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两秒后,叶问才浅笑开口。

“我怕到时候一票难求啊。”

叶问不接其他话,只是往戏上说事。

“您要是真来捧场。”宫若梅秀口轻启,“你看戏,我送票。”

斟酌一会儿,叶问才开口。

“其实人生如戏。”叶问道,“这几年,宫先生文戏武唱,可是唱得有板有眼,功架十足。”

“可惜——就差个转身。”

叶问说的是她当初毅然选择奉道,也要收拾马三,清理门户的事情。

当初那般的决绝。

让她从此只有身后事,没了眼前路。

叶问当时得知这个消息时,很难说自己心里是什么想法。

可惜?钦佩?

反对?赞同?

或许都有。

但那一晚,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许久。

是在感叹世事不公,还是惋惜造化弄人!

只有当时的自己才知道。

宫若梅听到叶问这么说,神情陡然冷了几分:“想不到你把我当戏看!!”

“我的戏,不管人家喝不喝彩,也只能这样下去了。”

宫若梅的意思是,自己做了选择,那就是九死无悔!

而无需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说。

自己选的路,哪怕是跪着,也要走完!!

叶问听出来她的坚决,依旧如当年那般脾性,坚韧孤傲。

就如她爹宫宝森给她取的名字一样,一朵红梅,不畏风雪,不惧严寒!

宫若梅换了个话题说道:“叶先生,今晚请您出来,也是想把该了的事了一了,该说的话说一说。”

叶问眼神一动,问道:“宫先生要出门啊?!”

“在北方有句老话,人不辞路,虎不辞山。”宫若梅语气惆怅了几分,“这些年,我们都是他乡之人。我是真的累了,想回老家。”

“临走前,有样东西要还给您。”

宫若梅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物件儿。

“吧嗒”一下,放在茶桌上。

缓缓推到了叶问面前,手拿开,露出来一枚扣子。

叶问认出来了,正是自己去年留在她医馆的,那枚黑色大衣扣。

一枚衣扣,代表着一段故事。

也代表着两人间那微弱的牵绊。

见到宫若梅还回这枚衣扣,叶问微不可查的眼神一暗。

他嘴角一抿,似乎想说什么,可又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六十四手,我已经忘了。”宫若梅看着叶问说道。

“我在最好的时候遇到你,是我的运气,可惜我没时间了。”

“想想,说人生无悔,那都是赌气的话。”

“嗬,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啊!!”

宫若梅说到最后,发出一声轻笑。

有坦然,有自嘲。

叶问一直没有打断宫若梅。

他觉得,此刻的他,静静地做一个倾听者,便是很好了。

再说其他的话语,都会显得很苍白。

宫若梅轻吸一口气,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她凝视看向叶问。

“叶先生,说句真心话,我心里有过你。”

叶问心底一颤,目光低垂,一时间竟不敢与之对视。

眼睑微微下垂,避开了宫若梅的目光。

宫若梅注意到了叶问的微动作。

不过,这一次,宫若梅的眸光里只有平如镜湖。

“我把这话告诉你,也没什么大不了。”

“喜欢一个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这些话我没对谁说过,今晚见了你,不知道为什么,就都说出来了。”

“就让你我的恩怨像盘棋一样,保留在那儿吧!”

宫若梅郑重地说道:“你多保重!”

叶问看着茶杯中的叶卷儿,打着旋儿上下起伏。

又想到了点点往事。

人生起起伏伏,不就如这茶叶卷儿嘛!!

叶问静了一会儿说道:“人生如棋落子无悔。你我之间本来就没恩怨,有的……”

他在准备合适的措辞。

“……只是一段缘分。”

说完话之后,叶问带着劝慰之意,对宫若梅说道:“你爹讲过,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有灯就有人。”

“希望有一日,我可以再见《宫家六十四手》。”

不知为何,听到这里,宫若梅情难自禁,一行清泪,无声地从眼眶里滑落了下来。

有时候,眼泪并不代表伤悲。

这一行清泪,似乎带走了往日压在心头的一些蒙尘。

让宫若梅的心,感到几分释

怀,几分轻松,几分自在。

……

盏盏街灯像黑暗中闪光的珍珠,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静而和平的夜。

灯光婉蜒而去,仿佛无穷无尽。

这个点儿,街边的商铺都已经关了门,路上就只有几条黄狗,在呜咽着跑来跑去。

微弱的灯光下,叶问和宫若梅并步前行。

两人走得并不快。

只是闲情散步。

感受着夜里的凉意,宫若梅紧了紧身上的衣物。

这几年,她的气血衰败的厉害。

年轻时候,可以在寒冬腊月下练拳的她,现在,天稍凉一点,都要裹着冬衣了。

宫若梅背对着叶问走在前面。

她说道:“我爹常说,习武之人有三个阶段: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我见过自己,也算见过天地,可惜见不到众生。”

她说的【见自己】,是指以前自己一个人习武,清楚地认识自己的能力;

而【见天地】,是说和别人一起习武,切磋交流,走南闯北,认识世界,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最后的【见众生】,是指传播薪火,发扬武术。

她奉了道,恪守誓愿,不能传艺,不能收徒,所以说自己见不到众生。

说话间,宫若梅缓缓转身:“这条路我没走完,我希望,你能把它走下去。”

叶问平静的看着她,忽的嘴角一翘,无声一笑。

话不用说的明白。

这一笑,就是给了答案。

这是两人的默契。

昏黄路灯下。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化作模糊的小点。

……

不久后,宫若梅就病逝了。

宫若梅的灵柩下,来的人不多。

毕竟她在港岛也没几个朋友。

叶问去了,一线天去了,洪康自然也去了。

最后,老管家福星,递给叶问一个鎏金木盒,说了几句话,就带着灵柩北上了。

这一走,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

“红颜薄命啊……”

呜呜的风中,似乎传来一声轻叹。

……

九窍八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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