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足利义藩走后,松本德民立马回到了房间内,从床底下的箱子里拿出了纸张和笔,沉吟许久才落笔。

  虽说如今看似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松本德民内心还是有些担忧,主要是苏泽的行为太过反常了。

  没道理大明上至官员,下至百姓全都对他们倭国敬而远之,偏偏那苏泽却另眼相待,在这个大明京城几乎所有人都敌视倭国的时候站出来和倭国站在一起。

  而且耐人寻味的还是那些大明官员的态度,要知道其中有些出身江南地区的官员是和他们倭国私底下有来往,要不就是家里有人和倭寇有勾结。

  倭寇虽然胆大包天敢劫掠大明沿海地区,但那些倭寇也不傻,士绅和豪商的家里他们是不敢去的,至多劫掠那些普通大明百姓和商船。

  这其中自然是和一些大明人达成了默契,要不然为何只是小股倭寇流窜就能霍乱大明?

  松本德民虽然赞成了倭国和苏泽合作的事情,但他还是觉得不太妥当,担心会中了大明人的奸计。

  他赞成合作也只是两害取其轻罢了,比起中了苏泽的奸计,总好过和大明兵戎相见,可他作为足利义持心腹必须将他了解到的情况事无巨细的汇报回倭国本土,一切听从足利义持的安排,这也是足利义持派他来的目的。

  足利义藩毕竟只是占了个足利家的名头和身体里有一半大明人的血脉,是一个和大明很好的沟通桥梁,并不是真正的主事人,此行倭国来到大明的主事人从始至终都只有松本德民一个。

  除了汇报情况,将搜集到的情报传递回倭国,和大明重开商贸的事情还需要足利义持点头才行,这事不是他和足利义藩能做主的。

  作为足利义持的亲信,松本德民很明白足利义持和国内其他大人物的想法,和大明贸易其实是好事,能带动倭国国内的经济,可问题关键在于,倭国希望两国处于同等地位,在商贸上也是一视同仁。

  而不是从大明高价采购回去物资,再低价将倭国的东西卖到大明来,那样不仅不会带动倭国国内的经济,反而会对倭国国内的市场产生不好的影响。

  先前倭国之所以和大明断绝商贸往来就有这方面的原因,大明出产的茶叶,瓷器,丝绸都比倭国本土出产的要好上不少,这就导致了大明的茶叶,瓷器,丝绸在倭国很受欢迎。

  可钱都被大明人赚走了,倭国除了得到些价格比国内还高的物资并未得到其他什么好处,反而影响倭国百姓的生计。

  前些年就是因为倭国人都追崇大明的茶叶,瓷器,丝绸等,导致了倭国本国的那些茶农,织娘没了生计,不仅如此,大明还从倭国低价采购了粮食运回大明再卖出去,从中牟利,导致倭国沦为了大明的商品倾销地和粮食产地,这种情况是倭国人不愿意看到的。

  钱都被大明给赚走了,倭国国内的经济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恶劣了,加上南北战争的影响,陆地上很多倭国人都活不下去了,只能远走海外,成为倭国,在朝鲜,大明等地以劫掠为生。

  倭国不愿意臣服大明不是没有理由的,而是那些倭国的执政者们预见了这种情况,加上一部分野心家撺掇,所以才有了和大明断交的事情发生。

  而今又因为惧怕大明插手倭国和朝鲜的战争,不得不再派使臣来到大明,向大明低头。

  实际上此次足利义持派使臣来大明还是有很多倭国人不满的,总觉得足利义持是软骨头,又要接受大明的册封臣服大明了,但问题在于足利义持也没有办法,倭国国内的情况已经越发的不可控制了。

  作为足利义持的亲信,足利家的家臣,松本德民很清楚倭国国内的情况,因此他也理解足利义持的想法,想着先暂时和大明称臣,以此获取大明的支持,想要等到稳定了倭国国内的情况之后,再图谋未来。

  松本德民写完了给足利义持的信,小心翼翼地将信封好,装到了盒子里,然后叫来随从吩咐道:

  “你找个机会悄悄出城,想办法联系到还在大明沿海逗留的那些失败者,通过他们的船回到倭国,将这封信交给家主。”

  松本德民口中的失败者自然就是倭寇了,倭国人不认为那些倭寇是强盗,只当他们是倭国国内的失败者。

  随从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盒子塞到了胸口里,有些不解地问道:“大人,为何要借助那些失败者回去,我们不能光明正大的离开大明吗?”

  “万一那些失败者不愿意怎么办?”

  松本德民深深的看了随从一眼,凝眉说道:“你照做就是了,不是不能光明正大的离开,关键是我怕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我总觉得这次大明之行有些不对劲,可能有人不想让我们传递消息回去。”

  “至于你担心那些失败者不愿意送你回去........”

  松本德民沉吟了会儿,随即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放心好了,他们会同意的,虽然他们是失败者,可也还是倭国人,只要你亮明身份,他们还想要上岸,就不敢对你下手。”

  随从了然,这次他听懂了,虽然那些人在倭国国内的斗争中失败了,但他们还和岸上有关系,只要还想上岸就不敢对足利家的人做什么。

  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倭寇其实是和倭国有勾结的,想来也是,足利家好歹也是倭国的扛把子,真要想禁止倭国人下海有的是方法,只是不愿意那样做罢了,反正也没有抢倭国人的,劫掠的是大明。

  说不定这其中还有足利家的默认和授意也说不一定。

  等到随从带着信走了之后,松本德民依然不放心,在房间内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他又写出了几封信,又交给几个亲信让他们暗中离开大明京城将信送回倭国,而且无一例外都嘱咐要悄悄地离开。

  不得不说,苏泽的担忧不是没有理由的,松本德民的确很警惕,倭国还是有聪明人在的。

  好在苏泽早就知道可能会有人发现不对坏了他的事,毕竟说起来他的计划其实很粗糙,就差把倭国人当傻子忽悠了,要是细究的话不难发现其中的端倪。

  苏泽走一步看百步,早就撒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了,松本德民再聪明,再警惕也注定成不了事。

  不仅松本德民派出去的人不能活着回到倭国,就连松本德民自己都离死不远了,暗杀大明朝臣苏泽还要顾虑几分,担心引来朝野非议。

  可悄悄摸摸的弄死几个倭国人苏泽那是一点不怕的,还能有人为倭国人讨个公道不成?

  只能说聪明人活不长是有理由的,苏泽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聪明人,巴不得他的敌人全是傻子,随意任他拿捏。

  可偏偏苏泽目前遇到的几个敌人都是聪明人,黄俨自从上次被朱棣打了一顿之后也偃旗息鼓了,如今不知道在哪里憋着坏。

  纪纲看清楚了苏泽的底细之后,愣是白挨了一顿打没吭声,距离上次被苏泽在宫门口痛殴了一顿到今天已经快过去半个月了,纪纲愣是没敢说句不是。

  刘观也是个人精,怪不得收了那么多年的黑心银子都没倒台,反而官做的越来越大,知道可能斗不过苏泽之后立即服软了,开始给自己找后路了。

  赵王那更是人精中的人精,苏泽知道他不是个好人,可偏偏找不出来实质性证据,只能任由赵王逍遥。

  这也导致苏泽满肚子坏水没地方发挥,就像是一拳砸在了棉花上,有劲没地方使。

  好在苏泽也看开了,不再想着算计谁了,只要没人自讨没趣去惹他,他也懒得下黑手,大家你好我好都好,何必整日打打杀杀呢。

  此时的苏泽带着朱瞻基来到了西山,直奔镇国卫军营而去,比起和那些狗东西勾心斗角,苏泽更喜欢镇国卫的这些糙汉子。

  不是他性取向有问题,而是镇国卫的糙汉子听话啊,苏泽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敢和他唱反调,也没人想着和他不对付。

  镇国卫虽然是朱瞻基的亲军,可苏泽已经把镇国卫当成是自己的人了,毕竟镇国卫从无到有都是苏泽一手带出来的,那些教官都是苏泽的人担任的。

  再加上朱瞻基也不怎么来军营,苏泽几乎都住在镇国卫军营了,每日和将士们一起同吃同住,因此镇国卫反而和苏泽更加亲近。

  这也是年后苏泽第一次来镇国卫,镇国卫因为过年都没休沐,所以整个军营里都保持着日常操练和纪律。

  刚到镇国卫军营门口,门口当值的镇国卫军士看到苏泽下马之后,立即右手捶胸,立定跺脚,站的笔直,沉声喝道:“参加指挥使!”

  苏泽从马上下来,听到了军士的喊声之后翻了白眼,拍了拍屁股,没好气道:“没点眼力见,没看见太孙啊?”

  苏泽语气不算很好,但他也是提醒那些守门的军士要分清楚主次,这特么朱瞻基还在呢,一个个的眼里只有指挥使,没有太孙了是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苏泽要造反了呢,这个锅他可不背。

  好吧,实际上也是那些苏泽家丁出身的教官洗脑使然,镇国卫如今对苏泽的推崇已经无以复加了,虽然还达不到清风县那种只知县令不知皇帝的地步,但如今在镇国卫苏泽的话和圣旨几乎没差了。

  也不要觉得不可思议,对于镇国卫的军士们来说,他们每日除了操练就是读书,每天接触的最多的除了同僚就是那些苏泽的家丁,就算是难得的休沐也是在西山厮混,接触到的都是苏泽手底下的人,时间长了之后被洗脑其实也正常。

  要说如今苏泽在哪里最受欢迎,除了清风县那就非西山莫属了,西山这里几乎所有人都靠着苏泽吃饭,端的是苏家的饭碗可不是朱家的。

  就算是苏泽本人不居功,还想方设法的为朱瞻基笼络人心,可耐不住群众的眼光雪亮的,明眼人都知道一切都是苏泽在付出,久而久之苏泽的威望无形之中就在西山越来越高了。

  这也正印证了那句话,从人民中走来,回到人民中去,你把人民高高举起,人民自然会拥戴你。

  那名军士得到苏泽的提示之后才回过神来,看到了苏泽身旁的朱瞻基,连忙手忙脚乱的行礼道:“参见太孙,太孙千岁!”

  这也怪不得他认不得朱瞻基,说到底他也就是个大头兵,虽然是良家子可也没怎么见过朱瞻基,朱瞻基一共也没来镇国卫军营几次,就算曾经远远看到过也一时间认不出来。

  再加上朱瞻基和苏泽在一起的时候也不会摆出皇太孙的架子,跟在苏泽身边更像是小老弟一样,就这谁能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大明当朝皇太孙?

  朱瞻基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也不在意没被认出来,只是对着行礼的军士点了点头,虽然回应了。

  随即对着苏泽说道:“这才一个月没来,怎么这军营都大变样了,总算有了点军营的样子,之前那样还真看出不来是军营,你说是流民聚集地我都信。”

  苏泽先是拍了拍守门军士的肩膀,安抚了一番,才领着朱瞻基往军营里面走去,闻言呵呵一笑。

  “呵呵,你还真好意思说,好歹也是你的亲军,你还真能看都不来看一眼的,还真就这么放心我,也不怕我带着人造反?”

  朱瞻基不以为意道:“切,你还能真造反不成,你要造反也得有人愿意跟着你造反啊!”

  其他人说这话那是大逆不道,有不臣之心,苏泽说要造反朱瞻基也只当是玩笑话,由此可见他有多信任苏泽。

  军营里那些正在操练的军士即使是看到了苏泽和朱瞻基的身影也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教官和上官还未发话,他们是没人敢停下操练的。

  镇国卫经过这么多天的训练,还是有效果的,如今已经达到了苏泽勉强满意的地步了,起码有点样子了。

  军人想那么多干嘛,听令就是了,至于讨好上官,人情世故那些不是军人该考虑的事情。

  等到负责操练的教官和上官停下动作驻足远远的向这边的朱瞻基和苏泽行礼之后,那些军士方才整齐划一的同时捶胸行礼。

  苏泽也同样捶胸回礼,就和后世的右手敬礼差不多,一旁的朱瞻基看到了也有样学样的回礼了回去。

  苏泽丢下一句“继续操练”就带着朱瞻基继续往里面走了。

  朱瞻基虽然不明白这举动其中的含义,但倒也觉得有趣和莫名的激动,仿佛有一种仪式感,虽然什么都没说,也没和其他人一样喊什么参见太孙,太孙千岁。

  只是简单的捶胸罢了,但还是让朱瞻基觉得很具有感染力,觉得比起那些动辄诚惶诚恐喊着参见谁谁谁更令他喜欢。

  “镇国卫的行礼方式倒是和别的军营不同,倒是别具一格。”朱瞻基看着那些潮气蓬勃正在训练的军士说道。

  苏泽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道:“军人的腰不应该弯下来!”

  大明虽然没有强制下跪行礼,可苏泽对于弯腰行礼的方式还是喜欢不起来,再者军人是国家的脊梁骨,应当是挺直的,更加不应该弯下来了。

  大明的官员和百姓并没有说什么见到了皇帝就必须跪下来磕头的规矩在,就连朝会时文武百官也不需要下跪磕头,至多只是弯腰行礼,山呼万岁,比起某个动辄就要下跪,口称奴才的朝代要好上不少。

  苏泽深知,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跪久了是会站不起来的,因此第一时间就给镇国卫立了个规矩,见到上官无需弯腰,更不用跪地行礼。

  军人弯腰做什么,低头做什么,军人不需要卑躬屈膝,就应当抬头挺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