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武和马六在威武将军坟头狠尿一顿,心情大好。

君子报仇,用不了十年。

即使张武没有收拾掉威武将军,凭六叔如今的身份地位,也会拿常家父子试试手里的刀锋利否。

否则做了这副千户,爬得这么高,又有何用武之地?

回家路上,张武想不明白马六为什么当这个副千户。

他对六叔的性格深有了解,绝对的视官位如粪土。

当牢头好多年,爬上司狱之位完全没有任何难度,却只愿意苟在牢里不出山。

即便去到镇抚司,想体会一下江湖生涯,百户也足够用了。

一旦上升到千户,便会涉及到朝堂斗争的阶层,甚至经常能见到皇帝,知道得秘密太多,最后一定会消失。

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地,绝不是马六的风格。

张武忍不住问道:

“六叔,你怎么会想到当这个副千户?”

若是旁人这么问,只怕马六会当场发飙。

你这问得是人话吗?

合着我只配当个百户?

然而马六只是摇头说道:

“陛下亲自下的口谕,镇抚使大人写的任命状,君命难违。”

“陛下能处理政事了?”

朝野一直都在流传,隆庆帝一病不起,只怕时日无多。

近来京城也是人心思动,气氛紧张,后宫的贤妃与德妃都在发力,联系娘家,想把二皇子和三皇子召回京城。

马六说道:

“陛下身体不好,但有灵丹补气,再撑两年还是没问题的。”

“只是身体不好?”

张武愕然。

这种绝密消息,一旦透露出去,会有天大的影响。

也就六叔敢毫无保留的告诉自己。

对外宣扬大限将至,实则没有性命之忧……这不是典型的老阴*逼行为吗?

“皇帝准备坑人?”

张武心里抽了抽,也不晓得谁会最先耐不住寂寞跳出来。

他最想收拾的当然是刘青,可惜刘太保躲在前线,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手里又无兵权,想造反也是有心无力。

这时六叔突然问道:

“最近牢里可好?”

“还是那样,该打钱的打钱,该升官的升官。”

马六点头关心道:

“总窝在牢里,你一不爱女人,二也没什么喜好,除去练武,不觉得人生无趣吗?”

“……”

张武错愕,有点不适应六叔的转变,怎么突然谈起了人生道理。

“暂时不觉得无趣,每日练练武,打打钱,月底领例钱,挺开心的,若要说人生追求,那便是先把金刚不坏神功练到大成。”

“大成之后呢?”

马六追问着。

当然是继续苟下去……

但看六叔这架势,应该是想激励自己上进,成就一番事业。

张武无奈回答:

“也许会如六叔你加入镇抚司,看看江湖的繁华,见识一下贪官污吏的豪横,而后为民除害。”

“镇抚司确实是个好地方。”

马六赞同说:

“可以让你见识到不同的野心家,也能对人生有更多的感悟。”

“……”

越说越玄乎了。

莫非六叔这一趟南下受了刺激?

张武心里暗暗揣测着。

“叔这一趟南下,去过南征大营,也去过蛮族后方,还见过刘青,在牢里时仅觉此人是个阴险狠辣之辈,如今惊觉这厮有枭雄之姿,能将蛮夷玩弄于鼓掌之中,将十九万大军弄得团团转,他若有反心,只怕当世无人能治。”

“所以六叔你准备爬上去,制衡他?”

张武闷声问着,心里很苦。

连李嵩山这种千年世家掌舵人,一辈子勾心斗角的存在,都不是刘青对手,你一个练武之人,仅凭一腔热血,与送死无异。

马六叹道:

“我等终究生于大坤,长于大坤,没有脚下这片土地,没有历代帝王的治理,如何能安稳在牢里打钱?”

“欠了的,总是要还。”

走在城中街道上,最近开始了宵禁,夜里任何人不许闲逛。

不过巡城兵卒见到马六,只是问候一声大人,查看一下身份名碟,径直离开。

依稀间,张武仿佛又看到一个呼图龙。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无法理解这些人的爱国之心,能做的也只是苦劝。

“六叔,天塌下来自有个头高的顶着,咱当了一辈子狱卒,谨小慎微在行,比阴谋诡计,只怕连那刘青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你知道这点,叔又怎么会不清楚?”

“那你……”

“人活着,总要有意义,才不负这一生。”

马六仰望璀璨星空道:

“叔这一趟南下,见到许多被刘青迫害的有识之士,其中一人名唤蒋天河,庶民出身,却身怀经天纬地之才,将一府之地治理得繁华至极,多年来不贪不占,清正廉洁,查抄府邸时,家中仅有破屋一间,老仆一名。”

“所以呢?”

张武有些无语。

自己当狱卒四多年,见过因言获罪的清官,没有一百也有三十,见惯了这些人,再难生出敬佩之心,更别说马六。

“这蒋天河,有整顿吏治,变革之心。”

六叔双眸突然明亮起来,像星空一样耀眼。

张武呆住。

习武之人,对清廉官员向来尊重,许多江湖人宁愿不要银子,甘当门客为其效劳。

六叔被人家震撼了精神,也是理所应当。

可这烂透了的世道,想变革,隆庆帝都做不到,只能破而后立。

一个下了大狱的知府,无异于蝼蚁撼天。

而六叔当这副千户,并非为他自己,而是给这蒋天河护道!

张武苦笑道:

“六叔,我觉得你们在以卵击石。”

“叔知道。”

马六攥紧腰间刀柄,沉声说道: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有些事情,明知不会成功,也要义无反顾去做。“

“只要朝廷能改变一点点,这世道便会好一点。”

“纵使他日血溅菜市口,我亦无悔!”

悠悠晚风吹着,卷起地上的落叶尘土,这一刻,张武突然觉得六叔无比高大。

八尺之躯,却有顶天之势。

自己习惯了这个黑暗的世道,不到四年便被同化,还教韩江为官贪污敛财之道,失去辨别正邪的能力。

不要说变革时代,舍生忘死,就算有人突然让牢里恢复公正,不允许打钱,张武作为既得利益者,也会很不爽。

而今马六之言,让他恍然觉悟。

如果天空是黑的,那便摸黑生存。

如果自觉无力发光,那便蜷缩于墙角。

但不要习惯了黑暗,便分不清黑白。

不要嘲讽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的人。

我们可以卑微如粪土,但不可——

扭曲如蛆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