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刘府。

  刘观刚从都察院下值回来,神色有些不太好看,即使是到了家中都没什么好脸色。

  还是先前被苏泽和皇太孙当枪使闹的,本以为是一场泼天富贵,加官进爵,没曾想是一口大黑锅。

  关键是他有苦难言,即使知道被人算计了还不吭声,只能含泪将黑锅背牢。

  时至今日,刘观都没想明白他和苏泽有什么不对付的地方,让苏泽要如此处心积虑的针对他。

  至于太子针对他,刘观倒是没多想,他勉强也算是太子党一员,之前一直也在向太子靠拢,太子犯不着针对他。

  再者,太子若是要收拾他,完全不需要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所以这一切都是苏泽自作主张,而太子选择了坐视不管。

  刘观这些天也去找过太子几次,可太子对于此事闭口不谈,让刘观颇为无奈。

  其实刘观也不在乎背什么黑锅不黑锅的,只要利益足够大,得罪人就得罪人了,什么都没有自身的利益来的实在。

  可这次背黑锅,他不但一点利益没有,还背上了一个阿谀君王,出卖同僚的名声,就连都察院如今都对他的所作所为多有非议,这才是刘观心情不佳的原因。

  都察院那可是被他视为自留地的,下面的那些御史都是以他马首是瞻,可如今似乎有些失控的趋势,这如何让他心情好得了?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苏泽,若不是苏泽算计,他何至于落到今日这种众叛亲离的地步?

  刘观脸色阴沉的来到正屋,侍女连忙上来换了新煮好的茶水,刘观先是喝了一口茶,随即拿起了桌子上的一本小册子。

  这本小册子正是苏泽派人送到各府的股票说明书,基本上京城里有名有姓的官员都收到了小册子。

  刘观这不是第一次翻看这本小册子了,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拿出来翻翻。

  这些天京城中随处可见无烟煤,京城中的家家户户都用上了这种便宜而又方便的煤炭,就连刘府也不例外。

  明眼人都可以看到这无烟煤背后蕴藏着多大的财富,刘观也不例外。

  虽说这无烟煤卖的不贵,仅五个大钱便能买上一块,可关键是这东西成本不高,从地里挖出来的,能值几个钱?

  刘观一边看,一边不断敲击着桌子,似乎在寻思着什么。

  这本小册子上详细解释了股票为何物,又介绍了一下无烟煤未来的发展前景,以及每年能获利多少银子。

  刘观虽然有些东西看不太懂,可他也明白这股票买了是决计不会亏的,只是将现在的现银转化为未来每年的分红。

  其他的刘观不在乎,在乎的是小册子中其中一条:认票不认人,只需要凭借股票就能每年去那什么煤业公司领取分红。

  刘观心中有些想法,家里的银子其实不少,埋在地里不会下崽,放在钱庄每年也没几个钱,远不如买了股票来的妥当。

  最关键的是,刘家目前还算有权有势,家中不缺银钱,可谁知道未来如何?

  他的儿子没几个有出息的,唯一算得上有点出息的也就一个刘福,可指望刘福想把刘家这么大的家业给撑起来又有些不太现实。

  等到他百年之后,刘家也就离衰落不远了,指望坐吃山空是不行的,还是得给子孙留条后路。

  眼下便有这么个机会摆在眼前,这股票便是最好的后路了。

  按照册子上所说,希望煤业的煤储量足够开采上百年,刘观也派人去打听了一下,得到的结果相差无二,据说那煤矿每天都有无数的无烟煤被挖出来,储量深不见底。

  这是一点,其二,这希望煤业背后站的是宫里,算是皇室的产业,只要朱家皇室不倒,这什么公司就倒不了,这可比什么百年老店都来的稳妥,说是铁杆庄稼也不为过。

  刘观,或者说其他人唯一犹豫的一点便是,这股票是苏泽弄出来的。

  若是皇室自己弄出来的,那还没多人担心,可一旦和苏泽那黑了心的狗东西沾上了边,那就由不得大家多思量一番了,谁知道里面还有什么坑等着?

  这不是刘观一个人的想法,而是朝堂诸公的共同想法。

  苏泽此人算不上大奸大恶之辈,可不知为何偏偏喜欢做那等损人不利已的勾当,最喜欢的就是坑他们这些非富即贵的人。

  好像朝堂诸公做什么伤天害理,丧尽天良的事情一样,苏泽那是逮着他们坑,恨不得坑死他们!

  苏泽在民间的名声还是极好的,可在官场上那就是截然相反了,这才是刘观和其他人犹豫的一点。

  不然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大家伙早就把股票给瓜分了,犹豫都不会犹豫的。

  刘观想了想吩咐道:“去把少爷喊来!”

  下面的人得到吩咐去喊刘福了,刘观一边喝茶一边不断盘算着什么。

  不一会儿,刘福来了,先是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喊了一声父亲。

  刘观让儿子坐下,侧身问道:“让你打听的你打听了吗?”

  “朝中有没有人去买这劳什子股票?”

  刘福神色有些不悦道:“父亲,这股票是那苏泽鼓捣出来的,苏泽又和咱家有仇,咱们何必给仇人送银子?”

  刘观一拍桌子训斥道:“你懂什么,你以为为父是在给他送银子?”

  “要不是为了你们这些不争气的东西,为父才不会如此!”

  眼见刘福似有些不服,刘观叹了一口气说道:“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希,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切实的利益才是最实在的!”

  “你不能因为苏泽是仇人,就放弃摆在面前的利益,这无烟煤明摆着是有利可图,既然有这个机会,为何不参与进去分一杯羹?”

  “你信不信,别看现在朝堂上对苏泽骂声一片,说他是奸臣,佞臣,可要是这次跟着苏泽鼓捣着无烟煤发了财,那些人恨不得把苏泽给供起来!”

  “你啊,还是眼窝子太浅了,只顾的上眼前的得失,做人要目光长远一点!”

  刘福先是有些不忿,想了想又觉得老父亲说的对,随即皱眉问道:“父亲,可那苏泽会那么好心送好处出来?”

  刘观慢悠悠的品了一口茶,随即不慌不忙的解释道:“这就是苏泽的聪明之处,此人为人处事十分老道,说上一声滴水不漏也不为过。”

  “你以为他这是在送好处给朝堂诸公,错了,大错特错,他是想把大家绑到他那艘破船上,用利益把大家捆绑在一起!”

  眼见刘福一脸疑惑,似乎没听懂,刘观抚须一笑,看向刘福问道:“若是按照你所想的,苏泽背靠皇室,完全不用分好处出来是吗?”

  刘福有些犹豫的点了点头,没错,他就是这样想的。

  苏泽背靠皇室,有这么大一个大靠山,完全不需要分润好处出来,自己就能吃的饱饱的,何必多此一举?

  刘观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道:“你看,你都这样想,那么其他人会不会这样想,那么等到日后赚了银子,是不是多多少少都得念那苏泽一分好?”

  “哪怕大家还是不待见苏泽,可苏泽给大家带来了利益,再加上他原本可以不让出这些利益,你是不是得对他多一份感激之心?”

  “这是其一!”

  “其二,虽然苏泽背靠皇室,不用担心别人觊觎,可关键是大家明面上不能巧取豪夺,但可以私下里给苏泽使绊子,让他的生意做的不痛快。”

  “可现在,他弄出这股票将大家绑在一起,谁要再敢暗地里使绊子,那可不是得罪了苏泽,而是得罪了所有利益相关者,都不要苏泽出手的,就有人会出手将这些敢使绊子的人给收拾了!”

  “你要知道,这股票二十两一股,不是寻常人能买得起的,苏泽的目标也不是那些老百姓,而是如为父这样的朝廷要员,再不济家里也得有权有势的。”

  “为父说句大不敬的话,这样的一群人联合在一起,是能一定程度影响朝廷决策的!”

  “为父大胆猜想,要不了多久,这无烟煤就会成为朝廷的重要物资,除了朝廷有权开采,其他地方就算是发现了无烟煤也不会准许民间开采!”

  “西山有无烟煤,其他地方也会有无烟煤,若是苏泽不分朝堂诸公好处,朝堂诸公绝对不会让此策通过,可现在苏泽给了诸公一个选择。”

  “是将无烟煤收归国有,大家能参与进去分一杯羹,还是允许私人开采,坐视财富流入他人之手?”

  “你也许在想,允许私人开采,那咱们也可以去找无烟煤,自己挖出来,可你要知道那可是挡了皇室的路,而且当官还去做买卖,终究不光彩,上不得台面,皇室看你不顺眼,随时把你抄家灭族,你到时候能怎么办?”

  “而苏泽如今不知道和皇室达成了什么协议,或者说和陛下达成了什么协议,让诸公能光明正大的参与这无烟煤生意之中,诸公能不心动?”

  “不要小看了天下人,苏泽这就是光明正大的以利诱之,就看我等上不上钩了!”

  “虽然为父和苏泽不对付,可不得不承认苏泽此举称得上是一步妙棋,是一记神仙手!”

  刘福听了刘观的一番话恍然大悟,似懂非懂的问道:“按照父亲所说,这股票应该很受欢迎才对,那为何苏泽一张股票都没卖出去?”

  刘观抚须而笑,笑的有些高深莫测。

  “等!”

  “大家都在等,还在观望,害怕着了苏泽的道!”

  “现在诸公还在观望,等苏泽让我等安心,不会再出现先前那种他吃饱了便砸锅的情况出现!”

  “苏泽人品不行,诸公不会轻而易举的相信他,只有等到他给出一个默契,让诸公知道他不会损人不利已的砸锅,我等才会放心入场!”

  “等着吧,苏泽是个聪明人,这么多天没人去买他的股票,他现在也该急了,他应该知道诸公要的是什么!”

  “一旦苏泽醒悟过来,给出一个承诺,承诺不会砸盘,即使会被坑,诸公也会捏着鼻子入场的!”

  刘福若有所思,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道:“父亲,恐怕你说的是对的,苏泽现在也急了!”

  刘观饶有兴趣地问道:“哦?你打听到什么了?”

  刘福此时也明白了什么,有些焦急的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告诉刘观。

  “今日有消息流传出来,听说汉王殿下用他封地的地做抵押,买了希望煤业五千股股票!”

  “还说若是苏泽坑了他,他就把苏泽的皮给扒了!”

  “父亲,这是不是苏泽给出的承诺?”

  刘观眼前一亮,忍不住拍案而起,果然如他所料,苏泽给出了承诺!

  “好好好,福儿,你去拿上七万两银子,现在就去西山买股票!”

  刘福现在也明白了其中的玄机,知道这无烟煤背后蕴含着多大的利益,闻言忍不住说道:“父亲,咱们家还有些银子,为何不多买一点?”

  刘观皱了皱眉训斥道:“你懂什么,不是不能多买,而是多买便坏了规矩,汉王也才买了五千股,难道咱们家比汉王身份还高?”

  “再者,此次一共只有五万股,其他的六部尚书想不想要?”

  “那些勋贵想不想要?”

  “苏泽给出了一个标准,王爷最多也只能买五千股,那为父作为左都御史,撑死了也只能买三千五百股!”

  “就这还会得罪一些人,不是不能买更多,而是规矩在这里,你买多了便坏了规矩,会被人记恨上的!”

  “还好你没进官场,连这些潜规则都不懂,若是你进了官场,撑死了做到县令就到头了!”

  “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如何在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

  “还不快去,磨磨蹭蹭做什么?”

  刘福不敢反驳,唯唯诺诺的点头应和,随即带着银子和家丁焦急的去西山给苏泽送银子去了。

  而这样的一幕也不断发生在京城各处,就像是得到了某种讯号,原本对股票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朝堂诸公纷纷派了人带着银票悄悄摸摸去西山了。

  与此同时,京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小店被张胖子盘了下来,挂上了“证券交易中心”的牌子。

  周围的店家纷纷对这个换了牌子的店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不知道这个店铺是卖什么的。

  有人想要去打听打听,可看到了那些五大三粗的店员,还是没有勇气上前打听。

  张胖子站在证券交易中心的牌子下面,背负双手,笑吟吟地看着周围围观的百姓。

  这家店什么都不卖,也不是眼前这些人买的起的,现在虽然还门可罗雀,可等到今日之后,这家店势必会成为整个京城最受欢迎的店。

  有人会在这家店里一夜暴富,腰缠万贯,创造财富神话。

  有人会在这家店里倾家荡产,一夜之间一生财富化为乌有。

  张胖子回头望了望牌匾下面的一行小字,有些心潮澎湃。

  只见上面写着,“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

  他不明白苏泽为何多此一举写上这样一句话,也不明白苏泽说的什么韭菜要一茬一茬割。

  可他知道,他张胖子的机会来了,只要帮苏泽办好了事,日后荣华富贵少不了他的!

  因为接下来这里接待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非富即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