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返回四方阁,扶晏南天回主位坐下。

她装模作样忙前忙后,替他拍干净靠枕上不存在的灰,替他整理没有一丝褶皱的衣袖,然后没轻没重地上手给他拍背——那一声声砰砰大响震得顺德公公眼皮乱跳。

晏南天:“……”

他可太了解这家伙了,绝非体贴,而是打小抄被发现的心虚。

她甚至不计前嫌地凑到了温暖暖边上,把人吓得一抖。

云昭伸出巴掌:“给我。”

温暖暖怯生生地:“什、什么?”

“酸枣蜜饯!”云昭一脸理所当然,“你不是说能治晕船?”

温暖暖的脸色可以说是非常复杂。

晏南天:“……阿昭,不必。”

云昭头也没回:“你放心,我才不会乱吃飞醋!”

晏南天:“不是……”

云昭才不管他是不是。她从温暖暖手上薅走三枚蜜饯,快乐地凑回晏南天身边,抬手递向他的嘴巴:“吃!”

晏南天抿着唇,无声抗拒。

“怎么啦?”云昭不解,“我都说了不生气,又不会骗你。”

这人怎么还不识好歹?

晏南天表情痛苦,微阖着眼睫,把脸侧向一旁。

脸色苍白得很,喉结上下滑动。

他摆着手,哑声:“快拿走。”

“嗯?”

云昭低头一看,后知后觉发现不对。

几个枣子糊成一团,黏糊糊的,渗着股好明显的汗味——温暖暖刚才大概是紧张激动过头了,攥住手里的枣,出了许多手汗。

晕船的晏南天哪受得住这个刺激。

云昭:“……”

大意了。

她三步并两步跳到四方阁角落,把这几枚汗枣塞还给温暖暖,命令她,“你吃!”

温暖暖:“……”

她弱弱抬起求助的视线。

只见顺德公公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早已魂游天外。

晏南天以手支颐,半阖着眼睛——即便他清醒,也绝无可能替她说话。

温暖暖认命了,拈起枣子,放进口中,慢慢嚼咽。

云昭盯着她吞下,欢快地蹦了回去,邀功似的大声对晏南天说:“你看,她吃得好香!”

她本意是想要安慰他。

“……”晏南天不细想还好,这一脑补更是面青唇白,“……呕!”

安慰得很好,下次别安慰了。

*

夜间遇到乱流,行天舟左右摇晃,船舷、舵桨被罡风刮得滋呜作响。

船夫们手脚并用,艰难地扯住那些四下乱飞的帆板,以减少碰撞损坏。

云昭老老实实陪着晏南天坐了好几个时辰,早已浑身刺挠。

见状,她一蹦三尺:“我去帮忙!”

拽都拽不住。

温暖暖怔忡地盯着她的背影,轻声呢喃:“真好啊……只有事事顺遂的人,才会这么无忧无虑吧……不像我命苦。”

她微垂螓首,露出细白一段颈子。

“嗐,”顺德公公安慰道,“温姑娘千万莫要多思,咱们殿下这次定会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替你讨还公道!”

“嗯,我当然信。”

她抬眸柔柔瞥去,见那人微眯着狭长的眼睛,单手支颐,望着外头出神。

不过片刻功夫,便看见晏南天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的脸色其实很坏,冰冷苍白、虚弱病态,而与之相对,眸中乍放的光芒更显得热烈灼人。

循着他的视线一看,就见云昭撞进了四方阁。

“我帮他们绑好帆板了!”她大声邀功。

晏南天微笑:“阿昭真厉害。”

她坐到他身边,可怜兮兮地:“可是我受伤了。”

他嗓音立刻便冷下去:“伤哪了?”

他取过桌上烛台。

又拿来夜明珠。

再架上一面反光镜。

方寸之地照得雪亮,总算在她指头上找出了那道头发丝粗细的伤。

晏南天:“……”

来不及上药包扎,它已经愈合了。

云昭觑着他的表情,心下很不服气,大声道:“你别看伤口小,伤得可厉害了——你没闻到好大的血味吗!”

晏南天眸光微凝。

确实能闻见。

他将她的手拿到烛下细看。

云昭一双手生得极好,雪玉似的。调皮捣蛋也不长茧子。

衣袖下面露出半截皓腕。

他的视线不自觉上移。忽然顿住。

晏南天:“……”

他叹气:“你伤不痛?”

云昭转了转眼珠:“……痛!怎么不痛!”

她装模作样捧起那根受伤的食指瞎叫唤。

晏南天目光微斜,点了点她的手臂,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

云昭顺着他手指望去:“……哎?原来伤胳膊上了?”

她怎么没发现。

顺德公公憋笑快要憋成内伤:“噗,咳。噗。看来没有指头痛嘛。”

云昭:“也痛!都痛!”

晏南天懒得再跟她废话。

他微抿着唇,打开药箱,取出小金剪、纱布和创药。

挽袖,动手剪开她胳膊上的衣裳,找到那条细而深的三寸伤口。

清理、上药、包扎。

他的额头微微渗出汗水,包扎的时候,他随手把擦血用的清洁纱布咬在了嘴里。

顺德公公:“哎……”没接到。

只见储君殿下的薄唇上染了浓浓一抹血,嘴里不知道吃进去多少。

他无知无觉,微凝着眉眼,替她包扎完毕,打上一个军中的结。

松开手,“好了。”

嘴里还叼着那根布条。

云昭:“……”

他挑眉:“怎么?”

咬着东西说话,他也不嫌难受。

云昭心虚地指了指他的嘴。

晏南天一怔,抬手拿下布条,在指间挽了下,掷入弃物青铜盒。

云昭心情复杂:“你不恶心?”

晏南天莫名:“什么?”

云昭:“……晕船。”

不是连一点汗味都闻不得么?见人家吃个枣子他都要吐,居然能忍得了血腥气?

晏南天冷脸:“说了没事。”

云昭大幅度点头:“哦——”

装,你就装!

他不轻不重瞥她一眼,轻轻摇头,失笑。

*

行天舟日行千里。

三日后,压着浓重的水汽,飞舟降向临波府。

本地大小官员都候在海事都护衙门前接驾。

行天舟落地,一行人跟随晏南天下船。他白着一张脸,端起风仪万千的储君架子,示意众人免礼,然后与他们说些客套话。

云昭不耐烦应酬。

她下了地便开始来回踱步,晃晃悠悠寻找脚踏实地的感觉——从飞舟下来,正常人总要适应一阵子才会习惯,也就晏南天不正常。

他一个晕船的,装得比谁都更像没事人。

“温妹妹!”

街道另一侧传来一道微哑的声音。

云昭偏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青衫青年从芙兰树下疾步走来。

看他方向是冲着温暖暖。

温暖暖身躯一颤,咬住唇,下意识躲到顺德公公身后。

“真是你。”青衫青年大步上前,“你回来了,伤势如何?”

温暖暖一脸为难。

边上一个胖胖的婶子哎哟一声,亮出大嗓门:“我说温家大姑娘,自打你离开,人家遇风云可是没日没夜守在这儿等着你!怎么莫不是攀上了贵人,连邻家哥哥也不认得了!”

温暖暖怯生生抬眸,飞快地瞥向远处晏南天的身影。

云昭歪过半边身子,好心说了句大实话:“你放心,晏南天他根本不看你。”

温暖暖的耳朵一下就红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她咬着唇,转身望向走过来的青衫青年:“遇、遇大哥。”

云昭定睛望去,不觉一怔。

这个人竟然挺出色。

他长得很漂亮,是那种五官精致的漂亮,身材要比寻常男子更加高大壮硕一些。总而言之,是个大美男。

云昭懂了,痴情男配角,让男主角大吃飞醋的那种。

痴情男配角垂眸看向温暖暖,神色熟稔亲近,带着些许愧疚:“对不住,没能好好保护你。”

“没、没关系的,”温暖暖急促道,“我没事,你快回去吧,我、我先不跟你说了。”

他的笑容一点点变得僵硬:“……温妹妹?”

温暖暖跺脚:“我有要紧事,你快走吧。走啊!”

他盯着她的眼睛,她一味心虚躲闪。

云昭见他二人还得僵持一会儿,果断跑到一边,用肩膀拱了拱那个满脸嫌弃的胖大婶。

“阿婶!”她挑眉指了指那二人,一双眼睛活灵活现会说话,“嗯?”

胖大婶随手从围兜里掏出一把海瓜籽。

“这温大姑娘,打小就跟遇风云一起长大。用得着人家时,天天跟在身边遇大哥长、遇大哥短,好得不得了!”胖大婶翻了个白眼,“结果呢,还不是吃着碗里望着锅!”

云昭面露嫌弃。

原来温暖暖也有自己的青梅竹马。

“这不,”胖大婶活学活用,像云昭一样挑眉指了指那边的天潢贵胄,压低嗓门,“前些日子见了贵人,哭着喊着就往人家怀里扑,拖都拖不住!”

“哈!”

“不过呀,”胖大婶嗓门更低,支支吾吾道,“好像她自己也是个什么什么大人物的外室女,哎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上头不让乱讲呢。”

云昭冷笑:“呵。”

“不过我瞅着,贵人好像不大愿意搭理她?”胖大婶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

“当然!”云昭得意,“阿婶有眼光!那是我家竹马!”

胖大婶拍腿:“哎哟——”

晏南天无奈的声音遥遥传来:“阿昭。”

云昭扮个鬼脸:“我走啦!”

胖大婶满脸慈爱:“去吧去吧,有机会婶婶请你吃牡蛎啊!小姑娘可真招人疼。”

她转身扒拉围兜袋,“咦,我牡蛎刀呢……”

嘀咕着走远了。

云昭返回晏南天身边,见他正在挑拣此次陪同办案的本地探员。

她拿眼一扫,一个个獐头鼠目的。

另一边,温暖暖正在狠心赶遇风云走,他咬着牙关,神色关切担忧。

云昭心生坏意,抬手一指。

“晏哥哥!那边那个人不错,就选他!”

话本不都这么写吗,优质男配争抢女主角,帮助男主角看清自己的心。

来,晏哥哥,让我看看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