席你们继续。”

抓鸟,开门,消失。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只剩下其他人懵逼看着人影已经消失成虚线的地方,半晌回不过神。

“……?”

“所以,不是碰瓷?”

尤金压低声音问:“我还以为这又是郁和光的陷阱,转身就说队长撞伤了他要求赔偿,赔偿正好是受伤放逐混沌……”

#对郁和光,要不惮于最坏的恶意推测#①

#生存小妙招

开课啦#

维克多啧啧,摇头低声感慨:“首席阁下的肌肉梆硬,心也梆硬,完全不松口啊。”

他刚说完,就看见宫商角瞥了他一眼。

“?”他莫名其妙,“看我干什么?”

总觉得被鄙夷了,错觉??

晏止戈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郁和光消失的方向变换数次,阴晴难定。许久,他才像是被美杜莎解除石化的雕像,重新动作起来。

“宫……”

晏止戈刚要唤宫商角,又顿了顿:“你那是什么表情?”

宫商角:“呵。”

在晏止戈发怒之前,宫商角已经推了推眼镜,一副公事公办的冷漠脸:“不是说要找博士?”

晏止戈:“。”

而谢枝雀还没嚼完尤金的投喂,就被郁和光猛地一阵风般拽走。

等郁和光终于在无人的暗巷角落停下来,快速吹刮过耳边的风降下温度,他定了定神转身,就看到一只眼泪汪汪的小鸟。

谢枝雀两腮鼓鼓,紧抿着唇像个馅多撑胖到包不住的包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指着自己“呜呜”试图比划。

嚼完!

等我嚼完再跑QAQ

早知道就不吃尤金的零食了。

#除了诱惑,什么诱惑都抵得住#

郁和光:“啊……”

他突然沉默,上下看了谢枝雀两眼,疑惑:“吃这么多还不长胖?食物知道它死得这么委屈吗?”

努力咽下去的谢枝雀:“!我还在长身体!”

刚满二十岁的年轻战斗系,理直气壮。

身边只剩谢枝雀,郁和光发红的耳朵也降温成功,他开始向早些时候告知秦丽的地点走去。

那是一处待分配空屋,为新居民预留但还无人入住。郁和光路过登记处时听见士兵说起,又在决定利用秦丽时,将那里告诉了她。

苍山基地朴素到简陋,除了信教所广场,没有可以碰面的地点。

确定无人的空屋成了最好的隐蔽处。

“郁哥,她会来吗,她不是还有个孩子?”

谢枝雀担忧:“如果她不来,或者举报我们……”

“她不会。”

郁和光从容,他相信自己在秦丽眼里看到的东西:“能在信教所眼皮底下杀了‘母亲’,藏匿病子,与信使周旋的人,怎么会没有骨子里的疏朗。”

“她如果想举报,我们不会有机会离开封锁街区。”

郁和光是在确定了秦丽有价值之后,才赠药相助。

但越靠近居民区,嘈杂声越响亮。

天色渐晚,很多人却站在路边围观,街区灯火通明,似乎有大事发生。

郁和光眉头一跳。

越过人群,他看到荷枪实弹的士兵们架着一人离开,地面留下拖拽血迹。

那人无力晃动头颅,露出被头发遮盖住的半张脸。

郁和

光瞳孔紧缩。

……秦丽。

——秦丽被抓捕!

“带回信教所。”

信使慢悠悠跟在后面出现。

他看着几乎是血人的秦丽,冷笑:“太阳神的慈爱你不屑,反而去追求邪恶的手段?秦丽,你是在毁掉神赐予的这具身体,也在推进人类的毁灭。”

“别怨恨信教所,那不会让你幸福的。”

信使向秦丽伸出手,想要怜爱抚摸她的头颅:“信教所是在帮你,不会成为毁灭的罪人啊啊!!”

半死不活的秦丽突然暴起,一口咬住信使伸来的手指。

信使疼得面目扭曲,另一只手疯狂推着秦丽的脑袋想拔出手指,嘶吼着让士兵过来帮忙:“愣着看什么!快过来把这疯女人拉下去,拉下去啊啊!!”

没想到会有如此变故的士兵们惊呆了。

他们慌忙上前

,拽手的拽手,拉腿的拉腿,想要把秦丽从信使手上扔出去。

但秦丽用了死劲,两排牙像钢闸,咬住就不松口。

任由信使如何惨叫士兵晃动,她也跟着晃动,被士兵重击头颅到发昏才不得不松开。

“啐!”

秦丽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混杂着血丝和断齿之外,还有一截沾满鲜血的断指滚落。

信使踉跄后退捂着自己的手哀嚎不止,血液滴落污脏了他纯白制服,他痛到五官狰狞再也维持不住高高在上的怜悯。

除了被咬断的手指,另外两根手指同样血肉模糊,咬痕深可见骨。

人群躁动,士兵慌乱环绕。

秦丽却沙哑着声音嗤笑:“去求你的太阳神,让你的神治好你啊。”

血液染红了她的嘴唇,将坠的夕阳下,她笑得艳丽恶意。

“这就是信教所手伸太长的下场。”

信使惊怒,四周喧闹。

人群中,郁和光注视着秦丽的目光逐渐幽深。

他扯了扯嘴角,忽然笑了起来。

信使察觉了什么转身。

但人群里空出的位置上,不见人影。

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