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 第七十七章

蟠桃宴结束之后 , 白茸回到了灵玉宫 。

想起蟠桃宴上的事情 , 她心中依旧起起伏伏 , 到了二更天 , 依旧不能寐 。

沉睡了这么多年 , 她原本以为听到沈长离这个名字已经不会介怀 。

白茸平静告诉自己 , 他就是一个穷兵黛武 , 视他人生命如草芥的野心家 , 一个疯子 , 如今这些举动 , 打出怎样的幌子 , 也不过又是为了满足自己标个龋龊疯狂的欲望 。

他不是她曾以为过的沈桓玉 。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剑仙 。 而是一头疯狂 、 扭曲 、 可怕 , 只会择人而噬的野兽 。

若是她早早知道他的本性 , 绝不可能在他发生任何牵连 。

她希望战火可以早日平息 , 九重零可以早早战胜 。

至于沈长离到底是如何想的 , 白茸不知道 , 也不关心 。

此生再也没有任何牵扯 , 就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

到了二更天 , 她方才睡下 。

蟠桃宴上 , 仙帝仙后给了她不少赏赐 。

翌日 , 白茸身子有些困乏 , 恰巧是无事的休沐日 , 她叫芙蓉拿了一坛桃花酿 , 将仙后昨日给她的赏赐收起不少 , 又叫芙蓉将宫中储存的食物点心都拿了些 。

因昨日阿梅在宴席上对神女出言不逊的事情 , 芙蓉回宫后一直悄愤不安 , 阿梅性格耿直嫉恶如仇 , 但是不是多刻薄的人 , 芙蓉也没时间问她何故如此 。 她怕神女听了心中不快 , 因此与她们生了芥蒂 。

好在白茸并无追究这件事情的意思 。

今日见她要出门 , 芙蓉便也赶紧卖力干活 , 将她要的东西都收拾好 。

这是白茸第二次去外仙界 , 只是她记性一贯好 , 路记得很清楚 。

她带着芙蓉一路径直往北 。

路越走越狭窄 , 两人都拈着满满的包袱 , 引得周围不少妖兽侧目 。 只是她也不在意 。

这一代土地显然毫无规划 , 纤陌纵横中夹杂着的田地大半也是荒芜的 , 土地铁裂发红 , 是最贫痞的红壤 , 白茸远远望过去 , 便知道收成定不会好 。

北区的屋舍看起来似乎要格外密集一些 , 都是一间连着一间的低矮平房 。 远远望去 , 门前连着一块狭小的泥土地 , 地面都没怎么修整 , 这便是他们如今的住处 , 比起从前白茸在云溪村时的住处尚且不及 。

一处白顶的平房外 , 有个赤着上身的男人正在习刀 , 他用的是一把赤色背脊的长刀 , 舞得虎虎生威 。

从前九郁便是用刀的 , 只是他生性不喜打斗 , 很少真的用上武器 。

她心都被刺了一下 , 说不出何种澡味 , 和芙蓉远远站着 , 看熹真习刀 。

他练得很专注 , 上臂和背部能看到坚实有力的肌肉线条 。

一直到练完了那一套刀法 , 他方才看到白荔 , 神情顿时不自在了 。

熹真迅速拿起挂在一旁树枝上的衣裳套上 , 向白茸屈膝行礼 。

白茸示意芙蓉将包袱放下 。

她自己亲手抱着那一坛子酒 , 递给熹真 , 轻声说 : “ 这一坛桃花酿 , 你收下吧 “

她记得 , 九郁从前也喜欢喝她酿的酒 。

这是她刻意选了质量最佳的桃花桃果 , 花了最多心思的一坛 , 刻意给他留着的 。

熹真额上还有汗水 , 他保持着屈膝的姿势 :“ 熹真从不饮酒 , 也不配用神女亲酿 , 还请拿回去吧 。“

她据唇 :“ 我从未说是我亲手所酿 , 你怎么会知道呢 ?“

他只是维持着从前的行礼姿势 , 不再说话 。

「 你不请我进屋去坐坐吗 ? “ 她压抑着情绪 , 勉强笑着问 。

芙蓉也不懂为何神女对一只下界来的妖兽如此另眼相待 : “ 这包袱可沉了 , 神女如今大病初愈 , 原本应在宫中好生修养 , 如今带着这般沉重的包袱过来看你们 。 你还说不要 , 好意思吗 7“

白茸唤她名字 , 用眼神示意 , 叫她不要再说了 。

芙蓉啦着嘴 , 将那一坛子酒摆上了案几 ,

白茸亲手揭开了封泥 , 只是一瞬 , 清刺香醇的酒香便在室内飘洒开 。

这是她亲手给他酿的酒 。

白茸自然地拿过了那一个缺口的瓷盐 , 给他满上了一杯酒 , 双手递给了他 。

熹真完全没想到 , 她会亲手给他倒酒 , 看到她纤细白腻的双手端着酒盐送过 , 他下意识便去接 , 未曾想到 , 她也没有抽回手 , 两人手就这样碰到了一起 。

他手掌十分粗糊 , 因为做多了重活 , 骨节粗大 , 温度也高 。

这一瞬 , 两人都怔住了 。

旋即 , 熹真已经迅速抽回

了自己的手 , 低陋说 :“ 多谢 。“

白茸将酒盐推到他面前 , 轻声说 :“ 试试吧 。 喜欢的话 , 我下次再给你

芙蓉一直看着 , 心中惊涛骇浪 。

想破头 , 怎么也想不出 , 神女为何独独对他这样特别 。

他瞰着虽然耐看 , 但也绝非多俊秀出挑的容颜 , 还是兽族 , 神女便是想找男伴 , 仙界风气很开放 , 随处都是好姿容的小仙 , 神女若是要找他们 ,

他们自然都是愿意的 , 也不至于找到这样的 。

这一间屋子陈设很是简单 , 甚至可以说简陋 。

看得出他是独居 , 室内几乎没有任何女人物品 , 只有两间房 , 一间是他的卧房 , 里头放着一间狭窄的床槎 , 客厅桌上摆着一个茶盘 , 用的杯子看得出也是劣瓷 。

她心里难受 , 勉强笑着问 : “ 有些口渴 , 不知可否在你们这借一口茶水 7“

熹真垂眸 。

他站起身 , 不久便给她们端回了两杯茶水 。

白茸看到他脚颈上那一道狭长的伤口 , 心里更加难受 。

一股浓重的负罪感涌了上来 , 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 。

她据了一口茶水 :“ 味道很好 。“

又苦又涩的粗茶 , 神女竟然能觉得好喝 。

芙蓉皱着眉 , 只是试了一口 , 就再也喝不下去了 。

喝着喝着茶水 , 白茸在不远处一把椅子上看到了一件孩童的浅绿色小褂子 , 她被触起回忆 , 问熹真 :“ 那日那个孩子不在家么 2“

熹真垂着眼 , 生硬说 : “ 他不和我一块住 。“

白茸说 :“ 那日见他 , 总和我很投缘 , 今日便给他带了些桃脯 , 这是用仙界蟠桃做的 , 对败火调息很有好处 。“

那日她注意到了 , 那孩子面容和手腕上都起着一些燎泡 。

他面容也有些枯黄 , 显然没得到多少惊喻的照料 , 如今这年岁 , 正是长身体 , 需要营养的时候 , 今后若是想走修行路子 , 也是调养灵息的最佳时候 。

包袱中放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 盒中桃脯是那日仙后赏给她的 , 散发着一股浓甜的香 。

仙后的蟠桃 , 吃了可以延年益寿 , 驱病消灾 , 是极为珍贵之物 。

熹真迅速拒绝 :“ 不必了 “

说着说着 , 门口传来一声响动 。

白茸回眸一看 , 正巧看到一个小小的黑色脑瓜 。

原是那孩子 , 一直在外偷看 。

如今或许是闻了这桃子香 , 又或者是听到了自己名字 , 想把脑袋瓜子往里头探一点 , 结果不小心撞倒了一把扫帚 。

熹真脸色很难看 , 那孩子也一脸慌张 。

白茸朝他笑 :“ 进来吧 , 正巧给你带了些零嘴儿 , 来看看喜不喜欢 。“

这个仙女姐姐生得漂亮 , 一身白衣 , 像是神仙一样纤尘不染 , 气质又高雅温和 , 瞧着便让他亲近 。

他显然很畏惧熹真 , 站在那磨磨蹭蹭不敢进来 。

芙蓉伶牙俐齿 :“ 你是孩子什么人啊 , 又不是他爹 , 既是如此 , 这是神女给小孩的零嘴儿 , 你有什么资格替他拒绝 ?7“

听到这一句 , 熹真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 , 这简单的一句话 , 竟让他一直紧绣的面容变化了 , 芙蓉被他身上的煞气吓了一跳 , 吓得甚至往白茸身后缩了几步 。

白茸轻声说 :“ 便让他进来吧 。“

她见不得小孩这般可怜无助的模样 。

她很少真的做出这般请求的模样 , 熹真再大的火气 , 对着她也发不出来了 , 转而变成了一种对自己无力的颓唐 。

孩子很会察言观色 , 知道自己是得到允许了 , 便磨磨唧唧进来了 。

他果然很喜欢吃那桃脯 , 双手抓着 , 吃得狼吞虎咽 , 腮帮子都塞得满满当当 。

瞧着全无仪态 , 不仅是芙蓉看不得 , 连熹真也瞧着他皱眉 。

白茸却宽容 , 她弯腰 , 平齐他的视线 :“ 还有许多 , 都是给你们带的 ,

完全够吃 , 别呛着了 。“

她那样的温柔宽和又细心 , 阿墨像是一只寻回了娘亲的小猫 , 自觉放慢了速度 。

白茸问 :“ 你叫什么 ?“

他说 :“ 阿墨 。“

因为出生时鳞片是黑色的 , 所以就叫阿墨 。

金乌移动了 , 日头映如室内 , 他的瞳孔被映照成了浅浅的蜜色 。

白茸问 : “ 大名呢 7“

「 大名就叫做阿墨 。 “ 孩子立马说 。

熹真一言不发 , 听着他们对话 。

阿墨用有点脏的手指蘸了茶水 , 认真在方桌上给白茸写下了这个墨字 。

可惜这个字实在是太复杂了 , 他写了半天 , 写得歪歪斜斜 , 还缺了几个笔画 ,

写完后 , 见孩子眼巴巴看着她 。

白茸奋奖 :“ 写的真好看 。“

「 是谁教你写的呀 2“

他面容明亮了几分 , 骄傲地说 :“ 是我自己照着书本学的 。“

白茸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瓜子 , 再度夸奖了几句他聪明 , 便放这个开心得脸都红了的孩子继续吃去点心 , 她问熹真 : “ 外仙界没有学堂吗 7“

熹真手指握紧 , 又松开 :“ 没有 。“

“ 那孩子念书怎么办 7“

她一路来的时候 , 在外仙界也看到了不少兽族幼童 。

换做在人间 , 正是发蒙的时候 。

便是没有会妖书的 , 至少也应给他们教学一通用文字 , 否则大了之后 , 不但是文盲 , 修炼的典籍甚至都看不懂 , 等于是废了一大半 。

熹真平板地说 : “ 便只能不念 , 又还有什么办法呢 ?“

“ 能活下去已经很好了 “

还想奢望什么其他的 。

这话甚至都没有太大的情绪 。

似是他便已经甘心过这样的日子了 。

印象中的九郁 , 从来不是这样颓唐的人 。

她心中一阵难受 , 四目相对 , 他第一次没有挪开视线 , 她心里蔓延起一股苦味的涩意 。

想起她方遇到九郁的时候 , 他那样无忧无虑又快活 , 心上几乎没有一点阴震 。

这一辈子 , 她欠九郁的恩和债 , 或许都无法还完了 。

“ 这里食物和药都经常不足 。 “ 熹真说 , “ 土地贫瘢 , 无法种植粮食药草 , 仙廷给的也有限 , 只能靠抢 。“

如此环境下 , 能平安地活着已经是奢望了 , 达论念什么书 , 修什么行 。

战争之后 , 他们这样生存在夹缝里 , 身份尴尬的妖 , 活得便更加卑微艰难了 。

白茸咬着唇 。

就她亲眼所见 , 实在是无法反驳熹真的话 , 她心里更加难受 , 只觉语言如此匮乏 。 似乎说什么 , 都会显得府伪或者无力 。

“ 天晚了 …...“ 芙蓉提醒 。

她一直在陪着阿墨玩 , 见白茸和熹真聊着天 , 阿墨也没有过去打扰 ,

只是玩着玩着 , 会匀匀看向这边 。

「 你们走吧 “ 熹真瞧着外头天色 ,“ 这里人多嘴杂 。“

她若再留在他屋子中 , 第二天 , 外头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不堪的谣言

白茸将那包袱强行给他们留下了 , 她轻声说 :“ 我还会再来的 。“

熹真不说话 , 阿墨眼睛却亮了 。

这孩子似乎真的和她投缘 , 一直眼巴巴看着她 , 见白茸要走 , 嘴里桃子干都吃的没味道了 。

夕阳下 , 他不敢离熹真太近 , 也不敢和他搭话 , 怕被训斥 , 只能远远目送着白茸和芙蓉的背影消失 。

好在他也没看他 , 只是沉默着 , 远远一直看着她的影子 , 直到她消失在了云梯间 , 再也看不到为止 。

芙蓉也听到了白茸和熹真的谈话 , 回上仙界的路上 , 她少见的没多说话 。

白茸说 :“ 我想去和陛下说说 , 在这里给他们建一个学堂 。 至少 , 教他们识字认书 。“

机缘巧合 , 她也学习过妖书 , 可以教他们认识自己种族的文字 。

芙蓉大惊失色 :“ 陡下不会同意的 。“

毕竟 , 如今妖兵压境 , 仙界愿意收留他们 , 没把他们派上战场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 别说是给他们开什么学堂 , 传什么武艺 , 是等着之后这些妖来造反吗 ?

非我族类 , 其心必异 。

她虽然瞧着那孩子也可怜 , 但是内心知道他是妩 , 这样的可怜 , 是像是主人对宠物般的怜悯 , 而非将他看成自己的同类 。

白茸说 :“ 不去说说 , 怎么会知道不行 。“

这些孩子出生在仙界 , 从来都没有选择自己阵营的机会 , 若是这般对他们 , 只会加重双方的仇恨和矛盾 。

白茸想起温文尔雅的仙帝 , 在她心中 , 他一直是宽容且博学的 , 爱着自己的臣民 , 将臣民都视之为自己的子女 。

若是好好说说 , 他并不见得会不愿意 。

她只是想让他们活得略微舒坦一些而已 , 并非想给他们争取特权 。

她来时看到的那些荒芜的农田 , 用司木的宝露施展仙术可以改善 。

只是她如今尚未正式继承司木的位置 , 暂时无法使用她的法宝 。

她想等她正式通过考核 , 继承司木位置后 , 便用玉露激润那些皱裂的农田 , 改善土质 , 如此这般 , 至少

让这些妖在外仙界自食其力 。

她打定了主意 , 便不再纠结了 。

白茸看似温和好说话 , 其实性情极为倔强 , 一旦决定了做什么 , 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

芙蓉和她只是相处了几日 , 便已经差不多感受到了 , 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办法了 。

妖界 。

妖都和以往不同 , 修茸得更为恢弘 。

如今是隆冬时节 , 大殿内依旧温暖如春 , 丝毫不见任何寒气 。

御花园中更是堆金砌玉 , 各色奇葩争相斗艳 , 奇峰异石随处可见 , 小寒池边的盘龙灵壁石惟妙惟肖 , 色泽如墨玉 , 其上斜斜一枝寒梅开过 , 风中都是清刺的寒香 。

灵壁前正站着两个孩童 , 都在玩雪 。

都是八九岁的年龄 , 左侧孩子虎头虎脑 , 扎着小髻 , 很壮实 。 右边小童则显得要瘦弱不少 , 他啧在雪白的狐裘中 , 一头墨黑的发拔散着 , 生得唇红齿白 , 眉心点着一点朱砂 , 雪砌出来一样的清灵漂亮 , 举手投足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 。

今日下了雪 , 太子殿下说是要出来玩雪 。

他身子骨弱 , 一直被精细养着 , 按理说这般严寒天气都是禁止出宫门的 , 可是他父皇不在宫中 , 这些随侍都不敢违拗他的意思 , 最后还是不得已陪着他一起出来了 。

却又不敢接近了 , 黑压压一大群人 , 只能都不远不近站着 , 太子殿下有什么需要 , 便随时赶上去 。

阿唐是他伴读 , 是当今大将军的侄子 , 出自西南虎部 , 但沈青溯一直觉得他极为蠢笨 。 不过他素来眼高于顶 , 很少有让他觉得不蠢笨的同龄人 。

说是出来玩 , 其实他只是不想蒙在屋子里头读书 , 想出来透透气 。

他是沈长离唯一的孩子 , 这么多年 , 宫中也再也没降生第二个孩子 ,

加之沈长离对他的态度有目共睹 , 于是 , 他的地位也越发稳固 , 谁都捧着 。

不比全副武装的小太子 , 阿唐就穿着一件单薄的赤色褂子 , 只是脲颈上围着一条极为柔软的围脖 , 看着皮毛极为柔软 , 交领的地方甚至还绣着一只显眼的憨态可掬的小老虎 。

沈青溯多看了这条和他不太协调的围脲几眼 , 尤其盯着那一只刺绣上去的小老虎 。

“ 我听说 , 你父皇要取皇后了 。 “ 玩着玩着 , 阿唐忽然说 。

这一次 , 据说是镜山的鸾鸟 , 之前青丘叛乱 , 镜山作为四大部族之一 , 一直站在王都这边 , 当年青丘一役时 , 妖皇身体欠佳 , 在前线咳血 , 多亏了当时的镜山赤音之前假意投诚 , 潜伏进了青丘 , 如此里应外合 , 给他们平叛立下赫赫功劳 。

妖皇闭关养伤 , 拒绝接见任何部下的那十年 , 镜山也暗中出力不少 ,

协助辛云勉强平定了局势 。

如今除去他的嫡系文鳐 , 镜山应算是四大部族中与他最亲厚 , 恩重最大的一族 。

赤音一直没有出嫁 , 镜山的意思也不言而喻 。

如今战况一片大好 , 也是时候办一点喜事了 。

虽然年年都有她要来王都为后的谣言 , 陡下从未答应过 , 但是今年传得格外逼真些 。

见沈青溯也不做声 , 似对这消息浑不在意的模样 , 阿唐突发奇想 : “ 你说 …... 她会不会 , 其实就是那个传说中的 , 那个生你的阿娘啬 7“

沈青溯方才笑着说 :“ 她是鸟 , 我又没毛 , 怎可能是我阿娘呢 ?“

阿唐赞同 :“ 也是唛 。“

他在宫宴上见过镜山赤音 , 人身和沈青溯长得确实也不像 。

“ 那你阿娘到底是谁呢 ,“ 阿唐偷偷摸摸压低了声 ,“ 为什么她这么多年

都不现面 ?“

皇陵中也没她位置 。

关于沈青溯的生母到底是谁 , 这么多年 , 一直是这王都中热议的八卦 。

这一位妖皇瞬着清冷克制 , 据说性情却很是风流放荡 , 荤素不忌 , 和很多女子有过瓜葛 , 可惜子嗣运不太好 , 到了现在 , 他也只有这样一个生母不明的亲生孩子 。

外头各种谣言甚嚣尘上 , 说什么的都有 。

有说是他在人间时遥到的 ,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下贱婢女 , 因此生了沈

青溯后才一直不被允许入宫 , 也有说其实是九重霄上的天女下了凡 , 生下他

后便回了天上 , 再也不会回来了 。

沈青溯显然很不喜欢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 但是他并不直接表现出这点

不快 , 依旧笑盈盈的 。

阿唐没意识到 , 继续围着这个话题说 :“ 看起来 , 她今年过年也不会回

来了 。 若说是没了 , 可是连墓都不见的

。“

“ 她自己走了 , 不要我们了呗 “ 沈青溯望着天 , 偏尔冷淡地说 , “ 孤也

不需要她 。 反正父皇那么多妃子 , 个个都想当孤的阿娘 。“

谁都一样 。

「 哦 。 「 阿唐呆头呆脑 , 应了一句 。

沈青溯很得宠 , 是金尊玉贵的独苗苗小皇子 , 想巴结他的确实多的去

了 。

他的视线却停在了阿唐的围脖上 , 今日最开始见到阿唐时 , 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围脖 :“ 阿唐 , 你这围脲是哪来的 2“

阿唐珍惜地摸了摸自己颈边围脖 。

「 这是我前几日过生 , 我阿娓亲手给我做的 。 “ 阿唐得意洋洋说 , “ 她怕我冻着了 。 叫我出来玩时一直要戴着 , 瞬 , 这里还绣着我名字呢 。“

沈青溯就一直看着他 , 面容笑意缓缓消失了 。

如今隆冬腊月 , 妖界原本就冷 , 他脖颈上那一条亲手织的围脚看起来确实温暖厚实 。

「 好看吗 ?“ 阿唐拉近了 , 给沈青溯炫耀 。

沈青溯漂亮的眼睛一弛 :“ 好看 。“

假山前有个小泥池 , 池中竖着不少木桩子 , 是之前给他们用来练轻身法的 , 阿唐练完功喜欢在这玩泥巴 。

沈青溯爱干净 , 是绝对不会碰泥巴这些脏污东西的 。

如今 , 他却忽然蹲了身 , 从池中捞出了一团泥巴 , 在手里捏着玩儿 。

阿唐不解其意 , 不知道太子殿下怎么忽然愿意屈尊纤贵 , 和他一起玩这些他眼里无聊的把戏了 。

却不料 , 沈青溯站起身来时 , 忽然不小心一个路跆 , 随后 , 他手中拿着的那一团泥巴就这样甩了出来 , 好巧不巧 , 正糊在阿唐围脲上 , 他那围脲直接糊满了泥巴 , 登时就糊得再也看不出原貌 。

阿唐傻眼了 。

沈青溯叫侍卫过来给他净手 , 边盈盈朝他笑 :“ 抱歉 , 是孤不小心了 。“

「 这围脖脏了 , 已经没用了 , 便扔了吧 。 “ 他说 , “ 孤赔你两箱新的 。“

他身后随着的妖侍懂得小主子意思 , 已经迅速将阿唐那脏司台的围脖抢走 , 扔进了不远处池中 。

阿唐迟了几秒 , 方才反应过来 , 便哇的一声 , 哭得滚到了地上 , 放声大哭 , 哭得无比凄惨 。

沈青溯就站在那 , 不慌不忙欣赏他哭的模样 。

只觉得心里舒畅痛快多了 。

不多时 , 那两个侍卫已经搬来了两大箱子各式各样的围脖 , 他轻轻巧巧地说 :“ 都赏你了 “

阿唐哭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 :“ 我不要 …... 我就要我原来的那条 , 那是我娘给我的 。“

他甚至想跳进池子里去捞出那条围脖来 , 但是已经迅速被侍卫一左一右架住了 。

他雪一样的眉目微皱起 , 颇觉阿唐无理取闹 。

这两箱子琳琅满目的围脖 , 无论从数量上还是质量上 , 不都比他那孤零零的一条好多了吗 ?

他分明是做了好事 , 阿唐应该感谢他才对 。

没等阿唐哭完 。

一个小侍一溜小跑过来 , 附在他耳边通报 :“ 小殿下 , 陡下回宫了 。“

因为最近前线交战激烈 , 军务繁忙 , 沈长离一直不在宫中 , 原本 , 他以为他至少到年关时才会回来 。

沈青溯眉目一凛 。

他自小天不怕地不怕 , 唯独怕他爹 。

“ 把他带走 。 “ 他怕阿唐告状 , 叫他的随侍秋野把阿唐速速带走 , 又指着地上两箱子围脲 ,“ 这是孤赏给他的 , 让他一并带走 。“

那边秋野方才带着阿唐离开 。

天阴下去了 , 风雪愈浓 。

他周围侍卫已经都路拜下去 。

一个侍卫撑着伞 , 替他遮挡着那越发浓重的风雪 。

阿唐已经被带走了 , 池子波澜也平息了 , 哭闹声也已无音信 。

沈青溯垂首 , 规规矩矩给他父皇行礼 。

飞雪的暮色里 , 伞下的青年披着雪色的鹤蠢 , 长身玉立 , 眉眼极为俊美 , 只是面容略显苦白 , 甚至带着几分明显的病容 , 如墨的乌发用一根绸带

他和这雪光融在一起 , 看着一般的洁净寂寥 , 分明一尘不染的神仙模样 , 或许是因为狭长的眉目 , 眉眼里却又透着一点无端妖异的清艳来 。

他和沈青溯眉眼肖似 , 只是已经完全成熟了 。

男人一双浅色的瞳孔 , 看向那已经没有波澜的池子 , 和雪地上一片狼藉的混乱脚印 。

他还什么也没说 , 沈青溯已经在雪地里跪下 :“ 父皇 , 方才是我错了 。“

在他人生的早阶段经历中 , 他已经学会了不去瞒着他

父皇任何事情 。

他说 :“ 你如何错了 7“

沈青溯说 : “ 我不该仗势欺人 , 抢他东西 , 还叫秋野欺负他 。“

「 你抢了他什么 7“

沈青溯挨着唇 , 袖袍下手指紧紧收在一起 , 半晋方才说 :“ 他阿娘给他织的生辰礼 。“

听阿唐说是他阿娘给他做的 , 看到那个刺绣 , 他心里难言的不爽 。

只有把他那礼物也毁了 , 心里似乎才能舒爽些 。

沈长离久久没说话 。

只听得风雪淡淡的呼啸声音 。

他眸光似乎微微变化了一瞬 , 沈青溯从未见自己冷淡严厉的父皇有过

这般模样 , 他问 :“ 你既知道是他的重要礼物 , 为何要做出这种事情 ?“

沈青溯挨紧了自己唇瓣 , 这一次 , 却死活不愿说出原由了 。

小小一个人 , 就这样直挺挺路在雪地里 , 面容泛着白 , 也没有再给自己辩驳任何 。

沈长离也没再逼问 。

「 明日去把东西复原 , 还给他 , 再上门去赔礼道歉 。“

「 吾你三月俸禄 , 道歉回来后在宫中好好闭门思过十日 。“

沈青溯原本做好要在这雪地里跪一晚上的准备 , 没想到沈长离竟会这么简单放过了他 。

沈长离向来对他管束极为严格 。

沈青溯也知道 , 他父皇非常不喜欢这种仗势欺人的行为 , 若是他自己亲自和阿唐打架 , 打嬗了 , 得到的处罚或许还会轻些 。

沈长离已转身朝着尘寰宫走去 。

见沈青溯依旧还在雪地里路着 。

他说 :“ 想路 , 用完膳再继续去路 。“

沈青溯方才缓缓从雪地中站起 , 随上了父亲脚步 。

八年前 , 沈长离用在阳谷寻到的灵火 , 并自己的本源龙血 , 给沈青滞拔除了体内大部分寒毒 。

寒毒基本祛除后 , 被封印的沈青溯终于开始成长了 。

为了弥补他的先天亏虚 , 沈长离给他寻来了无数天地灵宝湘补 。

被这般精细的养着 , 如今 , 除去更容易生病些 , 他和寻常小孩没有太大区别 。

只是 , 因为灵气在经脉中运行会致使寒毒余毒发作 。

这么多年 , 沈长离一直没有允许他修炼 , 只允了他习刀剑骑射 , 强身健体 。

宫中这一顿晚膳 , 席间只有父子两人 。

沈长离寡言 , 沈青溯也不爱说话 , 两人都遵着食不言瘦不语的规矩 ,

席间安安静静 。

用完膳后 , 他净手漱口 。

侍女给沈青溯端来了一例他爱喝的蜂蜜杏仁酪 。

沈青溯很自觉 , 给他汇报最近的功课 。

沈长离支着下颌 , 眼睫垂着 , 也不知道是否有在听 , 面容似有些淡淡的倦 。

他听到父皇咳嗽了几声 , 面容比平时还要苔白一点 。

沈青溯也习惯了 。

从沈青溯有记忆开始 , 记得父皇身体就一直非常不好 。 常年带着病容 , 甚至经常会咳血 , 有一次沈长离教他习剑时 , 他亲眼见过 。

沈青溯从小喜欢剑 , 抓周礼便果断抓了一把比他人还长的青铜剑 , 沈长离给他找来了最好的剑术老师 。

只有一次 , 沈长离见他拆招时艰难 , 在那一招卡了足足半月 , 便指点了他一次 , 沈青溯才知道 , 他父皇原来也是会剑的 。 甚至比他曾经见过的所有剑术师傅水平都高超 。

只是如今他已经不拿剑 , 除去教他之外 , 沈青溯再没见他握过剑 。

他略微抬陋 , 看向父皇提著的手 。

他手掌很大 , 但是手背手指上 , 都是交错的伤痕 , 看得出是陈年旧伤了 , 像是被钝器划破的 , 受损很严重 。

在沈青溯心中 , 他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 竟然有人可以把他伤成这般 ? 莫非 , 他是因为手伤才不握剑的 ?

沈青溯默默想着这些事情 , 但是也都只是在心中想想 , 不会问出来 。

因为他知道问了也没用 , 父皇不会告诉他 。

见他喝完了那一碗杏仁酪 , 唇边还沾了一点蜂蜜 。

沈长离招手 , 他便自觉坐了过来 , 沈长离给他擦干净了唇角和手 , 理好了头发 , 用一根发带系起 。

他做这些事情顺手且自然 。

两月不见 , 沈青溯似乎又长大了些 。

幼年时的他和沈长离小时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 沈长离并不喜欢小孩 , 对他也谈不上喜欢 。 只是尽他觉得自己该尽的职责 。

但是长大了一些后 , 他身上继承自母亲的样貌就明显起来了 , 虽然大部分样子依旧随他 , 但是唇和下颌都能看出一些来自母亲柔和的影子 。 他的唇生得很

像白茸 , 微厚而红润 , 做出乖巧模样时 , 便会显得尤为温顺无害 ,

可怜可爱 。

沈长离看着儿子 。

沈青溯的模样 , 可以让他强烈的感受到 , 这个孩子 , 是他和白茸爱情的结晶 , 他们的后代 。

他们在一起过的证明 。

旁人看到沈青溯 , 都会知道 , 那是他和白茸的孩子 。

他则是白茸的夫君 。

像是她还在他身边 。

他喜欢 , 享受 , 甚至在精神上有些依赖这样的感觉 。

今日父皇对他似乎格外温和一些 。

他性格凉薄冷淡 , 待臣子亲朋都从来没什么温度 。

沈青溯虽然年龄小 , 但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多出来的温和 , 便也之乖低着头受着 。

他知道 , 这个凉薄寡情的父皇唯独对他有些不一般 。 也能隐约感觉出来 , 这一点不一般的原因 。

沈青溯也从不会在沈长离面前说自己不要阿娘这种话 。

他年龄虽还小 , 但是天性机敏深沉 , 有一种冷血动物一样的直觉 。

用完膳 。

沈长离的心腹传令兵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 他叫侍女送太子回宫休息 。

今日是月圆之夜 。

靠近年关 , 也是众妖妖力最强的时候 。

华渚有意想借着这时候发动袭击 。

他摩拳擦掌 , 准备这一次突袭许久了 。

沈长离没有亲自去前线 , 也是因为时间卡得太不凑巧 。

尘寰宫有一处寂静之地 , 严禁入内 。

沈长离屏退了所有侍卫 , 独自推门 , 进了祭坛 。

祭坛上放着一把月亮状的雪色弯刀 , 如冰似雪 , 散发着剔透的光晕 。

祭坛旁 , 正盘腿坐着一个黑袍巫祝 。

沈长离脱下了外裳 , 坐于祭坛之中 。

巫祝拿起那一把雪色弯刀 , 他一旁放着一个白玉所做的钵盎 , 定睦一看 , 那盂中 , 竞然满满当当都是数不清的小虫 。

随着巫祝嘴中念念有词 。

那些虫子从与孙中爬了出来 , 爬上了男人修长结实的小臂 。

他白皖的手臂上 , 覆盖着大范围的的妖异魔纹 , 看不出到底是何种纹样 , 范围却格外的大 。

很快 , 那透明的虫子便变了颜色 , 吃饱了血肉 , 身躯开始膨大 , 颜色也变化了 , 变成了一种淡淡的赤色 。

巫祝念动咒术 , 催动了益虫 , 盎虫纷纷回到了盂中 。

他用弯刀 , 割下了他手臂上已经血肉模糊的地方 。

他身上的魔纹方才开始变淡 。

在魔气的作用下 , 那些失去的血肉 , 竟然开始复原 , 白骨生肉 , 重新开始恢复 。

这个过程中 , 沈长离一直未出一声 。

只有从额上沁出的细汗 , 和他泛白的唇色 , 可以看出他约莫也没有看起来那般平静 。

他用这样的办法 , 来消耗身上魔气 , 将魔气维持在他可以控制的程度 。

同时 , 也用这种耗命换血的法子 , 来抑制他身上已经几度濒临爆发的

用来保持理智和完整的记忆 。

他不想再一次失忆了 。

就这样 , 靠着这样不断的伤害和愈合 , 反而在这具一塌糊涂的身体里维持了一点微妙的平衡 。

让他坚持下来了 , 一直到了现在 。

一切结束后 。

青年平静拔上了外裳 。

这样可怕的疼痛 , 他居然也都能忍下来 。 巫祝是第一次见有人真用这样的法子祛毒 , 据说疼痛堪比人间的凌迟之刑 , 沈长离不说 , 他也无从知道 , 到底有多疼 。

他问 : “ 夫人最近如何 ? 有新消息了吗 ?“

沈长离朝他颉首 :“ 不错 , 多谢你的卜算 。“

这几年 , 他拿着寒玉簪 , 走遍了人界和妖界 , 到处去寻找白茸可能在的地方 , 却一直一无所获 。

玉簪上的灵魂印记却越来越浅淡 。

白茸一直杳无音讯 。

几年前 , 他濒临绝望 , 正巧赶上赤荸毒素发作 , 他差点彻走火入魔 ,

毁掉半座宠殿时 。

灵山十巫主动派了一个巫祝 , 来了妖界寻他 。

沈桓玉年少时曾去过灵山求药 , 他用寒玉锁魂的法子 , 便也是出自灵山典籍 。

巫祝用蹄玉簪上的残息占卜了一日一夜 。

卜算出的结果只有八个字 , 魂归故里 , 缘续前生 。

如此明显的指向 。

可惜 , 如今他是魔身 , 无法再通过天堑回九重雾 。

那就换一个法子 。

沈长离几乎只花了一瞬便做出了决定 。

离开巫祝住处后 。

沈长

离素来爱洁 , 他回了宫 , 沐浴 , 擦洗干净身体 , 换了一身衣裳 ,

便听侍女扣门通报 : “ 清雷大人来了 “

清霄方从溯溯住的悬月宫中回来 。

沈青溯被禁足罚了俸禄 , 正在宫中写字 , 沈青溯没怎么 , 他听了倒是心疼得不行 , 迅速过来寻沈长离理论 。

青年方沐浴过 , 他穿着一身白袍 , 黑发未冠 , 深浓的眉睦上还润着一点残余的水汽 。

清霄上下打量他 , 忽然问 :“ 迎镜山赤音进宫为后的事情 , 你准备得如何了 7“

他说 : “ 最近太忙 , 无暇顾及 。“

清雾看向他手臂 。

袖上浮织着浅淡的木楝纹样 , 那宽袍大袖下 , 却隐约露出了一团雪白的绪带 。

他身上也有淡淡的血腥味 , 清霄便约莫知道 , 他是从哪里回来了 。

清霄说 :“ 你如今这模样 , 不如早早成了亲 , 有个女人在身边贴身照顾 , 比现在强多了 。“

何苦一直给那女人守着 。

说实话 , 清霄不想看到他再和那个女人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

其实 , 因为对那女人的不满 , 连带着 , 他最开始对沈青溯态度也并不那样的好 。

但是毕竟是沈长离唯一的孩子 , 夔龙唯一的后裔 , 随着他逐渐长大 ,

漂亮聪明又讨喜 。 他又克制不住对孩子的疼爱 。

沈长离淡淡说 :“ 没有守着 。“

他身体出了问题 , 完全没有欲望 , 也谈不上给谁守着 。

那你如何不成婚 ?“

“ 你年年说不急 , 什么时候才急 ?“ 清零说 , “ 是不是要到死了才不急了 7“

沈长离显然毫不在乎清霄如何说 。

“ 你不会心里还惦记着那个歹毒的女人 ?“ 清霄呵斥 ,“ 简直荒唐 。 “

沈长离说 :“ 她们能对沈青溯好 ? 若是我和镜山赤音再有子嗣 , 他怎么办 7“

沈青溯还年幼不能独立 , 他身世扑朔迷离 , 又暂时不能修炼 , 外头一直有传着他天生灵脉残缺的谣言 。

到时 , 镜山还会甘心看沈青溯坐这太子位置 ?

清零咽口无言 。

他是真心疼湘溯 , 对他宝得不行 , 比对沈长离小时要惯得多 , 见不得他一点不开心 。

他嘴硬 : “ 你真想做的事情 , 有什么做不到 2“

若是他一定扶持沈青滞当太子 , 其他孩子能翻出什么浪来 ?

见清霄不再主动提起要镜山赤音来当皇后的事情 , 他便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 外头风雪日隆 。

清零走了 。

寝室内又只剩下他一人 。

他陪于塌上 , 看着枕上交颈鸳鸯的纹样 , 浅色的瞧无波无澜看着窗外 。

他手指轻轻摩挚着袖中藏着的那一根玉簧 。

因为常年被贴身带着 , 玉篡玉质柯打磨得越发温润 , 甚至浸染了一点泷淡的体温 。

室内悄无声息 , 只听得外头风雪呼喝的声音 。

长夜漫漫 。

他想起以前白茸还在时 , 夜间他抱着她睡 , 也是这样听着外头风雪 ,

竟然可以轻易睡完整一宿 , 早晨他总比白茸先醒 , 手掌盖上她微隆的小腹 ,

看到她微垂的睫毛 , 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

他心中总能弥漫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

陌生的 , 安稳的 , 甚至可以说得上满足快乐的情绪 。 他在人生中极少体验到的 。

日头不知什么时候叉升起来了 。

一宿就这样过去了 。

前线捷报频传 。

华渚一路势如破竹 , 离外仙界已经只剩下百里云道 。

今日在浮云的一役 , 他大胜 , 甚至俘虏了好几个仙将 , 其中有一个 ,

便是当今仙帝的亲侄子禄日仙君 , 华渚在前线生擒了他 。

也是他 , 几十年前曾来过妖界 , 想骗降他们 , 被沈长离亲手剜了心 。

一只巨大的白隼落在了营帐前 , 收了羽翅 , 将爪子抓住的已经不省人事的男人打在了地上 , 迅速有几个妖兵上前 , 用捆仙锁把他捆得严严实实 。

随着一阵光芒 , 白隼化成了一个神采飞扬的英俊青年 。

他吩咐手下 , 将这十个仙将押送回了妖界 , 带给陛下 。

沈长离接到通报时 , 正是一个雾雨朦朦的清晨 。

水镜对面 , 是身着铠甲的华渚 。

他比从前瘦了些 , 但是很有精神 , 相当意气风发 。

华渚说 :“ 陛下 , 前线一切顺利 。“

「 仙界明显想用外仙界做防线 。 “ 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 那里那些的叛徒

的安危 , 想必九重霄上的贵人 , 是完全不会在意的 。“

华渚从乾坤袋中拿出了那一柄寒玉 。

“ 东玉 …... 果然有反应 。“

离九重零越近 , 寒玉上衔着的光芒便会越盛 。

白姑娘应是就在九重霄之上 。

透过水镜 , 沈长离静静看着那一根玉簪 。

他凝着那一点微芒 , 久久不做声 。

「 陡下 , 下一步如何办 ? 是否要继续往前推进 ? “ 华渚问 。

若是要继续 , 之后真的要打上外仙界了 。

那儿至少住着上万妖民 。

其实华渚也不愿意同类相残 , 之前是为了剿灭叛徒 , 统一版图 。 可是 , 如今外仙界上妖民已繁衍了下一代了 , 与仙界开战 , 要他跨着手无寸铁 , 几乎没有反抗能力的同胞尸体攻上去 , 他心中很不适 。

沈长离说 :“ 暂时不动 。“

“ 你在此驻扎 。“

「 等他们来人谈判 。“

华渚眼睛一亮 , 心情也随之一松 :“ 是 。“

陡下性情从来说一不二 , 也没有臣子会傻到想去违拗他的命令 。

若是他下令继续进军 , 他也只能照办 。

「 那这玉簪我便先收起来了 。 “ 他看向那光芒大盛的玉簪 , 想收回袖内 ,

笑着说 , “ 不然 , 怕哪日在前线不小心遇上白姑娘了呢 。“

若是不小心把她伤了 , 他怕自己赔不起 。

那位姑娘也真是难寻且狡诈 。

他想起自己从前在妖界遇到她 , 但是就那样被骗了过去 。 让她在眼皮底下这样跑掉了 。

沈长离看他动作 : “ 放在给你的乾坤袋里 。“

华渚方才回神 , 想起这簪子是他们定情信物 , 定然不可能给他贴身带着 。

他忙又把篡子放回了乾坤袋中 , 好生保管着 。

只堪堪过了十日 。

年关还未过 。 便有仙界使者来了 , 要谈交换俘虏的事情 。

比沈长离料想的要早一些 。

看来 , 禄日毕竟还是仙帝唯一的侄子 , 地位非同一般 。

仙界使节带来了琳琅满目的贺礼 , 都是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 , 一张长几甚至放不下 。

沈长离并未多看 。

甚至连他们投其所好 , 下了血本 , 给出的上古湛卢秘剑都未曾多看一眼 。

他确实没多少物欲 , 也不好享乐 。

仙使是第一次见这一位传奇的妖皇 。

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 他看着并不残暴 , 反而是个冷致清俊的青年 ,

气质内敛 。

甚至带着有几分病容 , 可是随着那双漂亮的从高处望向他 , 他有种被看穿的恐惧 。

他身上有种 , 因为常年身居高位养出的轻而易举的威严 , 不需要多浩大的声势 , 便能让他自然地感受到 。

仙使又有些信了 , 他确实是那位传闻中的龙皇陛下 。

见到礼物和条件都无法触动他 。

仙使有些失望 , 感觉这一赵肩负的任务可能要完不成了 。

禄日他们是必须保下来的 。

这是给他的死命令 , 只要还有一口气 , 甚至还有一具尸体都得给带回仙界去 , 不能死在这里 。

沈长离垂目 , 读完了那一封仙界来的青笠 。

仙界愿以外仙界的叛徒五十 , 加天地灵宝 , 来换一个禄日和暂时休战三月 。

外仙界那些苟延残喘的妖兽 , 都是曾背叛过沈长离的妖民 。

沈长离微微一笑 , 问使者 :“ 你们就这般容易把仙民交给下界 ?“

使者自然没有把那些妖物当做仙民过 , 只是如今他自然不好当着沈长离说这话 。

「 妖皇陛下 , 莫非不想手刃叛徒 ?“ 他说 , 仙界 , 也并不喜欢叛民 。“

他笑着说 :“ 胺倒并非有多憎恨叛徒 。“

他也确实不在意旁人背叛他 。

因为他谁也不信 , 谁背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

沈长离只信奉绝对的武力和强权 , 用武力逼迫或者用利益诱之 , 他自小驾驭这样的招数轻车熟路 , 也一路靠着这两样走到了现今 。

仙使聊着聊着 , 聊得实在是太不顺 , 额上都开始冒出汗珠了 。

妖皇显然对这些提议都不感兴趣 , 也没有退兵的意思 。

仙使开始有些着急了 。

直到沈长离拿眸 , 视线不经意扫过长几时 , 忽然顿住了 。

他视线停在了长几未端 , 摆放着的一坛不起眼的桃花酿上 。

那是仙使在仙后收藏中挑选礼品时 , 随手拿来的一坛子酒 。

仙使不知这坛子酒有什么特别 , 可以让妖皇陛下露出这种神情 。

「 这是谁酿的 ? “ 沈长离问 。

他语气很漠然 , 但是一双浅色的眸 , 死死落在那一坛子酒上 , 丝毫未曾挪开 。

他心腹已经上前 , 将那一坛子酒搬了过来 。

仙使努力回忆 : “ 此酒是仙后在蟠桃宴收到的贺礼 。“

谁酿的 2“

他重复了一遍 。

手指贴在了封泥上 , 随着他灵力蔓过 , 已将这一坛酒 , 从头到尾搜了一遍 。

感受到那一缕微弱的熟悉的气息时 , 他手指竟然松开了 , 指间灵力完全涣散了下来 。 有一瞬 , 他甚至感受到了几分迷茫的张皇 。

“ 是 , 是新任的司木神女所酿 。 “ 那使者被他语气吓了一跳 , 迅速回想起来了 。

仙界送来的珍宝都是上品 。

他完全没想到 , 一大堆礼物中 , 他唯独看中了那一坛不起眼的桃酿 。

叫她来和我谈 。 “ 他说 。

语气没有丝毫商量余地 。

使者完全没想到他提出这种提案 , 他张口结舌 , 为难地说 :“ 这 …... 神女马上即将在界阳台举行继任仪式 , 事务繁忙 , 怕是无暗下界 。“

他觉得这妖皇果然和传闻中的一般喜怒无常 , 难以揣摩 。

“ 况且 … 在九重零 , 司木司命这一类文官 , 从不参与战事 , 这在仙界是素来的规矩 。“

要司木神女过来和他谈判战事 , 实在是太荒唐了 。

男人指节扣着桌面 , 微微一笑 :“ 那就没得谈了 。“

规矩 , 不就是用来坏掉的 ?

否则如何看得出诚意 ?

他尚且带着病容 , 语气却不容置喜 , 极为强硬 , 没有给任何商量余地 。

一旁他的心腹侍从高扬已经上前 : “ 这就是我们的意思 。“

陛下累了 , 仙使请回吧 “

「 还有这些礼物 , 也都请拿回 。“

一旁妖侍已经将这满桌的奇珍异宝都收回了箱子 , 却唯独不包括那一坛子桃酿 。

沈长离说 :“ 这酒 , 是胺的旧物 。“

看来 , 是不可能把这酒还给他们了 。

仙使知道 , 再硬着头皮谈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 只能悯悯行礼告辞 。

不过 …... 他想到 , 禄日没事 , 尚且完好 , 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好消息 , 他勉强可以回九重霄交差了 。

沈长离独自在尘寰宫坐了许久 。

清辉月色落在青石砖上 。

随着青年脚步 , 那月色上 , 一路落下琴斑血迹 , 像寒梅一般 。

他却浑然不觉 , 脑中满是那一坛酒 。

封泥破了些许 , 可以嗅到一点清刹的酒香 。

白茸曾经给沈桓玉酿过酒 , 只是他都忘得一干二净 , 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

他终于揭开了封泥 , 从中倒出了一盐酒 。

酒水很清潘 , 散发着桃叶清浓的香 。

那十年后 , 他戒酒了 , 一直滴酒不沾 , 直到今日 。

他将酒盐凑到了唇边 , 酒水微微沾湿了他苦白的唇 。

喝下去 , 舌尖品到那一点味道 。

呼吸甚至都灼热了几分 。

他嗦着那一点气息 。

像是一截已经燃尽了的死灰枯木 , 只靠着这一点点气息 , 便又复燃了起来 , 燃到一发不可收拾 。

他问高扬 :“ 东西可否都准备好了 7“

高扬恭敬地说 : “ 已经早早备齐需要的所有物件 。“

沈长离慢慢在脑海中把所有事情都过了一遍 。

结亲需要的仪式 , 需要的婚服 , 聘礼 , 各色昏礼用品 , 流程也已经早早备好 。

他思索着还需要准备什么 , 还差一些什么 。

按照夔龙族内成婚的正礼 , 为了表示身心臣服 , 新婚夜雄龙会对伴侣显出真身 , 并亲手把护心交给自己选定的伴侣 。

尘寰宫倚着一眼汤泉所建 。 正殿中 , 池子俯瞰是一朵栩栩如生的莲瓣 。

池内水波清潘见底 , 饕餮口中正流出氢氢泉水 。

他化回了原身 , 巨大的银龙潜入了水中 。

清澈的水波倒映出了他如今的模样 。

竟然让他怔仲了一瞬 。

龙躯上伤痕累累 。 因为常年征战满是伤痕 , 刀伤剑伤 , 腹部有一道长长的刀伤 , 护心位置早空荡荡了 , 原本一身漂亮纯净的银鳞掉了许多 , 剩下的鳞片也暗淡无光 , 龙角也不复峥嵘 。

早不是从前矫健漂亮的模样了 。

以他强烈的自尊 , 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用这样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 。 新婚夜这样和她见面 。

光芒过后 , 高大消瘦的银袍青年从泉池中起身 , 尚还湿润的墨发拔散在

肩上 。

他没带任何侍卫 , 朝着巫祝住所疾步而去 。

巫祝睁开了眼 , 显然对他这时来寻他有些意外 : “ 陡下可否是身体抱忱 7“

他径直问 :“ 你可否有可以暂时改化模样的丹药 2“

巫祝问 : “ 有一味药 , 名为易形丹 。“

这易形丹 , 雄兽求偶时会用上 , 可以让自己鳞甲更有光泽 , 身躯更加强健 , 气息更加好闻 , 用以讨配偶喜欢 。

他很意外 , 陛下为何会找他要此药 。

沈长离完全不是在乎容貌的人 , 从前他面容受伤 , 满身都是魔纹时 ,

都无所谓 , 那十年间 , 他身体和面容都受了严重的创伤 , 若不是清零强行要求巫医治好他的脸 , 他压根不会去处理 。

巫祝浑浊的眼看着他 。

陡下和平时很不一样 。 身上多了真正的活气 。 从前的他 , 更像是没有灵魂 , 强行活着的行尸走肉 。

巫祝说 : “ 此事需要一个过程 , 你过于压榨自己身体 , 常年压抑情绪 ,

此后 , 需要慢慢静静调养 , 保持舒爽的心情 , 配合治疗 , 慢慢恢复 。“

他常年强行压抑自己需求 , 加上身上的毒和魔气作祟 , 变成如今模样 , 也很正常 。

回宫路上 , 回过神来 , 他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 , 从心底升起一股恼意 , 觉得自己荒唐得可笑 。 几乎想把那丹药捏碎打了 。

这是他会做的事情 ? 简直像是个笑话 。

她用那样惨烈的方式离他而去 , 骗得他生不如死 。

他对她应该是恨之入骨的 , 却还要想着要给她补上一次光明正大的昏礼 ?

沈长离从没觉得自己有这般可笑过 。

他开始不止咳嗽 , 甚至咳出了一口血 。

那泛白的修长手指却没松开那一坛子酒 。

青年眉目已经恢复了沉刺 。

他想 。

溯溯也需要她 。

他也需要她 。

他们一家人应该在一起 。

他会把她抢回来 。

至于那些多余的其他人 , 大不了 , 他把他们都通通杀了 , 就当不存在

他原本一直平静等着 , 等着恰当的时候 。

等他恢复好了以前的模样 。

可是如今 , 只是因这一坛子酒 , 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

他想立刻去见她 , 想亲眼确认 , 白茸还活着 , 还记得他 , 还爱他 。

仙使方才回到就九重零 。

他正在大殿中 , 朝着仙帝汇报 。

他手中捧着的那一颗传音石中 , 陡然传出了一道质地清冷的青年声音 。

“ 禄日如今尚还完好 , 明日便不保证了 。 “ 他声音些微啃哑 , 语调却冷而强硬 , 你们若是诚心谈判 , 便让她亲自过来见胱 。“

大军压境 , 她不来见他 , 他就烧了那外仙界 , 能有第一次就也能有第二次 , 大不了把九重霄也一起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

绒绒 : 你做什么 who car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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