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 第八十章

九重零 , 灵玉宫 。

菌药环绕中 , 白茸眷开了眼 。

傀儡术时间有限 , 她遗留在桃木中的残魂魂力越来越弱 , 听到外界声响也不过是若隐若现 , 沈长离与她说的那一番话 , 她雾里看花 , 听了个回囡 , 面容却冰雕一样冷漠 , 只想在心中冷笑 。

白茸不信他的话 , 从头到尾 , 一个字都不信 。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可以改变人什么 , 也不觉得人的本质是可以变化的 。

更不信沈长离会对她有几分真心 。

付出无数次血的惨痛代价后 , 她终于看穿了这个凉薄无心的男人的真实面目 , 他真的会对人有多少爱 ?

不过像是个小孩 , 将自己一件最好玩的玩具玩坏了 , 玩破了 , 便又觉得无趣 , 想将这玩具缝缝补补起来 , 重新供他取乐而已 。

重生这一次之后 , 她觉得自己似乎也有什么地方变化了

对于从前那些刻骨铭心的伤痕 , 如今看起来 , 倒像是看隔岸花 。

灵玉宫中极为悄静 , 周遭十分安静 , 可以隐约闻到清逸花香 。

如今她名义上是司木神女 , 掌管百草万花 , 宫中自也是花团锦簇 , 侍女正有条不紊在宫中穿梭 , 各司其职 , 宫中秩序如常 , 没了她这个名义上的主人 ,

一切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

白茸忍不住想 , 若是她真被沈长离强行留在妖界 , 有多少人会在意 ?

是否甚至会庆幸 , 让她留下 , 可以化解这一场滔天大祸 ?

或许是受到了在下界作为白茸的经历影响 , 她甚至有几分心灰意懒起

若化神君不在宫中 , 应是又去神游方外之地 。 这么多年 , 其实这一位恩师和她的关系也并说不上有多么亲厚 。

她无亲无友 , 子然一身 , 一直被命运的洪流啧挟着前进 , 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办法 。

也从来不会成为被坚定选择的对象 。

因着换虔仪式很是顺利 , 禄日顺利回归了仙界 。

和谈之后 , 战火也暂时停歇 , 因此上仙界气氛比起从前的剑拔弩张缓和了不少 。

芙蓉只道神女留在了下界处理事务 , 不在宫中 。

完成每日例行的布露仪式后 , 有相熟的仙官找她要两棵月桂仙苗 , 因此 , 芙蓉带着两个小侍女去往后苑去 。 灵玉宫后苑极大 , 苑中皆是各类仙株奇菌 , 争相斗艳 , 美不胜收 。

此时金乌还未出行 , 天空半明半随 , 将曦未曦 。

后苑花海中的秋干上 , 正坐着一抹白影 。

她半仰着面容 , 下颌尖尖的 , 乌黑得像是缎子的黑发披散在一截白嫩的颈子上 , 远远瞬着 , 有种说不出的风流袅娜 。

芙蓉见多了美人儿 , 神女也不是她见过的五官最美的女仙 , 但她气质很特别 , 几乎可以说 , 叫人过目不忘 。

仙界繁衍了上万年 , 形成了牢不可破的仙门世家门阀 , 禄日便是其中代表 , 因此他被俘虏之后 , 仙界才会花费如此大的功夫将他带回来 。

干年前的甘木神女无父无母 , 只是一株受到若化点化的灵植 , 修为的天赋也不够高 , 幸得神君宠爱 , 在仙界活得也算是无忧无虑 。

过于引人注目的姿容 , 对她而言从来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

干年前 , 她被仙界送给天阗 , 很难说 , 和这样的姿容没有关系 。

匹夫无罪 , 怀璧其罪 。

芙蓉如今亲自在神女身边待了那么久 , 觉得她性子并不想曾经传闻的那般冰冷孤傲 , 反而很是温和冲淡 。 只是 , 她也不觉得她是开心的 , 和神君太上忘情的无心不一样 , 芙蓉觉得 , 如今神女的淡然 , 更像是一种过尽十帆后的心如死灰 。

见到白茸正静静坐在晨风之中 , 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她脚步声 。

芙蓉便站在那一丛葳薛的月季边 , 朝她行礼 : “ 神女回来了 7“

“ 原本我还以为 , 你会在下界多待几日 。“

这一次她将事情做的完美 , 接回了禄日 , 又争来了谈和的机会 , 外头对她倒是罕见有了几声寓扬 。

白茸只是朝她笑笑 , 芙蓉觉得她眼底也是没有笑意的 。

芙蓉叫侍女拿了个包袱 :“ 神女 , 这是贪狼星君今早捎来的 , 说是给您的 “

白茸解开包袱一看 , 原是她之前与贪狼一起在外闲逛时 , 在妖界置办的那些物件 。 贪狼倒是有心 , 把这些都给她带了过来 。

原本白茸是预备早早过去外仙界 , 看看阿墨 , 顺便也给学堂中那些孩子带些吃穿 , 如今倒是觉得意兴阑珊 , 浑身乏力 。

沈长离似乎总有种让她心情低落的本事 。

她吩咐芙蓉 , 叫她去给贪狼回信 , 说她今日身体不适 , 暂时需要闭关几日 , 这段时间不见人 。

用作傀儡的桃木用的她的精血 , 精血取之不易 , 如今怠力也情有可原 。

芙蓉赶忙点头说好 。

灵玉宫静悄悄的 。

直到翌日午时 , 外头来了一个穿着玄袍的高挑男人 , 生得很俊 , 喉口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 只是瞧着很是面生 。

他似乎在宫外徘徊了许久 , 方才叫宫女去找芝蓉传令 。

芙蓉正忙着 , 见来人也说不明白身份 , 便道 :“ 你去告诉他 , 神女正在闭关修行 , 暂不见人 , 叫他改日再来 。“

九郁站在宫门那一棵合抱的月桂树下 。

他等了约莫一个时辰 , 但是依旧没见到白茸 , 甚至没见到她身边的小女官 , 只有一个侍女出来 , 告诉他神女这段时日都不见人 。

九郁手中攘着一块玉质的腰牌 , 这腰牌质地温 , 润但是冰凉 , 入手微微烙 , 上头印着灵玉宫神女名字 。

他原本想把那一块玉牌递给侍女 , 叫她去通报一声 , 是他来了 , 想见她一眼 , 有要事想相商 。

偏尔之间 , 他也拙眸看向远处浮云 , 上仙界清气浮云 , 往来男女皆是样貌清秀 , 衣着华贵 , 亭台楼闻 , 华贵的宫阗藏在云中 , 越发显得美轮美奂 。

他沉默了 , 收回了手 , 转身朝回路走去 。

她从妖界回来了 。

按理说 , 应该也见到了沈长离 。

他们又说了什么呢 ? 又发生了什么 ? 足以让她回来之后便开始闭门不见人 。

她是否又改变了心意 ?

九郁方从上仙界回来 。

从仙鹤背上下来后 , 他面色依旧沉郁 , 但是较平日有几分异常 。

阿墨又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 只是如今他也没有多少心思管他 。

紫衣在身后叫了他几声 , 他都没有多少反应 , 直到她走到他身边叫他名字 , 他方才如梦初醒 。

“ 没见到她 ? “ 那穿着紫衣的女人问 。

细看 , 她眉眼和那一日在坟上见到的老妙其实隐约有几分相似 , 但是如今看起来也就二十余岁模样 , 背脊不再伯健 , 面容上的皱纹也都消失不见了 , 眉眼竟然很是俏丽 , 只是隐约藏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怨毒 。

九郁说 :“ 她方下凡 , 需要时间修整 。“

紫衣说 :“ 如今你若是还对她有多少幻想 , 便是真的无可救药的愚蠢 。“

早几日 , 和谈的时候 , 仙帝曾唤人密函过九郁 , 召他去了一次上仙界 。

过了整整一日 , 九郁方才回来 。

九郁没有和任何人说起 , 仙廷到底与他谈了什么条件 。

只是 , 仙廷给他开出的筹码十分丰厚 , 丰厚到 , 让任何一个人难以拒绝的地步 。

他不醉心权力 , 也没有野心 , 从前在阴山的时候 , 最大的愿望便是做一个不问世事的闲云野鹤 , 从小到大 , 他也不喜欢与人竞争 , 不喜欢你死我活 。

可是如今 , 想起父王母后死前的叮嘱 , 无数族人身首异处的场景 。

叫他如何可以放下 ?

如今外仙界看似是分裂的部族 , 但是依旧有清晰的等级之分 , 他平日不以真面目示人 , 也不用阴山九郁这个名字 , 只用化名熹真 , 将自己藏在了众妖之中 。

可是 , 他若一旦恢复名字 。

大家都知道 , 阴山九郁是阴山王的纯血后裔 , 拥有纯正的腾蛇血脉 ,

如今外仙界聚居的妖以蛇妖为主 , 自然依旧奉他为尊 。

腾蛇和如今的妖皇的血海深仇人尽皆知 。

在这个节骨眼 , 仙廷忽然暗中唤他见面 , 会聊些什么内容 , 很是好猜 。

紫衣丝毫不觉得危险 , 反而激动了起来 。 这是他们的机会 。 若是他想要报仇 , 单打独斗显然毫无胜算 , 只有借刀杀人 , 一举两得 。

作为阴山王妃贴身 , 最信赖的侍女 , 紫衣对他和那个带来灾难的女人之间的旧事一清二楚 。

见九郁不做声 。

紫衣心中忍不住生出怨毒 。

遭遇了那一场灭族之祸后 , 他若不是因为运气好 , 恰好接受了传承 ,

怕是早已经命陨当场 , 他不愿意娶妻生子 , 如今到了这份上 , 还不愿做出决断 , 她有时候真不能理解 , 那个女人到底是对他下了什么蛊 。

见她说什么 , 九郁都无动于衷 。

“ 你便是傻 。 “ 紫衣冷笑 , “ 你与其他女人有了孩子 。 她看到了之后 , 是什么反应 7“

关于阿墨 , 其实一直是他心中一道过不去的坎 。

白茸愿意接受 , 他心中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 , 甚至压根没有仔细去思索对方的反应 。

九郁猛然拿头 , 神情骤变 。

紫衣说 :“ 我也是女子 , 无论是人 、 仙 、 还是妖 , 作为女子 , 若是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和其他女子有了孩子 , 谁还能保持这般淡然自若 ? 甚至还可以反过来开解你 …... 便是在人间 , 成婚之前 , 夫君在外头先生了没有名分的私生子 , 也是个见不得光的大丑闻 , 不说以泪洗面 , 在哪个女子心里 , 这是可以一句话轻飘飘带过的事情 ?“

「 她看着介意吗 ? 什么都不在乎 , 什么都不介意 , 阴山九郁 , 你真的敢说 , 她是爱你深到了骨子里 , 爱到非你不可 , 才可以不介意这些事情 , 还是她其实压根就不在乎你 , 半点不爱你 ? 所以才能对这些事情全然无所谓 ?“

「 闭嘴 。 “ 他许久没有这样动过怒 。

他一双狭长的眼 , 瞳孔已经变成蛇瞳 , 瞳孔收得很小 , 面容上也开始蔓延起玄色的鳞片 , 看起来极为可怕 。

紫衣半点不怕 :“ 我看她自始至终爱的 , 都是那条孽龙 , 只是那龙看不上她而已 , 你压根就是她退而求其次的玩具 , 替身 !1“

“ 我叫你闭嘴 。 “ 他很少这样暴怒 。

紫衣身躯撞上了身后的方桌 , 他失控之后 , 那一道劲气用力太大 , 她腰部撞上了那一张方桌 , 方桌被撞到四分五裂 , 桌上茶壶茶杯都跌了个粉碎 。 她面色煞白 , 吐出了一口血沫 , 但是依旧在笑 :“ 少主 , 你今日便是杀了奴婢 , 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

他已经克制住了自己 , 胸口还在不住起伏 , 双眸都是血红的 , 看着极为可怖 。

仙界给他的那一只失魂益 , 正在玉盒中横冲直撞 , 因为他灵力的踝动 , 也开始变得不安 。

阿墨蜡缩在屋角外头 , 吓听着室内响动和吵架声 , 吓得瑟瑟发抖 , 面无血色 。

屋檐下的一角 , 有个小小的木箱子 , 上头垫着几件破旧的衣物 , 他蟹缩进了那个箱子里坐着 , 双手抱着自己身体 , 尽量消弧掉自己的存在感 , 不让任何人注意到他 。

他吸了吸鼻子 , 他好想念老师 。

外界都在传 , 因为战争 , 老师这段时间下了凡处理事务 , 因此一直没

他好害怕 , 也好想老师 。

白茸在宫中闭关修整了五日 , 方才终于将精血养回来 。

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

仙帝得知她返回上界之后 , 派人给了她送了不少赏赐 。

她压根没看 , 叫芙蓉都拿去分了 , 分给了十二月后仙子 , 众仙得了赏 , 自然都很是高兴 , 说她大方开闻 , 倒是给她意外赚了一波名声 。

只是如今她都不在乎这些了 。

过了两日 , 她整理好了想给阿墨带去的物品 , 便又独自去了一次外仙界 。

如今她走这条路算是轻车熟路 。

路途没见到多少小妖 。

远远看到学堂下栽种的柳树 , 在微风中显得曼妙婀娜 , 依稀可以听到读书声 。

她唇角弯了弯 。

一个叫做小狸的女孩子先看到了她 , 惊喻得双眼都亮了 , 朝她扑了过来 , 尖叫道 :“ 老师 , 你终于回来了 。 我们都还以为 , 你不会再来了呢 。“

白茸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双丫髻 , 报出了两个梨涡 :“ 自然不会 。“

她将从宫中带来的花露 , 从下界带来的笔墨纸砚分给了众孩子 , 又给他们分了不少点心 , 孩子们都很是欢喜 。

白茸点了点人数 , 忍不住问了一旁一个和阿墨关系一直很好的男孩

「 阿墨呢 ? 怎么不在 。“

“ 罡墨啊 ? 他不在吗 ? 可能是回家了 。 “ 齐齐正在往嘴里塞着肉腑 , 含糊不清说 。“ 他前几日一直都在的 , 大半夜的 , 还有起夜的隧见他在学堂念书写字吧 。“

回家了 ? 正好 , 她也想再见一次九部 。

白茸和孩子暂时道别 , 便朝着九郁家方向走去 。

远远看到了他家门前那一颗樟树 , 屋门宿闭 , 似乎静悄悄的 , 白茸瞠见门口箱子里那个小小的身影时 , 愣佰了 , 心忽然一痛 。

倒是阿墨意外醒了 , 他脸蛋上还有靠着箱子睹出来的红印 , 刚陷开眼 , 看到白茸 , 顿时欢喜无尽 , 他探了探眼 , 站起身来 : “ 老师 ! “

昨天半夜 , 他不知不觉就在这里隐着了 , 没想到她今天回过来 , 想起自己没有去学堂等她 , 阿墨有些愧恼 , 他立马从箱子中爬了出来 , 朝她跑去 。

白茸将这一幕收在眼里 , 心像是被扎了

一下 , 刺痛了一瞬 。

“ 考师之前如何没有过来 ? “ 阿吊跑到她跟前 。

白茸报唇一笑 : “ 临时有事聂搁了 。 “

“ 你这几日过得好不好 ? 有没有念书 ? “ 她微微弯下身子 , 视线保持和他

这话正好说中了阿墨下怀 , 小孩瞧间得意起来 , 叽叽喳喳和她说起 ,

自己最近都念了什么样的书 。 白茸认真听着 , 她发现 , 自己很喜欢这航教书育人的工作 。

有时候她想 , 在仙界担了这闲职 , 远离纷扰 , 似乎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情 。

一大一小正说这话 , 白茸把自己从下界带来的包袱递给了阿墨 。

他眼前一亮 , 正迫不及待要打开时 , 屋门吱呀一声 , 忽然打开了 。

一个身着玄衣的男人从中走出 。

是九郁 。

他似乎方才在沐浴 , 只是罩着一件外裳 , 露出了结实的胸膛 , 黑发披散在肩上 , 发梢还在滴着水 , 白茸很少瞧见男子这般装束 , 下意识移开了眼神 。

九郁没有如往常那般 , 立马套上衣服 ,1 他容色淡淡的 , 看向阿墨手中抱着的那个满满当当的大包袱 :“ 你来了 “

白茸本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

「 进来 , 把脸洗干净 。 “ 这一声是对阿墨说的 。

他匆匆忙忙 , 抱着包袱进了屋子 , 洗干净了手脸 , 便开始拆那包袱 。

都是些小玩意 , 从小男孩喜欢的玩具到连环画 , 再到衣物和她带来的零嘴 , 阿墨眼睛越来越亮 , 唇角越扬越高 , 欢喜挂在了脸上 。

白茸喝着茶 , 看他开心 , 唇角不自觉也扬起 :“ 你试试这衣裳 , 看看尺寸合不合适 。“

这个年龄的孩子长得快 , 她裁衣裳时刻意留了些余地 , 怕他很快穿不上 。

阿墨抱着衣裳 , 欢欢喜喜去了隔壁屋子换 。

白茸方才看向九郁 , 更是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

只是 , 他只是沉默喝着茶 , 也不言不语 。

阿墨洗干净了面容 , 略微穿齐整一些 , 面颊看起来便像是苹果般可爱 , 细看起来 , 他五官应该是更多随了阿娘 , 眉眼都是弯弯的 , 虽然不不如九郁精致 , 但是瞧着更为外向开朗 。

九郁居住的屋舍有了不小的变化 , 添置了不少物什 , 室内应是被打扫过 , 干净宽敞了不少 。

天色已经玩了下来 。

阿墨趴在她身边 , 正翻着连环画 , 遥到不认识的字眼便问白茸 , 她柔声细语地解答 , 看着俨然一副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模样 。

九郁给他们弄亮了一盐油灯 , 却还是不做声 , 一直到阿墨明显开始围了 , 白茸栋声哄着他睡了 , 九郁把他抱了起来 , 放去了偏房 , 那里有一处狭小的榻 , 阿墨蜡在那里睡着了 , 梦里显然也是少见的幸福 。

她方才看向九郁 : “ 天色不早了 , 我今日便先回去了 。“

“ 嘲 。“ 半晋 , 他说 。

白茸走到门边时 , 却忽然又回头 , 看向了九郁 , 轻声说 :“ 九郁 , 你是有什么想与我说的吗 7“

瞧着他今日不对劲 , 白茸有些担心 。

他不做声 。

外头天色暗了下去 , 她穿着浅色短衫 , 长长的雪色百迭裙 , 乌压压的云鬓 , 肤光雪色 , 在这般昏随环境中 , 越发清媚动人 。

「 你今晚 , 可否留在这里过夜 ? “ 他忽然说 。

这一句话极为突兀 。

白茸甚至都愣了一瞧 。

灯火摇曳了片刻 , 她看到他脖颈上那一大片明显的癖痕 , 心中忽然一软 。

她说 :“ 好 。“

卧房只有一件床 , 不大不小 , 容纳两人身形正好 。

她坐在床边 , 帐子半遮半掩 , 倒是他 , 直到鸡鸣之后方才又进来 , 身上染了若隐若现的酒气 , 身上又沾了水气味道 。

白茸没有焦躁 , 她明激的眼看向他 , 耐心等着他能讲那些话说出口 。

果然 , 他还是屈服了 。

九郁挪开了视线 :“ 你明早 , 是不是就又要走了 7“

白茸说 :“ 你若是想 , 我之后也可以常来 。“

他在方桌边坐下 , 又闷下去了半杯烧刀子 :“ 你为何 , 对阿墨 , 一直这般好 ?“

这样的好 , 丝毫不介意阿墨的身世 。

他不懂原因 , 想起紫衣说的那一番话 , 如今 , 他看到白茸对那孩子好 , 甚至觉得有些抵触 。

白茸愣了片刻 , 她完全没想到 , 九郁会这般问 。

她没回答 , 只是据紧了唠 , 在心中组织语言 , 不知该

如何告诉九郁 。

他在油灯下瞬着她 , 神情冷淡了下去 :“ 这一次 , 你下界 , 是否见到了沈长离 ? 是他将你多留了这几夜 ?7“

白茸没想到九郁会忽然提起他来 。

她如今不愿意与任何人谈起沈长离来 , 只能保持沉默 。

他袖内手指攘紧 , 忽然嘶哑着说 : “ 若非因为天生的血统与天阙的龙骨 , 沈长离断然不可能在这般年龄 , 有这等修为 。“

以龙的寿命而言 , 沈长离还很年轻 , 若是从他们破壳的年龄算起 , 其实他没有比九郁年长多少 。

若是他有那等机缘 , 有继承天阙龙骨的宝贵机会 , 想必如今 , 他修为定不可能比沈长离差 。

只是运气而已 , 造成了两人如今处境的差池 。

他有力量 , 有权力 , 白茸下凡的两天一夜 , 他忍不住想 , 她和沈长离发生了什么 ? 是不是会旧情复燃 ?

猜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 , 就很难根除 。

夜风呼啸 。

她声音也清淡如水 : “ 我这辈子 , 与他再无任何可能了 “

她说的平静 , 但是决然 。

“ 你不是在问 , 我为何会对阿墨这般好 ?“ 她扬起脸 , 朝他笑了笑 , 温和地说 ,“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原因 。“

因为 , 我从前也有过一个孩子 。 “ 白茸说 。

桌子对面的男人完全愣住了 。

自从那孩子被流掉之后 , 白茸没有与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情 , 除去若化 , 这些人也都不知道 , 还有过一个这样的孩子存在 。

提起这件事情 , 无异于让她自己再度揭开血淋淋的创口 。

“ 我在地牢中 , 发现自己怀了孕 , 是我被他强迫怀上的孩子 。 大夫说 ,

我怀孕的可能很小很小 , 几乎不可能 , 但是 , 怀了就是怀了 。“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

发现那些回忆 , 丝毫没有被淡忘 。

在那个阴暗的地牢中 , 她发觉自己怀孕了 。

如今午夜梦回的时候 , 她甚至还会梦到 , 在那个阴暗的囚牢中 , 她衣不蔽体 , 怀着身孕 , 被周围的囚犯讥讽嘲笑 。

那些囚犯之后都被沈长离全杀光了 , 他不允许任何人再提起那些事情 , 却消抹不掉这段可怕的回忆 。

这是她曾经深爱的男人 , 亲手给她的下场 。

“ 我其实很软弱 , 很无能 。 “ 她笑着说 。

无法做到一笑而过 , 把这些事情都当做没有发生过 。

虽然决定打掉了那个孩子 , 但是直到如今 , 午夜梦回时 , 她还会经常梦到那个孩子来 。

她以前憧憬他们昏礼时 , 也无数次想过 , 她和阿玉今后成了家 , 必然是要生孩子的 , 他们孩子会是男孩女孩 ? 会是什么模样 ? 笑起来时会更像谁一点 ?

按理说 , 月价如此大了 , 那孩子应该已经成型了 。

还是被她狠心用药杀掉了 。

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

再来一次 , 她还是会选择打掉那孩子 。

她对沈长离的恨意 , 在这时 , 像是被点燃的一点星火 , 又肆意烧了起来 , 将她双目都要烧红 。

很难说 , 如今她对阿墨这样好 , 是不是有补偿她腹中未曾出世 , 也不可能出世的孩子的成分 。

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对阿墨好 , 将原本应该给那个孩子的母爱补偿给他 。

她神情很宁静 , 语速也不快 , 玉白的脖颈微微低着 。

“ 你别说了 , 对不起 , 对不起 …...“ 她还没说完 , 已经被对面男人打断 。

“ 小木头 , 都是我的错 , 我不该这样问你 …... 你不要说了 , 把这些都忘了吧 “

他情绪已经紧绪到了极点 , 跪坐在她面前 , 白茸抱着他 , 洗白的手指插在他乌黑的发丝间 , 轻轻抚了抚 , 他全身都在发抖 。

「 无事 。 “ 她柔声说 ,“ 我该早点与你说这些的 。“

夜已经深了 。

察觉到了她如今的脆弱 , 他很想安慰她 , 却不知该如何做 。

这样的氛围实在太合适 。

窗外风声呼啸 , 他越靠越近 , 有几分意乱神迷 , 白茸早不是从前的懵懂少女 , 大致明白他想做什么 。

白茸没有拒绝 , 也没有变化坐着的姿势 。

他握着她的手 , 两人影子越来越近 。

白茸闭上了眼 。

暗淡的油灯灯光下 , 她肌肤细白 , 如玉的双颊 , 睫毛微微卷曲 , 甚至比起从前在人间的白茸 , 还要更加清丽几分 。

她默许了 。

可是 , 他的唇迟迟没有落下 。

这一瞬 , 他脑海中 , 忍不住浮现了一个罪恶的念头 。

那一晚 , 他抱着那个女人时 , 她面容通红 , 满是羞淼 , 心跳急速跳动到他都能察觉到 , 那个女人或许是喜欢他的吧

而面前的她 , 双顺没有蔓起微红 , 没有女儿家的羞淼 , 只是安静 , 柔顺 , 任他动作 。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 , 像是被兜泼了一盆冷水 , 他瞧间便清晤了

白茸再晋开眼时 , 看到九郑正沉黯着坐在她对面 。

那个吻 , 没有落下来 。

她有些不解 , 陋开了眼 , 仰目看向他 。

两人视线相撞

他低下眼 , 嘶哑地说 : “ 改日吧 。“

白茸没有多加追问 , 她轻轻点了点头 。

当年 , 她和九郁有过正式的昏礼 , 两人喝过婚酒 , 在所有人的见证下结为了夫妻 , 是她亲口答应了九部的求婚 , 像是沈长离和楚换璃一般 , 如今 , 他若是想做什么 , 她也不会拒绝 。

两人都已经各自有了孩子 。

被九部触碟 , 她不会感到任何不适 。

可是 , 沈长离 …... 只要想到那个男人 , 想到他用碟过不知道多少女人的手 , 再来来碰她 , 只是想一想 , 她便会厌恶到想吐 。

“ 你陲这里吧 。 “ 他站起身 ,“ 对不起 , 今暗我不该与你说起这些 …...“

见他拨了衣服 , 站起身 , 朝外走 , 白茸默默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 。

卧榛上还残余着一点九部的气息 。

她很疲惑了 , 之前因为损失精血消耗的气力似乎还没有回来 。

不到一炼香的时间 , 她已经沉沉入睡了 。

九郁没有睡 。

他站在屋外 , 院风吹起了他的黑发 。

那个小小的玉盒 , 一直藏在他的袖内 , 益虫已经疲惨了 , 安安静静待在盒中 , 不再动弹半分 。

他在此处站了不知多久 , 一直站到了晨光微熹 , 浑身都是冰凉的时候 。

一条斑斓的星河正在静静流消 。

一袭白袍的神官 , 赤足蹬水 , 从星河中走过 。

星河对面 , 正是妖界和人间的分野 。

一颗顶天立地 , 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巨楔 , 其上流光溢彩 。

神官伸出一只手 , 轻轻抚摸巨楔上的裂缝 , 神情竟然有几分说不出的

多美的一幕 。

一切的一切 , 都正在按照星图暗示的轨迹发展 。

白袍神官抽回了手 , 正双掌合十 , 低眉顺目 , 赤足站在星河中不住祷告 。

白茸就这样走了 。

这几日 , 沈长离闭门不见任何人 , 也不见部属 。

如今 , 华渚带领的军队已经在外仙界暂时驻扎 , 双方在谈和 。

若是他要以此想逼 , 要仙界再交出神女来 , 也不是没有希望 。

只是 …... 以他的傲气 , 这样做的概率实是很小 。

清霄担心他做出什么极端激烈的事情来 , 一直在他宫门守着 , 却不料 , 过了半月 , 他属下过来汇报 :“ 清霄大人 , 有一份从仙界过来的信件 , 给陛下的 。“

清零说 :“ 是谁来的 ? 莫不是又要更换条件 7“

属下摇头 :“ 似乎是从花神大人的灵玉宫中来的 。“

那个女人写的信 ?

清霆愣了一下 。

信篓很雅致 , 印着青藤 , 上头散发着一点若有若无的花香 。

清霄接过信件 , 犹豫了片刻 , 不知是否要把这个事情告诉沈长离 。

他正犹豫着 , 不料 , 紧闭了足有半月之久的宫门在这时打开了 。

出现的男人一身松落的白袍 , 神情有几分情 , 他病容尚未褪去 , 面容苦白得不见一点血色 , 只有唇红得异样 , 他浅色的瞥孔盯着那一份信篓 : “ 这是谁寄来的 ?7“

属下立马说 :“ 是仙界 , 灵玉宫的司木神女 。“

「 那边刻意交代了 , 是给陛下的私人书信 , 并非涉及和谈 。“

私人书信 ?

那信纸被他瘦长有力的手指捏住 , 但凡他略微用力 , 或者燃起火 , 这封信篓 , 会就这样消失在火中 。

可是 , 他最后什么都没做 ,

「 拿来 。“ 他方才凌厉的眉目已经松弛了下来 , 神情淡淡 。

下属把信笔递给他 。

沈长离没有立刻拆那一封信 。

他处理了一日积压的政务 。

直到日头下去 , 用过晚膳后 , 他方才独自回了寝宫 , 拿起了那一份信篓 , 端详了片刻 , 方才慢慢拆开 。

他方沐浴过 , 空中染着若有若无的檀香

, 和这信件上的花香纠缠 , 燃起了一点异样的缠绵 。

她骗了他 , 走了 , 但是过了半月 , 又给他来了一封这样的信 。

从前白茸和沈桓玉经常通信 。

那些信他读过 , 言语之间都很是甜蜜 , 只是 , 对那些他自己亲笔写下的文字 , 他依旧没有半分印象 , 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男人写下的文字 。

那一叠厚厚的信件 , 如今都已经被她烧成了灰 , 再寻不到了 。

但是 , 在他的记忆里 , 这确实是白茸第一次给他寄信 。

后悔了 ? 还是想与他解释或是道歉 ?

若是她现在还是想继续住在仙界 , 用寄信的方法来联络 , 暂时分居 ,

也未尝不可 。

只是 , 他还是需要定期见到她 , 一月至少一次 。

白茸离开之后 , 他因为体内魔气素乱 , 又拒绝巫医 , 一直很不好受 ,

如今拿着这一封信 , 体内灵脉竟然舒通了不少 , 甚至有几分神清气爽的感觉 。

他拆开了信 。

确是她的字迹 , 清秀婉约的簪花小楷 , 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变过 。

只有寥寥数语 , 薄薄的一张纸 。

“ 背信弃义 , 朝秦暮楚 , 肆地随性苟合 , 乃禽 . 兽所为 。 人非禽 . 兽 , 当有基本伦常 。“

「 往事既过 , 已成烟尘 。“

“ 望陛下好自为之 , 祝另得良配 , 勿再纠缠 。“

从读到第一个字开始 , 他的瞳孔已经开始略微放大 。

他一字一顿 , 读完了这封信 。

信封中只有这样薄薄的一页纸 。

除此之外 , 什么都没有了 。

他苍白瘦长的手指 , 捏住了那一页薄薄的纸 , 纸被捏褶了 , 因为过于用力 , 他的指节已经发白了 , 那一双伤痕累累的手和他面容一般 , 毫无血色 。

肆地苟合 。

禽兽 ?

另择良配 , 勿再纠缠 。

定定看着那几行字 , 过了不知多久 , 反而缓缓笑了 。

禽兽 , 他可不就是禽兽 ?

白茸清楚地知道他最介意什么 , 最在乎什么 , 若是可以给他选择的机会 , 他压根就不想要这半龙的血统 , 也不想要什么龙骨 , 他只想当一个普通的男人 。

上一次见面时 , 他甚至已经与她坦白了 。

漆灵山那一晚 , 为何对他如此重要 。 事关她是否可以接受最完整真实的他 。

可是 , 随后 , 这一点 , 却变成了一根血淋淋的尖刺 。

被她用来戳在了他的心尖上 。

白茸性情温和 , 与人为善 , 从来不会对任何人说重话 。

这一价信上的内容 , 是她三辈子说出的最尖刻的话 。

要把他刺得鲜血淋漓 。

「 陡下 “ 宣阳察觉到了魔气不对 。

他推开门 , 几步朝着室内走去 。

身形修长的男人 , 依旧保持着坐在案前的姿势 , 手中捏着那一张薄薄

的信笔 。

“ 陛下 , 你还好吧 ? “ 因为他身体状况 , 时间久了 , 他身边几个近臣都略通医术了 , 宣阳还没靠近 , 已经隋道不好 。

他第一次见沈长离这般大的情绪波动 。

「 无妨 。 “ 他淡淡说 。

宣阳愣住了 。

青年背脊依旧笔挺端肃 , 他忍不住 , 咳嗽了一声 , 随后 , 是更剧烈的低咳 。

红黑的鲜血 , 染红了他白衣的袖口 。

“ 快去叫大夫过来 。 “ 宣阳迅速给他输了自己灵力 , 便唤他身边那个吓得六神无主的侍卫 。

无碍 , 不需要 。 “ 沈长离说 。

过会儿便好了 。

他声音透着浓重的啃哑 。

可是 , 没等他站起身 , 他已经面无表情 , 再度咳出了一大蓬暗红的血 。

陛下 “

他猝不及防 , 就这般倒下了 。

宫中登时乱成了一团 。

他沉浸在一个幽深的梦中 。

似乎是很早很早的时候了 , 一段埋藏在他记忆深处 , 不知为何 , 还残存着依稀印象的事情 。

他明明早把情丝抽干净了 。

还是他十几岁的少年时候 , 那一场九州剑比后 , 决赛他受了点小伤 ,

被对手带着灵力的剑气烧伤划破 , 落下了大片创口 。

因为夺了魁首 , 他有了假回上京 , 加之婚期又快了 , 他把之前给她准备的各色礼物都带了回去 , 顺便与她抽空再见一面 , 一起待几日 。

夜间 , 他睡下之后 , 却意外被一点没压住的细碎鸦咽声吵醒了 。

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