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匆匆,时间不会因谁而停顿。

转眼已至景皓十四年。

春起,天下大旱,禾苗尽枯。

到了夏至,又起时疫,还有蝗灾肆虐。

老天似乎有意磨砺大坤百姓,让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不能有一丝喘息之机。

摊丁入亩之策推广成功,成效不俗,底层百姓才安定两年,便又迎来毁灭性天灾。

大量灾民弃耕逃亡,还有萧景尘四处煽风点火,边军叛乱,各郡自立,江山风雨飘摇,崩溃之兆已现。

而在京城,镇国公马六依然不知所踪,镇抚司从千户到下面的校尉,同心协力,不服调动,将新任指挥使架空。

景皓帝闻之大怒,下令将副指挥使严寂抓起来,进行审判。

他是马六的铁杆属下,亦是镇抚司情报的负责人,马六离开后,镇抚司上下唯严寂的命令是从。

然……圣旨还未下达,严寂已不知所踪。

并将下面的五大千户,诸多百户带走,将镇抚司的骨干力量掏之一空。

这些人大多无父无母,了无牵挂,朝廷很难通过家人要挟他们。

景皓帝气得目眦欲裂,有一种众叛亲离之感,大砸一通后,只得下令废除镇府司。

隆庆年间创建的这个部门,为王朝稳定发挥了无比重要的作用,为大坤培养出数以万计的武道高手,经历二十年,终于落下帷幕。

百官为之振奋,悬在头上的利剑没了,满朝文武皆赞景皓帝英明。

而抱负得以施展的蒋天河,摊丁入亩得罪了无数的权贵,背后没有镇抚司撑腰,也是第一时间辞官。

景皓帝不准,并派人严加看管。

想拿捏马六,蒋天河也算一条路子。

结果不出几日,蒋大人也莫名消失,只留有书信一封,说要离开大坤,去追求长生之道。

萧景翊亲自出马,发动精神感应,都没有把人追回来,着实令众人惊悚。

……

十荒山,地势巍峨,峡谷之间有溪潭,深邃而幽静。

张武三人已在山里待了四个多月,在溪水岸边开辟出大片药田,种满喜爱阴凉的各色灵药。

这已是张武的第十九处秘密基地,也是最大的一处,下了很多功夫。

走访名山大川有收获,他也摘到两株千年灵药,视若珍宝,舍不得拿来炼药,干脆带土拔出,挪个地方继续种。

植物也是互相影响的,有灵药的地方,相对来说植被茂盛,其他药物也长得好。

这三年多游历下来,马六的两鬓已日渐斑白,脸上的皱纹也多了些许。

尽管有张武和老和尚为他调理身体,又常年服用武灵丹,依旧难掩岁月的侵蚀。

六叔没下地里帮忙,而是在药田边缘挖起了大坑,弄出个长方形的坑洞,又削木为板,像是要搭屋子。

“天气真是越来越热了。”

劳累半晌,马六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有些燥热难耐,用大树叶子扇着风,坐在阴凉处的石头上喘粗气。

张武在药田里忙碌着,也是抬头看了天上一眼,烈日当空,晃得人眼晕。

“我们在河边,深山里,都热得闷气,只怕外面已是大旱连天了,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阿弥陀佛。”

老和尚应了一声,回忆道:

“隆庆三年,也发生过一场大旱,九江俱干,四海之田龟裂,两年未见一场雨,遍地皆是流民,导致大坤人口减半,有些郡县死亡人数达八成以上,比前几年的瘟疫也不逞多让。”

“这日子没法活了。”

张武直摇头,也是坐在背阴处太阳晒不到的地方休息起来。

古代所谓的“大唐盛世,康乾盛世,”其实不是过老天爷给面子,在他们统治期间,没发生过太大的灾情而已。

不然庄稼受灾,颗粒无收,没钱交税,人们活不下去,便会将仇恨转嫁到权贵们头上,减少压迫以求生存,百姓必定揭竿而起,社会动荡,哪来什么盛世?

暗暗摇了摇头,张武四处望去,遍地奇花异草,茁壮成长,药田四周的风水格局也已布置好,总算可以换阵地了。

当下说道:

“山里待这么久,都快成野人了,要不咱们明日出去逛逛?”

“善。”

释菩提双手合十点头,也是不喜欢在深山里待。

这地方堪称鸟不拉屎。

若不是环境还算可以,也有灵丹撑着,不用为食物而发愁,待久了脑子都得退化。

这几年,他的面容也同样苍老了一些,眉须花白,毕竟已是一百四十岁的人。

马六来不及休息,连忙开工,扭头说道:

“今天赶工,明日我应该便差不多了。”

“六叔你这是……”

张武蹙起眉头,上前去帮忙,发现这些木板非常厚,超过十厘米,可不像用来搭屋子的。

马六笑着说道:

“你六叔也老大不小了,该准备后事了,趁着这十荒山是个风水宝地,挖个墓,打一副棺材,哪天六叔若是不行了,你便把叔埋在山里,也算是入土为安。”

张武骤然僵住,呆呆看着六叔头上的白发,心生悲意,只觉手里的木板重若千钧,让他使劲浑身力气都很难抬起。

马六很洒脱,用木楔子将两块木板钉起来,轻声安慰道: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咱爷俩这一路走来,互相扶持,患难与共,已胜过父子,不必悲伤,不要难过。”

顿了顿,马六把石锤递向张武说道:

“来帮六叔一把,争取今晚弄完这副棺。”

张武木然接过石锤,失魂落魄般抡起锤子。

老和尚也在旁边拿起一块木板,闭上一只眼看了看平整度,指甲如刀,将不平处削平,并在木板表面雕琢起来。

许是年岁太大,见惯了生死,心境再难起波动,他反倒很坦然。

夕阳西下,大山里渐渐暗了下来,清澈的流水声在耳边划过,晚风习习。

一副崭新的金丝楠木棺材放在墓边,厚重而又坚硬,色泽橙黄,表面雕刻着龙凤瑞兽,栩栩如生,像是要扑面而出。

将棺盖抬起,放在棺口上面比划了一下大小,刚好合适,马六满意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