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 死遁躲我
“ 螳蚁罢了 “
皇城之岩 , 身着厚重明黄棉袍的皇帝手执青铜制成单筒干里镜 , 遥望通天塔方向 。
敬忠公公递上新烫好的手炉 , 笑着应道 :“ 可不是嘛 。“
皇帝精力不济 , 敬忠可不敢糊涂 , 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 。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京都这局势有人在煞风点火 。
计谋其实不错 , 运作得也很好 。
院下寿元所剩不多 , 这是一个无解的弱点 。 急于祭塔 , 势必要与太多人为敌 。 今日这一出 , 也就是把必定要发作的矛盾提前引爆罢了 。
俏若只是人世皇权 , 指不定真能被颠覆 。
只可惜 …... 这是神权 。
敬忠公公笑着摇摇头 , 遥望通天塔方向 。
六殿下既然绑上世家来闸腾 , 便遂了他的意 , 当真把这些人给祭了 , 生米做成饭 , 且看他如何收场 。
目光收回 , 落到皇帝削薄的脊背上 , 这位心机深沉的考太监悄然露出些心疫之色 。
坐到这个位置 , 终究还是成了孤家寡人 。
血脉亲人也不可靠 。
如今陛下心中的净土 , 恐怕唯有那段与二弟 、 三弟并肩而战的旧时光了 。
少年策马扬鞭 , 真心相待生死相托 , 多好啊 …...
敬忠都明白 。
通天塔前 , 暴 - 乱愈演愈烈 。
就连禁军也不装了 , 几队人马对视一眼 , 拔出腰刀便掠向塔门 , 也不说自己是 3
「 平叛 “ 还是参与叛乱 。
云陀也到了近处 。
她戴着面纱 , 扬起脸 , 望向眼前这座青红发光的巨塔 。
通天塔何其巍峨雄伟 , 人在塔下是看不清全貌的 , 只见辉煌灿烂 、 美轮美奂的巨壁直贯层云 。
青金塔门敞开 , 塔中璀璨光华泉出 , 极其耀眼 。
这扇门 , 仿佛通往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
一道又一道身影消失在那巨大的 “ 界门 “ 之内 , 再无任何声息传出 。
不似飞蛾扑火 , 更像用螳蚁之躯填补深渊 。
涌入塔中的人越来越多 。
“ 无论在做什么样的祭祀 , 应当都已经被打断了 。 “ 晏南天眉头微壁 ,“ 怎无动静 。“
云昭等得不耐烦 :“ 去看看 !“
晏南天偏了偏头 , 考赵把陈平安带了过来 , 拈得离云昭远远的 。
两列侍卫开道 , 一行数人很快就踏上了青金塔座 。
陈平安拼命冲云昭使眼色 : 我在这儿 ! 我在这儿 ! 快 , 快把我从这个侍卫手里捞出去 !
晏南天看在眼里 , 唇角微勾一一惯会挑拨离间的东西 , 若不是还有点用 , 早护去喜鱼了 。
云陀没顾上陈平安 。
靠近通天塔 , 她便开始浑身难受 , 胸口一阵阵泛恶心 。
强化过的五感疯狂鼓噪 , 铺天盖地的信息如同海啸巨浪 , 劈头盖脸础下来 , 完全不管她死活 。
双眼被强光刺得泪流不止 , 口鼻发苦 , 肺腈溺满了血腥味道 , 周遭空气既黏腻又刺人 , 亡魂的悲歌震耳欲联 。
她转头望向身边众人 , 旁人并无异色 。
虽然是来破坏祭祀的 , 但面对这座神圣巨塔 , 这些人仍然表现出了虔诚敬畏的样子 。
她问 :“ 不觉得这玩意邪里邪气 ?“
晏南天扶额提醒 :“ 这是通天神塔 。“
云昭 :“ 哦 “
她大步踏入塔中 。
漫天青红光华席卷而来 , 明亮刺目 , 宛如实质 。
她拿手挡了挡 , 心道 : 喂 , 那个鬼 , 这就是你要推的通天塔 , 我给你探路来啦 !
落下袍袖 , 眷着眼望向周围 。
还未看清全貌 , 心下便已轻嘶了一口凉气 。
像她这种没文化的人 , 翻遍整个脑子也寻不出个形容词来描述眼前恢弘壮丽的
她感觉自己变得很小 , 像一只极其瘦小的蚁 。
她并非站在塔中 , 而是立在悬崖峭壁边缘的旋转金阶上 。
塔身中空 , 直径远不止百丈 , 上不见顶 , 下不见底 。
身后是由建木 、 青金与红骨交织而成的巨壁 , 八面巨壁之上雕满密密麻麻的符印 , 无数小符印攒成更大的符印 , 大符印爬满塔璧 , 结成一整个通天彻地的巨型符印
随便望上一两眼 , 都能压得人喘不过气 。
流光在符印之间缓缓流消 。
云昭 : …
这玩意儿 , 怎么拆 ?
前前后后涌入塔中的人个个都傻眼了 , 呆滞站在巨璧旁的金阶上 , 拔剑四顾心
云昭侧
耳聆听片刻 :“ 底下有诵经声 。“
晏南天偏偏头 , 示意左右 。
很快便有更多高手涌入塔中 , 有扮成百姓模样的 , 也有禁卫 、 京畿的人 。
乌泱泱一队人顺着金阶向塔底疾掠 , 与先前进入塔中的人一道 , 举剑冲杀向塔庞祭祀场 。
云陀仰头望了望塔顶 。
通天塔高耸入云 , 往上望 , 只能看见一整片青红光晕 。
她眯着眼盯了好一会儿 , 若有所思 :“ 感觉上面好像有个发光的东西 。“
「 先去祭祀场 。“ 晏南天沉声道 ,“ 情况不明 , 不要与我分开 。“
云昭点头 :“ 行 。“
先破坏祭祀 , 把她家太上捞出来 。
越往下 , 感觉越糟 。
旁人听不见的诵咒声如雷灌耳 , 云昭被吵得心浮气躁 。
脑袋喉喉乱响 , 视野不停地膨胀收缩 。
金阶绊了她一下 。
晏南天及时扶住她的胳膊 。
他这个人 , 很周到很细致也很妥帖 , 可惜指骨太软 , 完全不能给人安全感 。
不像标个家伙 , 手指又硬又重 , 随随便便把她拈来拎去 , 强势嚣张 , 好像天塌下来他也能顶得住 。
云昭 : 只是对比一下 , 没有思念那个鬼 。
众人沿着塔璧金阶 , 一国一圈往下绕 。
青红交织的光晕之中 , 渐渐显出了模糊的影子一一塔底是一处祭祀场 。
陈平安忍不住喃咕了一句 :“ 上面把门一关 , 我们岂不是给瓮中捉鲅 ?“
“ 没事 ,“ 老赵安慰他 ,“ 外面乱着呢 。“
京中大大小小的贵族与晗南天达成了默契 , 各家大显神通 , 纷纷出手使绊子 ,
阻止 “ 祭品 “ 进塔 。
掀了这场人祭 , 然后观望局势 , 决定要不要跟随晏南天顺势逼宫 。
都是人精 , 心照不宣 。
塔中众人终于顺利抵达塔底 。
只见塔底正中唐立着一座祭祀神坛 , 神坛中央四个方位各浮有一件灵光闪闪的法器 , 四名大神官各自对着一件法器诵咒 。 外圈各个方向端坐着数十人 , 齐声诵咒 ,
整个祭祀神坛上笼罩着神圣光晕 。
陈平安一眼就认了出来 。
“ 青龙图 ! 朱雀尺 ! 玄武钟 ! 白虎盘 ! 这四象法器 , 是召唤用的 ! “
召唤 ? 召唤什么 ?
众人下意识望向神坛中央 。
只见神坛上方 , 悬浮有一物 。
似座似实 , 色泽青黄 , 盈润若玉 , 形状像一道肋骨 。
陈平安倒吸一口凉气 :“ 黄泉邪骨 ! 他们在召唤黄泉邪骨 ! 快快快 ! 阻止他们 !
黄泉邪骨降临 , 我们都要死 ! 都要死 1“
众人望向晗南天 。
晏南天颉首 , 众人立刻拔刀 , 杀向祭祀神坛 。
“ 父皇这是失心疯了么 。“
在南君陵 , 晏南天曾亲眼见到南君献祭百万生灵召唤黄泉邪骨 , 那场景 , 此刻回想仍然不寒而粥 。
神坛上 , 主持祭祀的大神官蓦地睁开双眼 。
「 六殿下 “ 大神官的声音带着层层叠叠回响 ,“ 破坏大祭之罪 , 只怕你担当不起 1 “
晏南天还没说话 , 陈平安先跳了脚 。
陈平安拿起兰花指 , 怒声斥道 : “ 好你个装神弄鬼的死神棍 ! 召邪物 , 镇压我们太上 , 真有你的 ! 只怕你才是担当不起那滔天大罪 1 “
大神官淡淡警向他 : “ 此番大祭 , 祭的是太上 , 镇的是魔神 。 竖子休要信口雌黄 , 颠倒黑白 “
陈平安气得一个倒仰 :“ 你胡说八道 ! 血口喷人 ! 你召的那玩意 , 分明就是黄泉邪骨 ! “
大神官轻蔑一笑 :“ 你懂什么 。“
陈平安跳脚 :“ 我什么不懂 ! “
大神官无视他 , 收回视线 , 垂眸望向举着刀剑杀向神坛的高手 , 眼神仿佛在看螳蚁 。
“ 钳铛铛铡一一 “
众人杀到神坛下方 , 被半空浮出的符咒拦下 。
何兵器之中灌注真气 , 全力再斩 !
“ 铛 ! 铛铛 “
光晕纹丝不动 , 根本冲不破 。
这世间已经没有灵力 , 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法器便是固若金汤的绝对防御 。
陈平安观察片刻 , 垂头丧气地摆出一张苦瓜脸 :“ 除非里面停手 , 要不然破不掉 。 或者 。“
云昭隔着几个侍卫 , 路脚问他 :“ 或者 ?“
陈平安 : “ 或者咱太上一剑劈开它 。 但是 。“
云陀 :“ 但是 7“
陈平
安 : “ 但是这玩意儿不破 , 太上来不了 。 太上来不了 , 这玩意破不掉 。 这玩意破不掉 , 太上来不 …...“
云昭打断 :“ 所以只能从里面破 。“
晗南天淡声道 :“ 这些人 , 向来只听从帝皇之命 。“
有眼色的心腹当即单溥下路 :“ 殿下 ! 陛下行这等人祭 、 招邪之事 , 定是被身边的奸便所惑 ! 恳请殿下顺应民心 , 斩奸侯 , 清君侧 1 “
一旦造反成功 , 这些神官就得听新皇的 。
众人齐齐下跋 :“ 以人为祭 , 天地不容 1 恳请殿下斩奸便 ! 清君侧 ! “
声浪荡向四壁 , 一国一国沿着金阶回响 。
后续涌入通天塔的人群纷纷响应 。
“ 斩奸便 ! 清君侧 ! “
浩浩荡荡 , 势不可挡 。
眼见这股大势便要掠出通天塔 , 如浪滔一般 , 席卷整个京都 。
晗南天面沉如水 , 指尖却已按探不住微徽发颤
还能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与运势吗 ?
若此番就能成事 , 预备多时的温暖暖便也用不上了 。
极好 , 极好 。
再不用烦心如何向阿陀解释 。
云昭见晓南天手指在颤 , 不禁幽幽叹了口气一一这人 , 实在不够沉稳 。
不像人家 , 剑都斩一半在敌人脖子里面了 , 手还是稳如泰山 。 不到尘埃落定 ,
连眼神都不会动一下 。
此刻高兴就太早了 , 这里的事 , 显然还没完 。
云昭瞥向大神官 。
果然 , 只见那大神官眼睦里闪过一丝讥诸 , 神袍飞扬 , 念起另一段咒言 。
奇异的震荡顺着神坛 , 漫向高阔无尽的八面塔壁 。
满壁符咒隐隐发亮 , 流光聚向塔顶 。
云昭心头涌起了不妙的预感 。
她方才就感知到塔顶有东西 , 只是急着下来破坏祭祀 , 便没顾上 。
不知道会不会是什么杀器 …...
念头刚一动 , 眼前景象忽然变了 。
一声清越至极的仙音响彻耳畔 。
仙雾缥缈 , 祥云漫天 。
五彩斑斓的霞光之中 , 只见峨冠博带的仙神踏云而来 。
素手沾甘露 , 点向凡尘中人 。
“ 渡尔登仙 “
金玉之音涤荡周身 , 忽一雷 , 褪去肉 -- 体凡胎 , 轻盈若雾 , 通身和畅 。
晏南天脸色变得难看 , 叫过陈平安 :“ 有多少人能看见方才的画面 ?“
陈平安 :“ 起码整个京都吧 “
晏南天唇角紧捕 。
这么多人登仙 ? 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信 。
但是架不住天上掉馅饼础到头 , 把人础成傻子 , 都愿意相信自己就是天命之子 。
他不必出塔已经能够想象出上面的场景一一方才聚成的 “ 造反大势 “, 已在众 /
半信半疑之间消泡了一半 。
晏南天笑着叹息一声 , 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 父皇真是宝刀未考 。“
「 不怪你 。 “ 云昭安慰他 ,“ 你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 哪里想得了这么多 。“
晏南天 :“.....“
并没有被安慰到 。
“ 你去外面主持大局 。 “ 云昭提步走向金阶 , “ 我去看看那个黄泉镜 。 那个太监 ,
随我来 ! “
晏南天微微黛眉 , 迟疑一瞬 , 用眼神示意考赵带几个人跟上 。
身处通天塔中 , 敏锐的五感给云昭带来了沉重负担 。
穿过一重重青红光芒 , 就像是蹬在血海 。
她提着一口真气 , 全速登上塔顶 。
她看见了黄泉镜 。
黄铜般的镜面 , 反射出幽暗微光 。
它高悬塔顶 , 嵌在通天塔封印之中 。
「 拿不着 , 有封印 !“ 陈平安趴在考赵背上 , 拙手指指点点 ,“ 而且拿到这个家伙也没用 , 它就是个装神弄鬼的破镜子 , 一点实力都没有 !“
云昭定睛观察 。
她状态很糟 , 但心头有强烈的灵感攒动 。
如果不是这镜子 …...
她看见了 。
黄泉镜旁 , 浮着一缕赤红如血的残魂 。
厉鬼昭的印记 。
云昭哈地笑出声来 。
她就知道自己是一只能干大事的鬼 !
心念一动 , 她拙手抓住青红塔壁上那些符咒浮雕 , 嘴噜就往上爬 。
这种会被打手心的事 , 小魔王都在行 。
“ 嘶 1
众人阻止不及 , 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
眨眼就见云昭爬到高处 , 指尖抓着那些不过毫厘厚的阳雕 ,
身体几乎悬在半空 。
「 不是 , 我都说了 , 那个镜子没用 , 没用 ! HRERMES, THAFH, B
她惊掉下去 , 只能猛拾考赵 ,“ 拿它干什么 , 拿它干什么 ! 而且你也破不掉封印啊 ! “
考赵 :“......“ 不敢叫 , 忍住 !
云昭悬身半空 , 探手 , 一把抓向那缓赤红残魁 。
紧绳的指尖微颤 。
本就耳鸣不止 , 触到残魂的时候 , 脑海里仿佛被金属利刃来回切割 。
青红明灭的视野再添一重血色 。
她强行按探佰不适 , 忍着陂晕 , 反身爬回安全处 。
拱节颤得厉害 , 低头一看 , 无尽深渊 。
她猛爬几步 , 实在支撑不住了 , 看着堪堪到了金阶边缘 , 干脂手一松 , 用力斜身往下据 。
金阶越来越近 。
云昭 : “ 嘶 。“
好像偏了一点点 , 要是那些侍卫接不住 , 她就要磕碰着往下掉 。
她偏头往下看 , 瞳仁骤然收缩 !
金阶之上 , 竟然空无一人 。
人呢 ? 都死哪去了 !
云昭来不及细想 , 一边用力拧腰 , 一边伸出手臂去够那坚硬的旋阶 。
哪怕撞断胳膏 , 也得把自己挂上去 。
近了 , 近了 …..
眼前忽然一花 。
她先是看见一角黑袍 , 旋即 , 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撞入视野 。
这只手先是揍在剑柄上 , 骨节微动 , 离开剑柄 。
她还没回过神 , 腰间蓦然一紧 , 身体落进了标个坚硬熟悉的怀抱 。
拿眸 , 漫天青红光芒之间 , 她看见了天人般的脸 。
他正缓缓垂下头来 。
视线相对 。
幽黑的眼眸中浮起杀机 。
“ 死遁躲我是吧 ? “ 他的唇角毫无笑意地勾起 ,“ 你可以啊 。“
云昭 : “7“
她听到了他的心跳 , 感觉到了他的体温 。
她家鬼 , 没有心跳 , 没有体温 。
这不是她家太上 , 而是当年的杀神一一她又一次在厉鬼昭的记忆里面避逅了他 。
他把她往金阶上一放 , 手指落下 , 覆上剑柄 , 轻叩 。
这是他杀人之前的习惯 。
云昭 :“......7
死遁 , 躲他 ?
看来离开水镜之后 , 厉鬼昭又见过了他 , 并且不知道对他做了什么 , 把他得罪得不轻 。
云昭冲他笑 :“ 要不然我们先办正事 ? 你有没有看到下面好大一个阵 , 在那儿召黄泉邪骨呢 。“
他冷冰冰看着她 , 五指依次落下 , 握住剑柄 。
他笑道 :“ 杀你再去 , 来得及 。“
云昭 : …
谁家好人次次见面就是喊打喊杀 。
云昭气死了 :“ 杀杀杀 ! 单身到死吧 , 死鬼 ! “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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