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官监送完饭,等张武和马六回到灶房的时候。

发现平日里本该吃完饭散去的狱卒们,全都围在一起议论着,各种猜测。

“你们听说了吗,柳提牢要升迁。”

“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他拎着现银去捐输,今上午公文便下来了,升任永安县令!”

张武和马六对视一眼,钧叔的仕途之路算是正式开始了。

这一步迈出去,再无回头路。

要么大奸似忠,平步青云。

要么哪出去的,还是回哪来。

受到这刺激,六叔也待不住了,低头小声说道:

“武哥儿,下个月我也去镇抚司,那头正帮我办腰牌和手续,你在牢里要保重。”

“六叔你也是。”

张武心里叹气,人各有志,总有分别时。

夜间,马六做东,请狱卒们在春风楼喝花酒,算提前做个告别。

京城有花柳巷,经过这两年的重建,繁华更胜从前。

路边红楼林立,灯火如织,莺莺燕燕在街上揽客,好不热闹。

古代娱乐方式很少,对狱卒们来讲,除去赌钱,也就只剩下勾栏听曲。

大约是张武年龄还小的缘故,这两年六叔来开荤,都会故意避开他,免得尝了女人的滋味,误入歧途。

而今张武已十七岁,马六也就不再避讳。

包间里,狱卒们喝得面红耳赤,酩酊大醉,追得姑娘们满屋子乱跑,上下其手,好不欢快。

唯有六叔看着喝多了,实则双眸精光隐现,越喝越清醒。

用力拍了姑娘的丰臀一巴掌,让她起身玩去,马六这才对张武说道:

“武哥儿,其实这两年叔一直在犹豫。”

“犹豫什么?”

“给你说一门亲事,娶个良家子,免得断了你家香火。”

“……”

张武瞠目结舌,连连摆手。

自己有无尽寿元,沾了女人,最多也就看她二十年的芳华。

等她变成老眼昏花的黄脸婆,而你还是二十岁的模样,如何面对?

纵使再有感情,你也很难对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婆婆下手……哪怕她是你媳妇。

见他拒绝,马六露出果然如此的模样,叹息道:

“金刚不坏神功大成,那时你也才二十七岁,正值壮年,不论去镇抚司,还是带兵打仗,都将有一番惊天作为,那时再娶亲,你的对象将会是公主,是首辅之女,所以叔也就没有勉强你。”

“六叔,不瞒你说,我觉得我还小,确实没有娶亲的打算。”

张武苦笑道。

六叔突然露出一丝淫笑说道:

“那你对这些姑娘不动心吗?”

“……不动心,我感觉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张武实话实说道。

且不说这些女人都是“窑姐”,就算是良家子,他也看不上。

实在是作为一个现代人,美女见多了,姑娘们在化妆和美颜的加持下,各个都是绝色,你的审美自然高得可怕。

古代人没有那么多化妆品,就算长得花容月貌,也几乎是素颜。

最多抹个口红,上一点胭脂水粉,脱离了精致妆容,看着也就那样。

“你这小子,人不大,要求还挺高。”

马六失笑着说道:

“叔今晚在这过夜,你是走还是留?”

“那我走?”

“滚!”

六叔玩笑着轻踹了张武屁股一脚,少年立马溜之大吉。

喝得热气腾腾,出了门,被凉风一吹,纵使功力深厚,张武也全身一颤。

金刚不坏神功,三年小成,十二年大成,乃是史上最快修炼速度。

可自己,好像突破了这个极限。

半年前,神功便已小成,满打满算一年半。

若按这个进度,日夜苦练,只需要六年,自己的神功便可大成,能抵超一流高手!

这个秘密,张武不会对任何人讲。

回家路上,少年边走边比划着神功的十二式,像个武痴。

还好夜深了,路上没什么人,不然只怕要投来异样目光。

练功要投入进去,时常感悟拳意,才可勇猛精进。

今晚喝了酒,张武精神状态前所未有的好,兴致一起,干脆就在路上打了一趟拳,只觉浑身酣畅淋漓,舒爽无比。

“回家!”

哼着小曲,少年不多时便来到自家长巷口。

巷子很幽深,墙角长着青苔,湿气有些重,月光也难得透进来,黑漆漆显得阴冷,给胆小的孩子根本不敢走。

“嗯?”

“谁?”

距家仅有三十米,只要转个弯便到,张武突然顿住。

内功深厚,他的听力也见长,前方有脚步声在徘徊,就在自家院墙外。

“娘的,这小子怎么还不回来?”

“巷子里贼冷,不如我先潜入他家。”

“等他回来,正好迎面给个下马威。”

低声呢喃过后,墙外之人一咬牙,翻身而上。

“啊——!”

凄厉至极的惨叫声响彻夜空,令人毛骨悚然。

“该死!”

低沉的怒吼声随之而来,显然这厮双脚已被铁刺扎穿。

一百多斤的重物,从四米高墙上跳下去,就算穿了鞋,也得给你脚底捅几个血窟窿。

“这声音,不是我熟悉的人。”

张武皱起眉头。

自己这两年小心谨慎,除去天牢里,外面几乎没有熟人,也无从得罪人。

突然找上门,不是有所求,便是有所害,对自己来讲都不是好事。

可事已至此,人家已落到你院里,总要问出个长短。

拿出钥匙,打开门锁,少年故作惊愕问道:

“你是谁,为何深夜潜入我家?”

“你这厮……”

王二蛋面容扭曲,脚下疼得撕心裂肺,都没勇气把铁刺拔出来,就站在坑中怒斥道:

“谁教你往院子里挖陷阱的?”

“最近野狗比较多,我挖几个坑抓狗不行吗?”

“……”

王二蛋呼吸一窒,心里愈发恼怒。

我才翻墙,你便回来了。

玩呢?!

但自己肩负上命,有求于人,只得压住脾气说道:

“我这里有桩二万两的买卖,可以先给银子后办事,你考虑一下。”

“两万?”

张武露出意外之色,眼里假装闪过贪婪问道:

“什么买卖,你说说看。”

“买死!”

只两个字,张武便懂了。

狱卒们除去例钱之外,平时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入,只要你胆子大,暴富很容易。

买命便是最赚钱的一项。

牢里死人再正常不过,很多官吏和江湖高手,入狱后虎落平阳被犬欺,仇家想报仇,政敌不想让对手东山再起,便会买通狱卒下毒手。

狠得直接要命,不狠的也得让人变成疯子,无法再崛起。

甚至于,这么多年下来,牢里买命,就像官监里的物价单子一样,明码标价。

二万两,大概是三品官吏的价格。

牢里的三品大员只有两位,二号狱的工部侍郎,三号狱的按察使。

“真是好大的胆子。”

张武心头有些发寒。

最近二十多年,牢里都没死过三品以上的官。

无他,这个品级相当于封疆大吏,皇恩厚重,没谁敢直接加害。

皇帝就算要杀他们的头,也不会推出午门斩首,而是赏白绫,赐毒酒,给个体面的死法。

之前死鬼老爹便挣过这种外快,不过对手仅是江湖中的二流高手,借故发脾气赏了几鞭子,伤口泼粪,不出几日便死了,影响不大。

见张武露出惊色,王二蛋从怀里掏出银票,沉声道:

“这两万两银子,只要你不睡花魁,不一掷千金,足够你花天酒地一辈子,这世上发财的机会可不多,你要把握住了!”

“你要买哪位的死?”

“刘青后面那个。”

二号狱!

张武脸上露出犹豫挣扎之色。

二万两银子,确实是一笔巨款,捐输上去,弄个县令都不难。

“先给钱?”

“当然!”

王二蛋很爽快,见张武走过来,直接把银票递上。

“噗哧——”

锋利尖锐的铁刺把对方整个喉咙捅穿。

“你……”

“嗬嗬嗬……”

“噗通——”

王二蛋双目瞪圆,身躯前倾重重倒下,被密集的铁刺扎成了刺猬,当下死得不能再死。

张武面无表情,将这厮上身稍微抬起来一点,把银票装回去,将瞪圆的双眼合上。

而后按照走过来的路径,原步倒退。

每退一步,都把稍微被踩倒的杂草扶正,将草下的泥土脚印抹平。

一直倒退至门口,上了锁,见左右无人,这才悄无声息离开长巷,像是从没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