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厢房。

摇曳的火光下,云昭微眯着眼,一脸得色,活生生演绎了“小人得意”四个大字。

但她生得美。

颜色极其明艳,美得肆无忌惮、盛气凌人。即便作出小人情状,那也是个艳若桃李的小人。

谁见了都没脾气。

“温暖暖,她完了!”云昭幸灾乐祸,“既然是自编自演,那温长空之死,八成与她们母女也脱不开干系!”

她就说嘛,“恶鬼”能一刀一刀活剐了温长空,怎么到了温暖暖这儿就留情放水了?

果然是另有内情。

遇风云哑着嗓子道:“你这又何尝不是先入为主?”

云昭挑眉:“我怎么了?”

她这会儿心情极好,对大傻子也比较耐心包容。

遇风云冷脸道:“你从一开始就对温家妹妹有偏见。即便没有任何证据,你也早就在心里给她定了罪,认定是她蓄意谋划接近储君。”

云昭重重点头,爽快承认:“对!就是!”

她眯眼笑,阴恻恻凑近了些,“那又怎么样?”

她是先入为主,是用结果倒推过程,但那又怎么样?

这不就找到证据了?

遇风云唇角紧抿,皱着眉,强行替温暖暖说话:“她不是那种人。”

“啧。”云昭一脸牙疼,“你是不是想说,若有错,那也是你的错!”

遇风云身躯微震,蓦地转头望向云昭,瞳仁乍亮:“你……”

“我怎么知道?”云昭望天叹气,“我每次闯祸,晏南天给我顶锅,表情就跟你一模一样。”

遇风云转走了脸:“……”

半晌,他声线低沉地开口:“若我能力足够,她就不会受到伤害,也不需要求助旁人。”

云昭一语扎心:“看来你也不是不懂嘛,她就是嫌你没本事!”

遇风云提了提气,想辩,却又没什么好辩,只能苦笑着慢慢把气吐了出去。

“你跟温长空可真像!”云昭继续刺他,“你都不知道温长空为什么要找秋嫂嫂吧,那是因为温暖暖她娘在给别人守身如玉呢。”

说到最后一句,她不禁有点咬牙切齿。

毕竟这个“别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云昭的亲爹。

真是膈应死个人。

遇风云喉结滚动,半晌,又憋出一句快要长茧子的话:“秋嫂与温伯母向来不对付,她说的话,不可尽信。”

云昭才不跟傻子置气,她笑道:“你爱信不信。”

只要查到温长空之死与那对母女有关,看她不把她们绑到菜市场门口给斩了!

晏南天不是教过么,以律法杀人,乃是上上之策。

说话间,云昭等人回到落脚的庭院。

一推门,恍若白昼的明亮灯火便泻了出来。

晏南天果然没睡,披着厚氅,抱着手炉,站在廊下等她。

“动静那么大,查到了?”他遥遥问她。

云昭飞奔上前,大声昭告天下:“查到啦,就是温暖暖自己干的!”

晏南天微挑眉梢:“哦?”

他随手把暖炉塞到云昭手里。温的。刚从冻手的外头回来,炉子太热了会难受。

云昭捧住暖炉,完全没有察觉到其中的细致心思。

她快乐地偏了偏头,示意旁人给他说。

她自己抱炉站在一边,左右轻轻晃动身体,满脸得色,等着挨夸。

“是!”一名护卫上前,沉声道,“禀殿下,温姑娘遇袭的厢房中,发现了固定匕首的痕迹,高度与伤口一致。”

他只是客观描述,并不带任何主观判断。

顿了下,这名耿直的护卫又道:“所有线索,都是云姑娘独自一人找到的。”

晏南天接过证物匕首,微露沉吟之色。

云昭紧紧盯住他,双眼一眨也不眨。

怎么样怎么样?

他要是敢露出一丝一毫像遇风云那样的蠢色,她立马就把暖手炉砸到他脸上。

盯了一会儿,见晏南天眸色微动,偏头,和声交待手下:“带温暖暖过来。”

“是!”身披坚甲的侍卫领命踏过走廊。

云昭探着身体,觑晏南天脸色。

他却故意抬颌望向远处,视线从她头顶飘出,唇角噙一抹似笑非笑。

不看她。

云昭绕来绕去对不上视线,急了:“晏南天!”

他无声轻啧,垂眼瞥她。

只见他眉梢挑出一线好看的弧度,语气淡淡,带着点藏得很深的戏谑:“审完再赏你,急什么,云小神探昭。”

云昭:“……”

云昭:“哦。”

都叫她神探了,看来不是二傻子。

她得意洋洋地瞥向庭下,目光存在感十足,逼得遇风云不得不抬头看她。

云昭骄傲地冲他扬了扬下巴,无声炫耀:看看看!我的人多聪明!就你傻!

这边眉眼官司还没结束,那边甲胄铿锵作响,侍卫带温暖暖出来了。

顺德公公一边理着脑袋上的歪帽,一边颠颠追在旁边。

“嗳哟,这是怎么啦,大半夜儿的出了什么事啊……喔,殿、殿下——”

急急上前施礼。

温暖暖只顾得上披件外袍,里面便是寝衣,冷风一吹,小脸煞白,像朵霜打的娇花。

她走到庭下,怯怯抬眸望向晏南天。

只见他手一扬,匕首“当啷”一声落到温暖暖脚下。

她惊得一跳。

“跪下。”

晏南天语气极淡,甚至还有几分虚弱,温暖暖却吓得面无人色,扑通一下摔倒在地。

侍卫大手一拎,帮助她跪好。

“说吧!”云昭站在火光下,冷笑,“你是如何自编自演,自残骗人?如何母女联手,害死温长空?”

温暖暖惊慌抬头,花容失色:“我没有,我没有!我冤枉,冤枉啊!晏大哥,她冤——”

晏南天站在高处,垂着眼,眸光极凉。

触到他的视线,温暖暖娇躯一颤,蓦地收声,不敢再嚷嚷云昭冤枉她。

她瑟缩下去,摇着头,哀声辩解:“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顺德公公笑哈哈上前打圆场:“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呀?咱们陛下都夸温姑娘恭顺柔淑呢……”

晏南天侧头,与云昭对上视线。

他向她眨眼示意。

云昭会错意,震惊道:“你父皇想纳她入宫?!”

晏南天:“……”

顺德公公:“……”

宫中说话都是云遮雾绕的,顺德公公已有许多年不曾接过这种大直球,一下子惊到跌脚摆手,“啊不不不——”

“那可不行。”云昭义正辞严,“杀人犯岂能为妃!”

“我没有,我没有!”温暖暖摇着头惊呼,“我真的没有!晏大哥,遇大哥,顺德公公,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人!”

旁人不好说,遇风云当即便信了。

他一撩衣摆,越众而出,不顾一切便要开口替温暖暖说话。

云昭抢先一步,偏头扬声:“遇风云你急什么,说了是你首功,我又不会反悔!今日破案这么顺利,真是多亏了你!”

温暖暖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盯着遇风云:“遇大哥?”

遇风云百口莫辩:“……”

“你怎么能害我啊遇大哥?”温暖暖泫然欲泣,“我一直把你当亲哥哥!”

遇风云恨恨望向云昭:“我……”

晏南天眼神冰冷,抬袖将云昭挡到身后。

“说吧,为何自残。”他微抬下颌,居高临下瞥向温暖暖,“证据确凿,这里无人能保你。”

他声音不高,但一字一字都像是重锤砸落。

温暖暖一颤,低低伏了下去。

片刻之后,她憋出柔弱的气腔:“我、我只是……只是……救母心切……我太担心阿娘了,豁出性命、豁出性命想要救她……”

她承认得这么快,倒是有些出乎云昭意料。

云昭本以为需要刑讯逼供来着。

温暖暖蓦地抬头,急切道:“但我真的、真的没有害继父!我没有跟随他们出海,所有人都能替我作证的!”

遇风云上前一步:“她怕水,从不下海,街坊乡邻都知道。温伯父在海上遇难之事,一定与她无关!”

他说得斩钉截铁,金石相击般的尾音在庭院里来回飘荡。

半晌,顺德公公看了看四周沉闷的气氛,打起哈哈:“哎呀,哎呀,舍命救母,这也是为人子女的拳拳孝心哪!是个孝顺孩子!”

这可不能给她用刑啊,陛下还等着温暖暖带路找到楼兰海市呢!

顺德公公拼命给晏南天使眼色。

晏南天从宽袖下探出手,轻轻拍了拍云昭手背。

他望向她,用目光安抚她,担心她发火。

云昭却一点儿也不气,她微眯着双眼,漆黑的瞳眸亮得惊人。

“无所谓。”她把暖手炉塞还给晏南天,伸出根手指,指指点点,“自残又不犯法,要的就是你认!你等着,我很快就会找到证据,回来砍你脑袋!”

晏南天:“……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云昭点头:“我哪能睡得着!”

她转身想走,想了想,折回来,冲他伸出手。

晏南天:“要奖励?”

云昭摇头晃脑:“嗯。”

他失笑:“大继律,吏七段十四条,破获案件首功者,赏银五十。”

他偏偏头,一名手下捧出个银锭子,递给云昭。

云昭:“……晏南天!”

五十两银锭子打发她?!

他低声提醒:“不是你的。”

云昭:“?”

五十两银锭子都不给她?!

“首功不是他么,”他朝遇风云那边淡淡一瞥,“还不把赏银还给人家。”

云昭:“……”

论杀人诛心,还是你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