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茸和九郁回村子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时,天空朦朦胧胧亮着,呈现出朦胧的月白色。
天边第一缕晨曦就这样出来了。
两人站在云峰之上,一起仰望着初初亮起的天边。
“小木头,你瞧。”九郁指着天空,太阳刚出来时候,远处堆雪一样的浓雾中,竟然朦胧浮现了一道半透明的光影,像是海市蜃楼的残景。
九郁说:“这就是玄天结界。你们人间,就结界的另一边。”
“是不是很漂亮?”
那光晕只显出了一刻,很快便消失了。
白茸恍然了一瞬。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玄天结界,原来,这就是她从前以身祭祀的结界。
离她身死不知已过去了几十还是上百年。人间那一场危机似是过去了。
她的身体和灵魂化为了它的滋补,让它一直存续到了今天,至今依旧维持得很好。
空间扭曲已经都复原了。
残冬的时候,风中都带着一点淡淡的清寒。登高而望,眼前景致像是一副徐徐展开来的美丽画卷。
那些往昔的爱恨情仇、恩恩怨怨。在这一瞬间,都从胸臆中逐渐扫空。
她打从心底中喜爱这和平盛景,并希望可以永远维持下去。
甚至,这一瞬,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了。
回到云溪村后。
她身子困乏,先去内室睡了会儿。
晚间再起来时,九郁已经弄好了晚膳,他独自在外惯了,会弄菜,虽然有些粗糙,但是看得出是上心了。
用过晚膳,白茸打开盒子,看到盒中簪子,含了点笑,思索了片刻,将自己的针线盒子也翻了出来。
既收了人家的礼,她预备也给九郁做个回礼。
室内暖炉生得很旺,柴禾足足的,她裹实得很厚,手边摆着安神的花草茶,正在认真做着绣活儿。
方做了大概个花样,外头便传来动静。
欢娘与犬妖来串门了。
白茸迎他们进来,欢娘在她身边坐下:“昨夜,狗旺说,村子里来了一列仙兵。”
“仙兵?”云溪村素来和平,村庄也小,几步路便到头了。
白茸想不明白,云溪村和仙兵能扯上什么关系。
狗旺道:“那领头的是个高个仙官,灰色眼睛,很傲的样子。”
“就是那在天枢宫沈仙君手下做事的华渚仙官。”欢娘机灵,直接提点,“小木头——就是我们先头在妖王宫遇到的那一列仙兵。”
“他们在寻木妖……我一下就想到你了。”
上仙要抓走他们这样的小妖,左右没什么好事,不是要掏心挖肺,便是要用他们灵根炼药。他们压根看不起这些妖界低贱的妖。
“嗯。”半晌,白茸朝欢娘感激笑笑,“我晓得了,之后出门时会小心注意些,不让他们看到了。”
听到这名号,她尖尖的
下颌绷着,也没有什么反应,手头活儿甚至都没停下来,只是低眸抿断了一根细线。
打从认识她开始,欢娘便一直觉得,她身上有点说不出的清灵毓秀的宁静气质,和普通小妖差别太大了。
许久没有做过这种精细的针线活儿,她白茸觉得自个手脚还有点不协调,送走欢娘他们,这香囊做了一小半了,她再拿起一看,方发觉,用的竟是月白云锦布料。
她拿了剪子,毫不犹豫把这个成型了大半的香囊绞掉了。换了雨过天青色布料,又寻了个新花样,从头做起。
这时,外头有人推门进来,涌吹进来一点夜间
寒风。
九郁方在盥室沐浴,这会儿方穿戴整齐进屋了。乌黑的发梢垂在肩上,还弥漫着水汽,低垂的熠熠眉眼,越发显出几分似曾相识的少年气来。
他在她对面坐下,似是好奇在打量她手中针线。见那玉白细腻小手灵活穿针引线,由衷赞叹道:“小木头,你手真巧。”
她却怔忪抬眸,迎上他视线,看了会儿,旋即低声道:“九郁,我或许无法再在此久居了,莫拖累了你。”
她不确定那些仙兵是否是来找她的,只是,她实在是不想再与从前扯上任何关系。
那男人,清濯俊秀的外表下,是一副残忍冷血,阴晴不定的恶鬼般的心肠。
昨日种种,都如昨日死,她如今也没必要想个究竟。
她只想过新的平静生活。
九郁想都不想,浅色的眼眸微弯,其间像是落了一泓光,不假思索:“那你要搬去哪里?若是这里不喜欢继续住了,我们就搬,我随你一起走。”
或许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过于孟浪,他面容微红:“我也是从家中跑出来的,居无定所,你若是不嫌弃我……之后,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着一起。”
白茸愣了一瞬,手中动作都慢了下来。
九郁这番沉甸甸的心意,让她实在是无以为报。
她张了张唇,方又觉得唇舌无力,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一颗悬浮的枯冷的心,似被用温热的泉水逐渐泡开来。
“你若是想回人间。之后,我也可以陪你去倒悬翠。”九郁说。
她朝他轻轻一笑,良久,终于点了点头,让他
几分目眩神迷。
这一日之后,白茸确实开始为随时离开做准备。
九郁教会了她,据说是他们家祖传的遮掩气息的屏息秘术,他逃家这么多年,原就是靠这种秘术一直遮掩住了行走痕迹,没被家里人发现。
她最近一直勤奋修炼,灵力充盈了不少。于是,开始试着驱动白狐力量使用化颜诀。
如今,出门在外的她,是一个细眉秀眼,不起眼的小兔妖。
只有在家中,方才会化回原来模样。
她这张脸本来就有点扎眼,出门总被各种妖物打量。或许也就是因为这张脸,那日才在妖宫惹出的麻烦。
她出门很少,并且一旦出门,必定用化颜之术。
其间,仙兵又来了两次,都平安度过了。她伪装成了一只新搬来此地的小兔妖,气息容貌都装得天衣无缝。
白狐手钏的易容效果确实天衣无缝,连当年的沈长离都可以骗过去,莫说这些仙兵。
既然无事,白茸也有些舍不得云溪村的村民,于是一直拖着拖着,最后还是没有搬走。
两人在这里住了小半年,日子平安和顺,很是宁静。
唯一尴尬的就是,她经常会被人问起和九郁的关系,被误解的时候越来越多,她每次都解释,看到九郁通红的脸,心中也差不多明白了。
欢娘劝过她很多次,道九郁很不错,是个过日子的好人选,对她一心一意,言听计从。
她只是笑,心里头,其实也一天天松动了。
*
云山山脚有处合适的清净宅邸,是从前一个仙官在妖界置办的独立宅邸。坐落于湖畔,水秀山青,以前未曾有人住过。
如今,成了一个新仙君的宅邸。那仙君喜静,深居简出,是以过了这么久,也从未有妖见过他,只偶尔见到仙兵仙官出入此处。
正午时分,院内悄寂。
一身白衣的青年正端坐在书台边,白衣被映照出温暖的光晕。
他下界来没带多少人,身边随侍的就华渚与宣阳。
沈长离的灵力已经扩散开,覆盖了整座云山,其中人员出入变故,一动一静,皆可以被他感应到──想到这里,华渚都会在心中暗中感慨他修为的独步天下,综合种种,已经堪称三界他见过的最强。
只是,一直未有发现类似白茸的灵息。
仙兵也已搜查过三四轮云山。甚至连那日那个“小木头”也不见了踪迹,也再没有搜出过与她形貌相似的女子。
仙兵在妖界行动原本便有些不方便,两族素来不合,妖对仙素来积怨已久。
天阙陨落后,如今妖界上千年无主,四王分治。这云山所处的的王域,正是四不管的混乱地方,要彻底搜查,确实也难。
这一番搜查过后,他对继承妖君位置的事情,上心了几分。
沈长离本不耐烦这些事情。
只是,他掌控欲很强,事情一旦开始做了,便都要抓在自己手里。
坐了这位置,他可以调遣妖军。此后,只要她在妖界,出现在任何一个角落,他都可以将她轻松捉出来,拿捏在自己手中。
这对他而言,不啻为一个巨大的诱惑。
原本华渚有些忧心沈长离一直居于妖界,或又因白茸之事而产生什么变故——一直到现在,华渚其实也不认为,那日见到的那个女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若是要寻模样一样的替身,他随随便便就能寻到十来个,而且都心甘情愿,愿意侍奉他。
如今看来,倒是还好。
他表现出来的情绪起伏没有华渚想象中的那样大。
华渚飞升后一直随在仙君身边多年,亲眼见证过他的变化。
最开始十年
还好,似是没什么反应,依旧把周边事情都处理得很好。
但是从第二个十年开始,便有些不对劲了,他经常会去行走三界,走了很多地方,不知在做什么。
随后,他开始碰不得女人,见不得红色,见不得火。骨毒发作得越发厉害,开始出现幻觉,经常弄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也是他性情最差的时候,做出过不少荒唐事情。
过去一百年的时候,又好了,逐渐恢复了正常模样。
他看完了从仙界送来的青书,表情看不出多少变化。
华渚方垂手恭敬道:“仙君,这是前几日,四王合会的议事情报。”
仙侍呈上了一个托盘,其中放着两粒灵丸。
得到他的允许,华渚方从托盘中取出青色灵丸,捏碎了。
其中传出一道阴气森森的声音,内容听得华渚眉心直跳。
沈长离只是听着,神情倒是没什么变化。
这颗灵丸是文鳐手下的耳妖,用来记录声音的灵丸。
文鳐算他母族的附生族裔,一直对夔龙忠心耿耿,如今的文鳐族长与青姬沾亲带故,勉强算是他的远亲。
四王合会结束之后,他便派遣耳妖,将信息全部传递给了沈长离。
会议无非是在吵闹他继任妖君位置的事情。
那个阴森的声音乃是胡九,道他血统不纯,有一半人血,并且如今是仙身。他在人间曾沉了青岚宗,在仙界火烧龙冢,欺师灭祖,残暴弑杀,德行
有亏,不适合成为下一任妖君。
“那又如何?”
说的倒是都没错,都是他做过的事情。
“那些纯血的龙,尸骨已都被我焚毁。”他道,“若是想寻,可以去九泉之下,阴曹地府细细寻来。”
妖界也在乎血脉这种无聊的事情吗?他原本一直以为,狭路相逢强者胜。这世界上,唯有权柄与力量是最不会骗人的,他不醉心于此,却从不否认此两样的重要性。
他近年按捺住了性子,修身养性,因为打算迎她回来,她估摸着也不爱看他滥杀人,和以前他装出来的模样也不像。否则,何必用得着这么麻烦。
华渚又捏碎了另一颗灵丸。
文鳐族长赞同他继位,阴山王发言很少,听态度,大抵也是在他这边。倒是镜山王,意外隐有站在胡九这边的意思。
最后一段话,也是胡九在说。
听着听着,华渚忍不住神情一变。
这一次是在说他藏在天枢宫,那个多年未曾现面的所谓“夫人”,只是一个早已身死魂消多年的凡人女子,根本只是个幌子。
况且,即便是真的,他若成了妖君,公龙与凡人女子也极难孕育后代,就算有了,所诞之子龙血也更为稀薄,血脉更接近人,完全不足以服众。
他若真是想当妖君,便应在四大家族中择妃。鸾鸟族的赤音或是文鳐族长之女都是现成选择。能早早诞下子嗣,延续夔龙血脉,青丘便认他龙君的身份。
鸾鸟族长倒是也未曾反对,赤音早年一直是天阙忠诚的下属,若是要她进宫为妃,她估计也不会拒绝。
他漠然听着:“他既对我私事如此关心。下次,叫他直接来觐见我。”
“还有什么没说完的。”他狭长的眼眸轻扫,看向华渚。
他自不会完全信任文鳐王,也布置了自己耳目。
华渚略一迟疑,对上他目光,一凛,低头一字一顿复述:“胡九说,仙君风流,和其他夔龙都不一样,无需守贞,也不在乎。在人间已成过婚,飞升后也是三妻六妾,夜夜笙歌,卧榻躺过无数女人,自是不在乎多几个妃子,因此,他若是对妖界无二心,便应如此行动,允许这几族女妖生下新的夔龙血脉,繁衍生息……”
他身上已泛起淡淡的杀意。
这压迫感实质性扩散开,华渚和宣阳都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随后,却消散了,男人光艳皎洁的眉目松开,化出了个好看的淡笑:“是,确是如此。”
被欲望和本能趋使,兽性不改,不知餍足。
他淡淡道:“劳烦他们为我费心。以后,送来了,便都收下。”
左右有一便有二,再多几个,又有什么不同。
——只是,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案几上的红纸,上头写着一个名字。
阴山九郁。
他在月老的桃花祠中,看到了与她有缘的郎君名字。
他后来又去看了几次。
始终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便将月老的桃花祠烧毁了。
他品味了一下这个名字,据说,乃她未来正缘之人。
他竟然轻笑了声。清濯的眉目一瞬显出了几分潋滟。这赤蟒家的女婿,也惹了一身孽债,又能好到哪去。
男人薄冷的唇弯了弯,心被说不出的恶念占满。
她这一辈子,左右该是寻不到一个合心意的男人。
至于……他狭长的眼眸微微扬起,青丘的胡九,倒是老相识了。
当年,胡九的尾巴是还是下界修士的他亲手砍下的。
如今,在仙界多年,他剑法更加醇熟。
他还有七条尾巴,也足够给他一一试手。
…
这一晚,沈长离少见做了梦。
梦中,是一片空茫的白,似是无穷无尽的雪域。
清淡的月光下,乌发跣足的白衣少年,拎着一盏灯笼,一步步在昏暗的雪地里跋涉。此处设有禁制,无法御剑,他卸去了全身灵力,只能徒步。
走了很久。
这是灵山的药王谷,清寂的化外之地。
终年积雪,不见外人。
他千里迢迢,上门求药。
他起誓,愿意用自己全身修为,他的龙骨龙心,他的性命,用一切来挽回他重病昏迷的妻子。
这是他此生最为卑微狼狈的时候,求到药方时,浑身已经都是积雪,整个人都被冻成了冰雕。
终于求到了药
方后,他没有停歇,便又匆匆离开,启程赶往上京,去陪在她身边。
喂她吃下药,重新抱她入怀的那一瞬,这宝物失而复得的龙,心中方才重新得到片刻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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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她乌黑的鬓发上落下一个爱怜的吻,双臂收紧,把正在沉睡的她紧紧拥入自己怀里。这样,她醒来时,一眼便能看到他,就不会再害怕了。
“哥哥,你回来陪我了。”她醒来时,信赖地靠在他怀中,鬓发松散,星眸含着水雾。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两人额头抵着额头,轻轻蹭了蹭她鼻尖。声音还有点疲惫的沙哑,却很是喜悦,将她拥入怀中。
不想松开,想就这样把她融入骨血,吞吃下去,一辈子都带在他身边。
转眼又看到。
往生堂内,那一盏幽幽的引魂灯前,他已在这里枯坐了三日三夜,青年面容苍白,幽暗如同鬼魅。
他很想最后再去看她一眼,但是不行。
已经没有时间了,他的骨毒随时可能发作。他怕再一睁眼,看到的便是她惨死在他剑下的模样。也怕他没撑过,死在了她眼前,看她为他痛哭流泪的模样。他不知道自己醒来后,会变成什么可怖的怪物。
他只能陪她到这里了。
以后,她也忘了他,若是可以再找到其他喜欢的男人,平顺地相伴一生,也是很好的。
不过,就不要让他知道了。
只是想象一下,她在别的男人怀中的模样,他胸腔中剩下的半颗心,就会蔓起丝丝缕缕的酸涩酸疼,以及嫉妒。他不放心,未来,她新的夫君,能呵护好她,像他这般待她吗。
随着记忆流逝,那些透明的漂亮情丝逐渐消散。
绒绒。
过往一切,都随着记忆消散在了风中。
……
醒来后。
沈长离只觉头疼欲裂,那冲天的火光似乎又在脑海中蔓延开,不知为何,心也在发痛,钻心刻骨的疼,疼得他几乎无法忍受。
他没有情感,这辈子还从未体验过如此痛楚。
梦中,他看到的那个少年,似是他,似又不是他。
他不知自己看到的又是何人的记忆,全是各种各样的凌乱画面与碎片。
旋即,他又开始梦到那一场滔天的火,与巫咸宛如诅咒般的预言。
已经近乎黄昏时候。
屋外的宣阳听到动静,方知这阵毒过去了,他们可以进去了。
他下了榻,从帐幕之间披衣起身,睁开眼,嘶哑道:“她在哪?”
为什么不在他身边?他们不是已经成婚了?
宣阳已经习惯了。
这么多年,他毒发清醒之后,问的最多的话,便是白茸去哪了。
他后来才知道,白茸是夫人名字,但是已经死在了几百年前的妖祭里头。
宣阳只能沉默。
很快,或长或短,他便会恢复正常,再也看不出任何异样。
仙侍上前沏茶,氤氲茶香袅娜。
“她定然是活了。”他把玩着手中白瓷杯,淡淡道,“并且,就在这云山之中。”
又看向一侧宣阳:“既是如此,为何不来见我?”
他淡漠道:“因为有了新欢,移情别恋了?”
他眸光转冷。只是,这廉价的爱,他也不在乎。
宣阳闭口不言,只是听着。
无论如何,如今白茸是他妻子,就该回到他身边。他会对她履行夫君的职责,做他该做的事情。她自然也该履行她作为妻子的义务。
那根淡绿色丝绦依旧放在案几上。
他想起第一次见她在剑馆练剑时,她袖子便是用一根淡绿色的丝绦束起。剑术拙劣不堪,但练得很专注,那一截碧绿的丝绦,像翻飞的蝴蝶,袖下露出一截玉白纤细的手臂。
他看了那丝绦许久,移开了目光,冷而轻的笑了声。
*
魔境之中,度州。
一道清澈的灵河水正在山涧中淙淙流淌。
此涧谷河溪是剑气所成,乃五十年前,上界的九清负雪剑仙在此处留下的一道仙息。
他的那一道剑气劈山分海,在此处形成了一条宽阔河道,水流潺潺。
之后此处被魔界众人称之为剑河。
五十年前,仙君真身来了魔界,在度州启动了星分仪,据说星分仪可以逆转命星轨迹,逆天改,只是代价极大。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又付出了什么,也无人知晓。
新任魔后将魔宫位置选在了此处。
魔界独立于三界之外,是三界所有爱恨情仇终结,业力余孽轮回之地。是手染鲜血,恶贯满盈之人被孽力吞噬后的最终归宿。
魔域寸草不生,万里荒芜,四处弥漫着一团团血色的烟雾。
三界中,被魔气吞噬之物,都会以身成魔,沦为魔物。
魔界极为荒芜,燃烧着不灭烈焰,魔物不入轮回。一旦堕入了魔道,便无法再走出魔界,只能被永生困在此处。
因此可见,那位上仙,以仙身屡次出入魔界,是有多大胆狂悖。
她在心音的提点下,阅读了生死书后才知道,天阙和甘木神女的渊源。
多可惜,神女本质无情无欲,他所求只会是一场空。
楚挽璃记得。
他抽掉情丝前,在青岚宗最高的悬崖上坐了许久,那时她只敢远远偷看他,她偷看过一封他的书信,嫉妒得无以复加。好在,之后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属于她了。
他抽了情丝之后,那一晚洞房花烛。
她去解他衣裳时。他本很是漠然冰冷,可是,有一瞬,看到她身上大红喜服,似迷茫了一瞬。随即,男人原本冰凉的眸光已经变化了,低眸看着她,冷焰一般的沉灼。
她浑身发软,难以自持,便想去凑去吻他的唇,却见他薄唇中轻飘飘溢出二字——绒绒,让她五雷轰顶
,几乎以为是错觉。
洞房花
烛夜,她夫君对着她叫别的女人的名字。
她就是全天下最大的笑话。
她雪白的胸口上,留有一道深深的剑痕。她复生之后,并未消除掉这一道剑痕,便是要让自己时时刻刻谨记着从前种种。
“比你从前那夫婿如何?”魔尊大概也逃不过男人的劣根性,缠绵过后,方要问问她的感受。
楚挽璃顿了片刻,随即,便娇滴滴道:“他从不知如何怜爱女人,自是远不如夫君。”
魔尊便得意得笑,看他丑陋的模样。楚挽璃强行藏住住厌恶,闭了眼,回忆起那个男人漠然、高高在上看她的眼神,身子又热了起来。
那一晚,魔宫的夜火亮到很晚。
“尊上,可否将仙魔阵阵眼给我掌控?”她喘了口气,趁机提出要求。
魔尊心情正好,便随口允许了。
她袖内,藏着一朵洁白的莲花。
千年前,在亲手杀死天阙后。甘木神女自封了所有修为与记忆,都封印在了化露池一朵露莲内。
仙界完全无人知道,这一朵莲花,竟被神女放置来了魔界。
用来吸收净化魔气。
如今,莲花瓣已经被染黑了一半。
她废了五十年,在心音的帮助下,方才将这朵莲花弄到手。
只是露莲之上设有灵力封印,她暂时还无法解开,只能等她修为再提升些。
她迟早要启用仙魔阵,用这朵莲花,将复生后的白茸拉入魔界。
沈长离舍得吗?他舍得让她独自待在魔域?
她要折了他一身傲骨,让他从仙堕魔,自此陪她永生堕落在此处。
他总要为之前的事情付出代价。
*
这是沈长离在妖界的第一年,春风化暖,他的灵力掌控范围又扩大了些,从云山扩大到了整个王域。
去年,他去了青丘,当着所有狐族的面,击败了胡九。随后,斯斯文文,亲手将他剩下的尾巴,一根根拔了下来。
狐族高层都被换了一遍,残阳如血。
过了五日,青丘宣布归顺。
血洗青丘后,这位新任的妖君,在一年内,自上而下统一了四王部落,只是一直到今日,妖界各众甚至还不知新任妖王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据说他是上清而来的仙体,仙体在下界多用化身,也不是本来模样。
此后,四王部族中,也再没妖敢公开言及涉及妖君夫人的八卦了。那些说要送去他宫中的妃子,听闻他那日在青丘所行之事,都被吓得再也不敢要去。
混乱了一千年的妖界,开始缓缓恢复秩序。
日子平静过着。
来云溪村的仙兵越来越少。
白茸开始越发习惯如今的生活。除去夜间依旧频繁咳嗽,畏寒畏热,她最近咳血频率少了。
只是,虽然她还是不太敢接近火,但是精神好了不少,最近都不怎么做噩梦了。
她开始试着给自己开方子医治,
只是或许因为医者不能自医,一直不见多大效果。
她很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安宁生活。
这一日,九郁出远门了,说要三四日才能回来。
白茸看着空空荡荡的盐罐,预备出门采买。家中调味品空了、她前段时间亲手给九郁做了一身衣裳,家中针线布料也没有了。
她以前没有当过家。当家方知柴米油盐贵,家中琐碎的日用品消耗都很快,九郁不怎么了解这些,平日妖钱也用的随意,她便只能多管管,多计算一下。
好在九郁什么都听她的。
她学习医术很顺利,如今已经差不多接过了兔大夫衣钵,他对外人说她是他孙女,她很是害羞,这辈子,她还没体验过来自长辈的关怀,也开始越来越把他视为自己的亲爷爷。
云溪村一带受伤的小妖都信赖她,来找她医治。她偶尔还用木剑教教附近小妖,也会和他们讲讲人间的事情,认真告诉他们,待长大后,有机会去了人间,不能随便用妖力伤他们,他们也会流血也会疼。
她唇边浮现一点笑意,觉得能过上如今安稳生活很是惬意。
她今日进了一趟城里头。
这是云溪村附近的妖城,引都似乎是妖界重镇,往来有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妖,许多都用的原身,各种奇形怪状模样,不过白茸也看习惯了。
以前,九郁与她说过,他其实也更喜欢用原身,要舒适不少,只是和她在一起时,他现在一般也用人形了。
白茸采买完自己需要的物品,手臂挎着小篮子,正站在长街边上。
少女穿着一身简单的青布衣,挽了个简单的垂云髻,簪着九郁送她的簪子。
今日似乎很是热闹,白茸在集市听了一耳朵,原来,似是妖界的新君要登基了。
白茸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随意听着,预备早点回去。
却见街道对面,有一架步辇通过。
或许是妖界的某个贵人出游,帷幕一角绘有繁复的银色纹章,不知是哪家家徽。
周围妖都避开了,她慢了一步。
一阵风好巧不巧在这时吹起了帘幕,白茸怔住了一瞬,正正看到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