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山还以为越王召他是有了女儿外孙的消息。

没想到却听到殿下问他:“我听说你祖上是金银匠人,你会制首饰?这附近陵户们婚迎嫁迎、小儿新生,都找你打首饰?”

林秋山一愣,急忙回道:“草民是学了些祖上的手艺,平时也接了些碎活,但草民并未懈怠陵园的差事……”

赵广渊微笑着:“莫怕,不是招你来问罪。也不必跪着说话,坐吧。”

“多谢殿下。”林秋山诚惶诚恐地坐下。

赵广渊看了对方一眼,温声道:“我看过你的手艺,做的并不比京城金银铺里卖的差。心思也比宫中匠作局的匠师巧。”

“殿下抬爱了。草民困于眼界,手艺做得粗糙,比宫人匠师们不能比。”

“不必妄自菲薄。夏儿就很喜欢你做的首饰……”

夏儿?林秋山心里一惊,忽地抬头看向赵广渊,就见对方也正朝自己看来,急忙又低下头。忍不住嘀咕,殿下为何这样唤自家女儿?

赵广渊也不解释,只递给他几张图纸,“上面是我画的首饰样式及尺寸大小,你看看是否能做?”

越王要找他打首饰?

林秋山心里惊疑不定。虽说越王被贬来守陵,他想找宫中匠作局怕是也不方便,可让人送到京城或是城里也不是什么难事,为何要找他?

“草民手艺不精,恐误了殿下的活。”林秋山不敢接,就要把手里的图纸还回去。

赵广渊伸手挡了挡,“此乃我做了送给夏儿的,由你做出来最合适不过。”

林秋山盯着手中精美的图纸,越发狐疑,殿下说的夏儿是他的女儿吧?

殿下跟溪儿都这么熟了?再熟络,可未婚男女这般称呼,怕是不妥吧。而且殿下知道他家和夏儿与长至的关系吗?

林秋山踌躇着,这是家里的秘密,他交待过长至的,即便殿下为长至的先生,长至也有分寸,不会把家中这样稳秘的事说与外人听的。

赵广渊见他拧眉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如何看不出他心中所思所想。

想了想,决定透些消息与他知晓。

“我与夏儿在那边已经登记结婚,夏儿已是我的妻。而长至是我亲生的儿。此事你知我知天地知,本王不想再有第三人知道此事。”

林秋山心中惊涛骇浪,殿下刚才说了什么?

夏儿与他在那边已经成了夫妻?殿下和他的女儿?夫妻?殿下还说什么,长至是他的亲生儿子?

林秋山瞪大了一双眼睛看向赵广渊,满脸不敢置信。

他不会听错了吧。

赵广渊不管他心中如何想,兀自说着:“在那边我和夏儿都没长辈操持,此图纸上所画,是我送给夏儿的聘礼,交与你制作,再合适不过。”

又递给他一个匣子,“这里面的金银珠翠,你看着使用。务必按我所画图纸来制。若有不妥随时回禀于我。”

他送给夏儿的聘礼,所做的材料,自然要由他来出。而交给林秋山制作,他得知做给自家女儿的,必会尽心尽力。夏儿带着这些倾注着爱意与祝福的首饰,必会平安顺遂。

林秋山已从震惊中回神,“殿下……”

“你不必问,也不必往外露。此事事关重大,你自个知晓便罢。以前如何往后还是如何。你也知我的处境,离我远些,莫太近了,对你我都好。且林家太平无事,夏儿才安心。”

“是。草民记下了。”

林秋山一边应着,一边抬头看了看赵广渊。这越王殿下虽贬来守陵,境况不好,但也是皇子皇孙啊,就,成自己女婿了?

不不不,不能这么想。林秋山急忙晃去脑子里乱糟糟的念头。殿下还是殿下。

赵广渊瞥了他一眼,又交待道:“你慢慢做,不急着交活。夏儿和长至那边你也别惦记,他们过得很好。等我能见着他们了,自会告之他们的消息于你。”

呃?殿下意思是,他现在见不着女儿和外孙了。

“会见着的。”赵广渊又说了一句。

林秋山便明白了。原来是殿下见不着他们了。怪不得这都一个多月了,没半点他们母子的消息。

“是。草民记下了。殿下放心,今日殿下与草民所说,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赵广渊点头,让曹厝送了他出去。

林秋山把匣子袖在袖管里,低着头袖着手往家里走。脑子还在想着方才殿下跟他所说的话,一路都恍惚着。

路上有人跟他打招呼,他都没听见。

“林秋山这是又去见越王了吧?怀里鼓囊囊的也不知又得了什么好物。”村人说着脸上一阵嫉妒。

“听说他家新得了什么蔬菜,天天往行宫那边送,上赶着献媚当孙子。”一边鄙夷一边羡慕。

长陵村村长的婆娘在村里也听说了林家的八卦,忍不住吹起自家男人耳边风。

“听说林家这些日子天天出入行宫,得了不少好东西。”

常山不以为意,“林家是新得了茄子这种蔬菜,给越王送去的。咱家不是也得了不少吗,咱家谁吃了不说好?你吃着别人的好东西,倒在背后说嘴。”

周氏瞪了自个男人一眼,觉得这男人一根筋,不明白她的

心思。

“村里都说林家上赶着,给越王当孙子呢。”

“别胡说,咱们都是皇家的奴仆,现在越王管着咱们,咱们得了好东西自然要给越王留一份。那些人眼红林家得了好东西,也给越王送去啊,谁又不让他们送了。”

见男人喝斥,周氏只好做罢。

眼珠子一转,又说道:“我娘家那弟弟,说家里日子不好过,今年赋税收得高,徭役也比往年多干了两个月,还听说明年要征兵,他怕被征走,叫我问你能不能把他家也弄成陵户?”

常山听了直皱眉。

周氏那弟弟好吃懒做,岳父留的十几亩好地,全给他霍霍得只剩三五亩,一家人七八口都不够填饱肚子,时常朝他们伸手。

周氏念着只剩这么一个弟弟,时不时接济。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个民籍有什么不好?别人想入民籍都入不了,他可倒好,往外推。”常山谈起这个舅子就皱眉。

“一家那么多口人,勤快些,怎会填不饱肚子?这几年老天都赏饭吃,风调雨顺的,地里粮食也收得多。平时农闲去城里找找零活怎就活不下去了?”

还当陵户!当陵户是不用缴各种税,不用服徭役,也不用担心被征兵,可陵户是给别人当奴才!

他一辈子连天寿县都没出去过。

“让他别想东想西的,好好把地里的活捯饬好,孩子们也大了,有手有脚不会缺吃的。别成天尽想那些有的没的。再说现在也没听说哪个陵村有绝户的,现在都不缺人。”

周氏听了不满地撇撇嘴。

每回她让男人帮忙把弟弟一家变成陵户,他就推三阻四。当陵户不好,他姓常的为什么七八代人都不想法子改籍?

嘁。

她就这么一个弟弟,父母都不在了,只有弟弟一家可以走动,让弟弟一家呆在他们身边,平时有个照应有什么不好?

隔天周氏回了娘家,跟娘家弟弟周旺财这么一说,他就不高兴了,说姐夫看不起他,不肯帮他。

周氏听不了弟弟说自个男人的坏话,解释道:“你姐夫说现在陵村那边不缺人,也没有绝户的。”

天寿山每个皇帝陵园,按制配有陵户五十户,无朝廷旨意,一日是陵户,世代都是陵户。如遇绝户,或别的原因少了配制,可抽调就近民户进行增补。

现在长陵村并不缺人。

可周旺财却听不见去。就是觉得他姐夫不肯帮忙。不缺人,随便找个什么原因,把其中一户腾出去,不就有缺了吗?

他现在看着他姐一家吃香的喝辣的,吃穿不愁,地里种多少粮都是自己的,有俸禄不说,有衣有食,还时不时有厚赏,万事不愁,他今年被拉去修城墙,在山上吹了三个月的风,人都吹皱了。

他也想当陵户!没机会就创造机会。

自得知弟弟的心思后,周氏的目光就盯上了林家。林家之前是从别处迁来的,随便找个原因也能把他迁出去。

她观察了几天,发现这林家还真就跟村里人说的那样,不知烧了什么好东西,那香味直勾人掉口水。明显家里得了好东西。

再看林家几个孩子,个个长得溜圆,脸上肉乎乎的,一看就是吃的好。

再看林家几个女人,连耿氏瞧着都年轻了好几岁。跟她站一块,跟差了一辈似的。

而且还听说,林秋山时常出入行宫,得了越王的青眼,时常得越王的厚赏。林秋山怎能越过她男人这个村长,得了越王的青眼呢!

周氏妒忌得眼睛发红。

一些风言风语也传到了镇上。

林敬安的岳父李有财在镇上开了一间杂货铺,附近十里八乡的人进镇,大多数人都在他家店里买过东西。又加上李有财的女儿嫁给陵户家的林敬安,陵村的人也多会到他家铺子里买东西。

这就让李有财听了不少关于林家的消息。

临近冬至祭,李有财想着这是今年最后一个大祭,到时候一定会有不少达官贵人会来皇陵拜谒的,一心攀附权贵的李有财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便催着林敬安带着妻儿回了长陵村。

长陵村林家,林秋山自得了越王的吩咐,平常除了上值,连门都不出了,就窝在家里打首饰。

想着这是越王送给女儿的,还是聘礼,林秋山格外重视。

当年他没护住女儿,让女儿被送去活埋,他欠了女儿的。现在这些是给自家女儿做的,恨不得不吃饭不睡觉给他女儿打首饰。

殿下给的图纸也太好看了,他做了这么多年的首饰,哪怕祖上也传下好些图纸,也没有哪一件比得上越王给的图纸。

这一整套的头面首饰,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特别是越王所画的那两个对戒,纹饰更是好看。

两个戒指除了大小不一样,式样纹饰都一模一样。林秋山心中激荡,越王定是真心喜欢自己女儿的。越王还是长至的亲爹呢,真好。

可越王又怎么会是长至的亲爹呢?当年又发生了什么事?

做活之余林秋山还是会想一想这些,但是越王不让问,他便不问,也谁都不说。老婆子都不说。这事重大,别给家里招祸。

他只要知道女儿外孙过得好就够了。

当年家里最对不起溪儿,现在殿下还把这些首饰交给他来做,他一定拿出最好的技艺,做出最好的首饰来。

林秋山两耳不闻窗外事,可外头,林敬安却领着妻子儿女回来了,正与一家人打招呼。

耿氏等人早知他们一家在大祭前会回来,也并无多少意外。倒是李氏对婆家一家的变化暗暗称奇。

她一向以生的一双儿女骄傲,她花了大价钱让兰贞在镇上跟了女先生学琴棋书画,兰贞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俨然就是一副贵女的模样,而和泽也是林家所有孙子中唯一进学的。

可现在看来,秋华、冬雪都不是一副小家子气的乡下丫头模样了,连长大了只会到陵园干活的和顺、和喜、和乐都隐隐一副读书人的样子,这到底怎么回事?

面且这几个孩子不再是瘦骨伶仃的样子了。家里真的如外头所说,得了贵人的青眼?天天吃着好东西?

“爹呢?”

“在里屋呢。”耿氏招呼着二儿一家,“屋子都给你们打扫了,被子被褥也都晒过了,这几日天也好,没下雨。”说着看了二孙女一眼。

这个孙女被儿媳和亲家养得娇贵,如遇上下雨就嫌屋里屋外泥泞,宁愿吃喝拉撒都呆在床上不下地的。

耿氏暗自叹了一口气,虽想说几句,但儿子儿媳在那里,她多说也只会招人烦。招呼了两个孙子女进屋,给他们拿吃食。

李氏笑着说道:“你们忙去,别管我们,我们看看爹去。”

林秋山在家里有一间工作间,大家都知道,他平时接了碎活都在屋里。李氏拉了林敬安才进去,就被桌案上闪瞎人眼的金银料,珠宝玉石料闪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