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李虚云又有什么关系?!”连星茗不可思议道:“你突然扯这人做什么。”

他是真觉着心中莫名。

先是黑夜尚未过半,傅寄秋就强行将他带回了客栈,硬生生错失机会。再是谈论用鲜血吸引白羿的话题,他从始至终的重点都是“裴子烨擅自用死刑犯的血还妄想瞒住他”,他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所以才会说以后自己的事情自己来解决,可傅寄秋转眼又毫无预兆地提起了李虚云。

他们二人谈论的是一个话题吗?

连星茗根本搞不懂傅寄秋在生什么气,这中间好像有什么关键的地方被他遗漏掉了。

便解释道:“与其说谁的血能被拿出来吸引白羿,不如说在我心里谁的血能配得上白羿。方才讲过了,恶人血我不同意,善人血不可取。谁的都不行,李虚云也并非特例。”

傅寄秋听完这句话,神情并未放轻松,依旧深深皱着眉,脸色隐隐发白。

心脏在胸口沉重地跳动,喉咙仿佛都被堵住了。有一些话说出来是在自取其辱,是在自请死刑,他明明知道的,可就像是握住了满掌心的碎玻璃,因为碎玻璃里那零星半点儿的一块糖,他在刺痛中仍旧怀着甘甜的盼望,不愿割舍。

许久后,傅寄秋才垂着眼睫道:“我在你心里,也不能是那个特例?”

连星茗正要开口说话,系统在他心里尖叫出声:[星星你闭嘴吧!算我求你,别回答这个问题了,你师兄听了真的会伤心的。]

连星茗一听,心里顿时浮现出强烈的不满与怒气,不是对傅寄秋生气,也不是对任何事物包括他自己有气,他是实在不能理解,因为不能理解所以变得心浮气躁。

看见傅寄秋用这种受伤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更觉得焦切不已,坐立难安。

究竟是哪儿错了?

[为什么你要一副我做错了的模样?我放的是我自己的血,没有伤害任何人,师兄生气我不能理解。我不想他平白割几道口子,他为何又要难过。难道如今不希望他受伤也是错?]

系统:[不是……]

连星茗打断:[就事论事这四个字,很难么?就白羿这件事单论,我与他同是亡国人,我确实觉得除我之外谁的血都不行,因为是我想要他回来,我必须对他拿出诚意啊!即便是皇姐在此,我的答案也是不行……]什么特例不特例的,连星茗压根不知道傅寄秋和系统在想什么,他的想法很简单——

他想要见到清醒状态下的白羿,想要和白羿聊聊过去,聊聊将来,像从前那般持起一壶酒,在白瓷碰杯之际偷偷抹去热泪,想要将那些从前来不及说的话,全部说出口。

既如此,那他就是要事必躬亲,若事事假借他手,如何能够对得起白羿?

这一耽搁,明面上连星茗许久都没有说话,看着似乎是默认了。

傅寄秋坐回了椅子上。

他的动作迟缓,有些踉跄,不知道是不是连星茗的

错觉(),他几乎是跌坐下去的?()_[((),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挫败极了。不过很快,眨眼间傅寄秋就迅速调整好了情绪,牵起了连星茗受伤的左手,沉默不语取出药膏与绷带,为其包扎。

连星茗看他明明六神无主,却还是先紧着自己的伤势,心里没由来的冒起微妙的酸涩感,一阵又一阵的难过。

[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系统见多了这种事,叹气道:[别自责,你情魄有损。追逐一个情感有缺陷的人,本身就是在飞蛾扑火,永远都不可能得偿所愿的。]

[……]

[若是你师兄不求你心里有他,只想占有,那还好说。可他求的就是这个,偏偏你又不可能办得到。矛盾!唉,太矛盾了,你以前喜欢过他,你还记得吗?]

连星茗恍惚:[有点印象。]

系统心梗道:[你师兄恐怕记得比你本人还清楚,就是因为他知道你喜欢过他,尝过那种滋味,才不肯放弃,他一直觉得有希望。]事实上早就没希望了,从佛狸国灭连星茗与系统签订契约的那一刻起,两人之间的缘分就断了。

想要改变现状,除非……

除非连星茗情魄愈合。

但系统知道这几乎不可能,当年的连星茗爱恨分明,知道自己想要谁,也知道主动去迈出步子。

但这也只是当年了。

傅寄秋包扎好后,并没有放手,而是牵着连星茗,隔了几秒钟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声道:“我还是不想放弃。”

连星茗问:“放弃什么?”

傅寄秋抬眸,清雅眸光坚定如初,只是时过经年,这份清雅之中掺杂了风霜与冷峻。

“我希望在你的心里,我和其他人要有区别。”

连星茗茫然眨了眨眼睛,“你本来就是有区别的啊……你是我师兄……”

傅寄秋摇头,打断道:“太少了。”

“什么太少了?”连星茗不解问。

傅寄秋道:“只是师兄的区别,太少了。我希望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能够想起我,与我诉说,不要自己一个人去抗。我还希望你遇到开心的事情能够与我分享,我希望知道你的一切

,我希望你能像信任白羿、崇宁长公主那般,来信任我、依赖我。”在傅寄秋说话的时候,系统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激动道:[这才对嘛!打直球!你师兄是觉得你傻,绕着讲你听不懂干脆直说。]

连星茗没理会系统。

他耐心听着傅寄秋讲这些,心里除了茫然,还是茫然。但他还是完整听完了傅寄秋的话,一直没有出声打断,最后他看见傅寄秋顿了几秒,薄唇抿紧说:[我还希望,星星这两个字,不是什么人都能叫的。]

连星茗前面都听得云里雾里,最后这句话他听明白了,讶异道:“你这么生气是因为李虚云吗?就因为我同意他叫我星星?”

“……”

连星茗想笑又不敢笑,憋着笑导致表情很古怪。

傅寄秋没半点笑

() 脸,垂着眼睫声音低低的。

“我很在意。”

连星茗瞬间笑不出来了,不仅不想笑还油然而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愧疚感,忙道:

“我知道了,我晓得了,我下次见到李虚云就让他别叫我星星了。”

傅寄秋说:“你觉得很好笑么。”

“不好笑不好笑。”连星茗一边摇头一边说,语速飞快,说话都快到有些吞音了。他只是没想到傅寄秋也有如此幼稚之时,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称谓,就大动肝火。

傅寄秋抬眼看他的表情,好看的眉头缓缓皱起,道:“如果现下有人叫我师兄,你做何感想。”

连星茗不在意道:“你是指涂丙?理论上来说他也得叫我师兄,你是大师兄,我是二师兄。他想叫就叫,我能作何感想。”

傅寄秋继续:“若是我外出归来,给他带了许多礼物,忘了你的,你作何感想。”

连星茗诚实道:“没什么感想。”

傅寄秋:“若是白羿不清醒状态下将你伤了,你痛得厉害,急需人为你护法疗伤。我却因为新的小师弟一句饿了被唤走,你作何感想。”

连星茗这次沉默了几秒钟,稍稍正色说:“会有一点点不舒服吧。”

傅寄秋道:“若是有一天你同我同行,听见我对别人说‘我想你了’,你在一旁作何……”

“别说了。”话还没说完,连星茗就将视线偏向一侧盯着地面,仿佛地上能够开出一朵花儿。他的脸上再无半分笑意,声音冷淡直接打断:“我不爱听。”

傅寄秋看着他,一直沉重的神态总算是松弛了些许,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你不想听,那就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成为你心里的特例,和其他人不一样。”

连星茗还沉浸在方才傅寄秋给出的假设里头,表情不太好看。

正说着,

街道上有轻微响动。

有二五成群的人举着蜡烛,鬼鬼祟祟往出城的方向走,二二两两加起来,有数百人之多。再一细看,这些人都以缣帛夹厚绵制作,身披练甲,竟然都是官府的人。

“奇怪,不是说本地人晚上不会出城的么?有此宵禁,官府的人却顶风作案。”连星茗看着窗外,故意了转移话题。

傅寄秋凝视他几秒,妥协道:“一起去看看?”

傅寄秋没有再纠结刚刚那个话题,没有逼他给出答案,连星茗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气。两人一路跟随城民,很快再次来到了城门口。

借着昏暗夜色的掩饰,有人打开了城门,修士耳力格外突出,连星茗靠着城墙,能够隐隐约约听见大门口那边有人在低声对话。

“这个阵法管用嘛。”有官兵提出质疑。

立即有人担忧“嘘!”了一声,道:“凡人抓不住兵人铠甲,修士可不一定。我听说这个阵法连他们修仙界有名望的仙人都困住过,更何况区区一个兵人铠甲,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连星

茗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可是他回头看傅寄秋,后者神情凝重,他便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城中人想抓白羿?

为什么?

他们想对白羿干什么?

比凡人想抓白羿更让他感到震惊的,是城门外,吊板桥之下的那个占地面积颇广的黑符阵。那可不是一般的符阵,从几百米之外看,都能感觉到符阵散发出的可怖威力,连星茗曾经在蓬莱仙岛的高阶书籍上见到过这种符阵。

这可不是普通凡人翻阅了几本仙术,依葫芦画瓢就能弄出来的阵法,必定有其他强悍的修仙者在助力。连星茗忍住对那数百名官兵的排斥,强行保持冷静,视线在吊板桥边四扫。

太黑了。

看不清楚。

他看不清城门之外哪里有修士,只能凭着官兵门的站位能够大概猜测出,那边是有修仙者的。正当他有些惊疑不定时,有领头的官兵呵斥出声:“莫要再胡乱非议!蓬莱仙岛的仙人就在那儿,小心被他听了去。()”

……?()?[()”

连星茗心中一震,还以为自己站得这般隐蔽,都能被察觉。很快他就发现这些人说的不是他,傅寄秋在他耳畔低声道:“蓬莱仙岛如今受我管辖,并无弟子外派至此。”

太近了

连星茗耳廓被热气包裹,动了动耳朵道:“你的意思是那边的修士在假冒蓬莱仙岛修士?”

傅寄秋摇了摇头,沉吟道:“也有不受我管辖之人。”

“怎么可能。”连星茗说完,自己先反应了过来,心中瞬间像压上了一块巨石。

也有这个可能。

不受傅寄秋管辖之人,只会是辈分比傅寄秋大的人。可放眼整个蓬莱仙岛,辈分比傅寄秋大的人,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

连星茗想起了涂丙,据涂丙所说,他是听了裕和的话,才来连云城寻白羿的。

“该不会……”连星茗匪夷所思开口,声音越来越低,“总不可能是裕和吧。”

……

……

城门外,吊板桥前。

一堆凡人围拢着数十名修士,而那数十名修士又围拢着最中间的两人。

左边那人身着一身灰袍,正站在护城河前,垂着头盯着波澜无惊的河面。

右边那人明明是个样貌出众的修仙者,却好似身携沉疴顽疾,病骨支离半靠在深红色的楠木座椅上,单手握拳抵住唇,不住的咳嗽着,使的他本清风朗月的相貌平白添上了几丝病态。有人为他执扇挡风,有人为他燃药香,一点一滴无比细致,他却眉宇间净是不耐与烦躁。

摆了摆手让其他人退下。

“真的有用吗。”他冷着眼问。

灰袍人道:“你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宿南烛,你现在只能相信我。”

“咳咳……咳咳咳……”宿南烛咳嗽完移开手帕,手帕上沾上了红梅般的艳丽鲜血。

他的身体比之前更差了。

桃花山

() 一别,他成功夺到了连星茗的仙体,以及连星茗生前的本命法琴荧惑。只可惜他抢得到,也守得住,却无法保存。

明明将仙体搁置在冰棺之中,冷却的千年寒冰从来没有断过,甚至他本人都常驻于冰窟窿里,不顾身体在一旁照看,可连星茗的仙体还是日复一日变得糟糕,白皙的艳丽皮相上出现了褐色纹路。

是仙体羽化之兆。

他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曾经所有人都告诉他逝者已逝,摇光仙尊已经死了。在他发疯般发了脾气杀了不少人后,没有人再敢当着他的面提及这个,可他心底深处其实很清楚,他只是不想承认——

连摇光已经死了。

“如果你骗我,我就把你扔到后山去喂狗。”宿南烛单手撑着下颚,耷拉着薄薄的眼皮,薄情的视线直勾勾盯着灰袍人。

前几天,这个身穿蓬莱仙岛仙袍的人突然找到了他,说是向他献计。

宿南烛自然不会当真,他们打过一场,各有胜负,宿南烛才肯耐下性子。

去听听看到底是什么神计。

灰袍人语气平静道:“你按照我说的做就行了,计划若顺利,届时你只会感谢我。”

“按你所说,杀了画像上的这人,连摇光就能复活?”宿南烛嗤笑一声,展开手中画像。

画像上是一张陌生的少年面孔,似乎有点眼熟,他可能在哪儿见到过?桃花山?当时站在裴子烨那个傻帽的旁边?算了,不重要。

他其实没抱什么希望,心底深处觉得灰袍人是在寻他开心,人死怎可能复生。但就像灰袍人所说的,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既然有人敢献计,那他就敢信。若事后发现被骗,大不了再将这灰袍人大卸八块,凌迟刮死便是。

他不在乎灰袍人是谁。

也不在乎灰袍人有什么目的。

他只想要连摇光活过来。

他和连摇光之间的恩怨还远远没有结束。

曾经满打满算是他逼死了连摇光,而今费尽周折复活连摇光,是否能让连摇光对他的怨恨与恐惧变得少一些?

想到这,宿南烛将画卷扔在地上,起身时黑靴踩过了画卷,若是连星茗能靠近一些看见画卷上的脸,定然又是要狠狠一惊。

这画卷上画的正是他现在的脸。

寒风刮过,将画卷带到了护城河之中,冰冷的河水很快浸湿卷面。

宿南烛漠然盯着画上那张被水流冲散的脸,顶着所有人毕恭毕敬的视线,他语气不咸不淡道:“所有人,今天晚上画卷上的这个人如果出现在这里,不要拦、不要靠近。能给连摇光铺路的人,值得本尊亲自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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