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什么?
什么甚好?
唐咨有些茫然的抬起头。
对上夏侯惠满是戏谑的目光时,心中陡然一惊。
他倏然想起来了,孙权是以“朱据曾被孙韶盛赞与推举”为由,才将被囚禁在家的朱据以白身随征的。而孙韶被夏侯惠设谋所杀,他依着朱据之谋行事能骗得过夏侯惠吗?以朱据的才略可比不上孙韶啊~
唐咨有所悟,但也晚了。
细细让过溃兵描述他长相如何的夏侯惠,见他抬起头来后,便露齿一笑,当即利索的拔出环首刀,迎面朝着他劈下。
“诛贼!”
他的这句咆哮,也是魏军发起进攻的号角。
“杀!”
“诛贼!”
早就做好厮杀准备的千余士卒,异口同声爆出大喝,望着前方的吴兵杀去。
这一幕变故,也将早就从地上爬起来的吴兵百人督给惊呆了。
但他也没呆滞多久。
锋利的刀刃陡然从他背后捅入,从前胸突出了好长一截,让吃痛的他本能往后顾,想看看是谁偷袭了自己,但他却没有如愿。抬腿再次将他踹翻在地的焦彝,借力将环首刀从他身躯上抽出,头也不回的咆哮着“诛贼”奔去厮杀了。
是哪里出了纰漏......魏军是怎么发觉的.......
吃了满嘴土的吴兵百人督在濒死之时仍是满心疑惑,但很快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紧接着有无数只大脚践踏他的尸体而过,怒吼着涌去寻吴兵厮杀。
“铛!”
刀影如匹练,火星迸起。
骤然发难的夏侯惠狠狠一刀劈下时,唐咨在须臾间举起手臂,竟以绑在小臂上的护臂挡了下来,且还借力将身躯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之余趁机拔出了腰侧的利刃。
不愧是叛乱时被公推为首领之人。
伸手很敏捷,武艺底子很扎实,死斗的彪悍果决更是不缺。
暗自赞了声,夏侯惠再度揉身逼近,反手将高高弹起的刀身侧劈而下。
他看到了唐咨挡刀的那只手颤抖、血流如注。
很显然,唐咨那镶着铁扎的皮革护臂,并没有完全挡住他方才偷袭那一刀。
他已然受伤了。
如此情况下自然是要穷追猛打,趁他伤要他命!
况且,夏侯惠也不需要指挥士卒们厮杀。
依旧洞开的城门就在眼前,且都有上千吴兵出城来了,彼此双方士卒都能数一数各自脸上的痘印有几个了,这还有什么好指挥的?
直接莽过去,杀贼,夺门!
趁着吴兵措手不及,以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气势,干就是了!
更重要的是,吴兵主将唐咨就在跟前。
只要他将唐咨死死缠住,其他设伏的吴兵就会因为得不到将令而出现片刻的迟疑,待他们反应过来,不管是想战还是想逃,都失去先机了!
因为他身后的千余士卒,早就冲过来了!
一个小小的失神、片刻的迟疑,就足以让士家新军抢先取得优势、占据上风压着吴兵打了;且这种优势是慢慢扩大的、是此消彼长的。
毕竟临阵死斗,唯勇气也。
有优势的一方愈战愈勇,而失了先机的一方则会愈战愈惶、士气慢慢消沉,最终迎来断崖式跌落——斗志全无、全军崩溃亡命而逃!
当然了,若是夏侯惠能将唐咨斩杀,那就让战事更快见分晓了。
但唐咨可不是易与之辈。
身为齐鲁男儿的他,身长近八尺,且正值壮年,雄壮气势不比夏侯惠弱半分。
虽然被偷袭失去了先机且还受了伤,但也激发了他骨子里的悍勇,见夏侯惠再度挥刀劈来之时,他不退反进,竟是再次抬起负伤之手来挡刀,另一只持刃之手则是横着往夏侯惠的脖颈劈来。
“死!”
刀势如奔雷、迅如闪电。
竟是直接就以命搏命,想着以一只手的代价换了夏侯惠的命。
夏侯惠当然不会如他所愿。
虽然他有把握自己势大力沉的一击定会砍断唐咨的小臂、然后再劈在彼的肩膀上,但他没有与敌皆亡的打算。
连忙改变刀向,荡开唐咨的横切,也不再作将之一击毙命的念想。
而是改变了战术,稍微后退了半步改为双手握刀,大开大合,一刀又一刀的狠狠往唐咨手中的环首刀劈去。让彼没有以命换命的机会,更是想着迫他不得不与自己硬拼,让他一只手受伤的劣势不断变大,最后变成失守。
“铛!”
“铛!铛!”
刀刃碰撞的声音密集的响起。
伴着火星迸现与铁屑四溅,彼此的环首刀都出现了不少豁口,也不知道是谁的刀身先扛不住断裂。
这种打法让唐咨变得很被动。
因为为了手中环首刀不被劈飞,他唯有不顾小臂的伤势双手握刀,一记又一记与夏侯惠硬拼。
且他也没有腾挪的空间。
三百余私兵部曲在他被袭的时候,就自发拥过来,挤得满满当当的。
他更没有帮手。
出城来拜见时他离魏军太近了。
就十余步的距离
,对于骤然发难奔来的魏军士卒而言,不过数個呼吸间的事;也很顺利的护住了夏侯惠左右,且还死力往前突,不断冲击着唐咨的私兵部曲,让他们无暇分身去帮衬护卫自家将军。
此刻魏吴双方的锋线,像极了巨浪拍石。
犹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魏军士卒,一阵又一阵不停冲击着唐咨的三百余私兵部曲,刀刃相击巨大的声响,掀起风暴般的气浪,敌我兵卒们都在疯狂怒吼死力酣战。
叫喊声不绝于耳,惨叫声盈野,颤栗人心。
不断从人体中涌出来的鲜血染红了旷野草地,地上到处是残肢断臂,还有受了重创的哀嚎着等死的士卒。
“杀!”
“诛贼!”
数百里驰援而来的士家新军,带着为家人除士家军籍的渴望奋刀向前,有死无退。
在夏侯惠制定的军规之中,每每战罢,会将一些斩首与俘虏之功分润给战死或致残的人儿,力争让他们的家小能有一人被除籍。
理由是仍能上战场的人就还有机会,但死去或致残的人就不复能让家人赎身了。
对于这条军规所有士家士卒都没有意见,甚至还很拥护。
没有人能胆敢保证自己每一次都能四肢健全的从战场上退下来,更希望如果自己有一天不幸,也能迎来这样的袍泽温暖。
他们不是为了魏国而战,也不是为了夏侯惠的建功立业。
而是为了自己以及身后的家小。
所以,他们闻战则喜。
故而,他们临战向死不求生。
临阵之际哪怕没有百人督等将佐的指挥,他们也能记住自己的职责、自发紧紧围靠在各自的小团体里协调作战,相互掩护着摧锋蹈阵。
应募而来淮南数年了,足食足衣的待遇让他们的身躯早就不再羸弱;操练演武不辍的日常,让他们的战力已然媲美淮南任何一部精锐;再加上士气如虹、人皆死力,故而将唐咨三百私兵部曲冲得七零八落、战线岌岌可危,
唐咨也感受到了这点。
他对自己的私兵部曲很有信心。
但耳畔时不时就迎来一个熟悉人儿的惨叫,身边的人儿愈来愈少且步步被逼退的战线,让他的信心一点点悄然流逝。
原本他还指望着,城内其他士卒能过来支援、将魏军围杀呢。
毕竟夏侯惠仅带着千人过来。
而他还有千余士卒在后、还没有临阵,只要他们在五百人督、百人督的率领下围合过来,就能稳住战线、改写战局了。
然而身后隐隐也传来了喊杀声,让他放弃了这个妄想。
无需回头去看他就能猜到,此刻肯定还有一支魏军正从后方杀来,夏侯惠的千人不过是正面吸引他们注意、诱他们将兵力尽数放在城南的。
如不出意外的话,淮阴北岸渡口应是被魏军夺了吧?
可逃归江东的舟船也应该被抢了吧?
想到这点,唐咨倏然在心中泛起了万念俱灰的滋味。
唉,悔不该心生贪念。
如此作想了声,唐咨很快就变得面目狰狞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如今的自己,唯有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一个活着归去江东的机会,那就是——将眼前的夏侯惠斩于刀下!
斩将,可壮己方士气,更能气夺魏军、令彼等自溃。
至于自己小臂受伤,且夏侯惠也开始转为消耗他的体力,让他难以寻到以命换命的机会嘛~
两鼠斗穴,将勇者胜!
只要自己以死相搏,就容不得夏侯惠不拼命。
况且,他也不是没有机会胜出。
在数个力拼的来往之中,让他隐隐发觉夏侯惠的步战能力似是不强。
如此,自然置之死地而后生。
“死!”
二人刀刃再次拼了一记后,受伤左手发麻无力的他,猛然大喝一声,不管不顾的箭步向前,弹刀从下往上撩来,以“一人必死,十人不能当”的决绝杀来。
被发觉了?
夏侯惠微微蹙眉。
自少勤习弓马的他,尤善射,不管骑射还是步射都能令人称绝;骑术很精湛,持槊驰骋而战也是军中的佼佼者;唯独在步战这方面偏弱。
主要原因是步战刀械不顺手。
环首刀是单手刃,素来搭配着勾镶左右策应博杀。
如今仅单刀在手,这让天生猿臂的他更加不顺畅,每每奋力劈去时很难快速收刀回防。
然而,纵使我步战再弱,亦非尔等江东鼠辈可当!
“杀!”
见唐咨中门大开的奋刀搏命而来,夏侯惠顿时也是满脸戾气,口绽咆哮,半步不让,气势更凶的挥刀狠狠劈下。
“铛!”
一记更大的撞击声响起。
二人布满豁口的刀身再也承受不住巨力,同时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旋即两段断刃打着旋儿弹起飞溅,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同样拼尽全力、志在必得的二人,虽然身躯都抖了抖、虎口亦泛起了点点殷红。
但彼此挥刀之势犹力道不衰,犹轨迹不变而去。
由下弹刀往上撩的唐咨,握着断刀从夏侯惠胸腹横切而过;而同样握着断刀的夏侯惠,则是
狠狠砍在他的锁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