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戒严?”听了手下紧急通报,柴思畴当即一怔,然后便沉默了起来。

    如意商号有着能够让本地衙门帮忙的能量,这一点柴思畴并不感到意外。事实上就连他们无衣也和总坛所在的当地官府保持着相当不错的关系——当然,并非以无衣这个名头就是了。

    而既然有着官府出面为如意商号失窃这事做背书,还是争取到了封锁城门这么大力度的支援,那么接下来应该就是对这方小县城内进行一番搜查了,只不过柴思畴也不能确定这种状态会维持几日,又会进行何等规模的搜索,不过以他的经验来看,无非三天而已就已经算是相当给如意商号面子了。

    说到对于安全的准绳,金满作为他的替身把这方面安排得相当细致,早先刚得到消息时金胖子就已经先后散出三批人到访钺月郡,在漆县去混脸熟,而这些人也并没有选择客栈这种鱼龙混杂、易生是非之地,倒是非常聪明地选择了分散在城中各处执行侦察与反侦察工作,更是花了一笔租赁费用租下了一些本地人的宅邸作为主要据点,这样做也是为了避开城内可能存在的眼线。

    狡兔有三窟,仅得其免死身,如今金满为无衣复凿数个容身之所,也使得这种安排的确起到了救难挽危之功,非但大大减少了无衣被官府查处的风险,也能保证据点暴露时有充分转移的时间与空间。

    就比如江畔一战之后被无衣所俘虏的郁茂生此时就被羁押在城南的一间房里由三五个人轮流看守,而这也是寇莺准备与贺难进行“人质交换”的地点——这地方用过一次之后便会废弃,也不担心会让人顺藤摸瓜一锅端了。

    “看来这如意商号还是够下血本的……”海士魁见少主脸色阴沉,又道:“只是不知道,这封城大索,究竟是寻剑……还是寻夫呢?”

    这一句,倒是点醒了柴思畴——他所魂牵梦萦的说到底还是神剑真假之别,以至于方才所思所想基本上全在于如何鉴别此剑真伪,和这珍宝失窃究竟是时也命也叫他得手还是穆皎那女人有意为之,却是全然忽略了大局。此刻无衣少主听到海士魁一语,才从那种沉浸当中醒悟过来,连忙称赞海士魁思路明晰。

    柴思畴也不愧为史孝文口中“别人家的领袖”,至少在这方面,他倒是毫不吝啬自己对于手下立功的赞美——这也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种口号之下彰显团结的一种方式。

    “叫他们都过来吧,我要交代一些事。”柴思畴的大脑终于开始活跃在正事上,吩咐海士魁将人都集合起来。

    海士魁这厢领命,倒是没有急着走,而是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因情绪激动身体还在不断抽搐的小贼一眼:“那这小子怎么处理?”

    柴思畴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但也绝非穷凶极恶之徒,倒也没有当即就宣布给他灭口:“先关起来找个人看着吧,他说的这些话是真是假还需分辨,留他一条命日后没准儿还有用处。”

    有了这话,海士魁便扛起这可怜又可恨的家伙去了,步履如风,潇洒自如。

    …………

    诚然,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临开场的前一天发生了这种最大噱头遗失的事件对如意商号的声誉造成了切实的影响,诸位嘉宾入场时对此事的讨论声不绝于耳,其中也不乏对于如意商号的指责和臆测,但穆掌柜还是硬起心肠对于这些批评照单全收,还答应给予凭借拍卖会的入场券可以在旗下商家享受优厚折扣的待遇,才将这些不忿之声镇压下来。

    当然,虽然今日这把神异色彩浓厚的宝物无缘与众人一见,但穆皎也并非没有补救措施,她命人记录了对邪剑有意向的贵宾的出价和联系方式,以此来做暗标——这也是如今盛国不少拍卖会当中所流行的手段,一般都用在价值连城的拍品上,虽然暗标出价通常就是一锤子买卖,价高者得。可毕竟暗标的成交价与中标者都会对大众保密,这样能为买卖双方都减少很多麻烦——这年头,杀人越货的事情可不少见,许多斥巨资竞下商品的人前脚出了拍卖场后脚就遭到了报复或劫掠,此前泰平镖局就已经吃到了闷亏,却不想再让自己的买主横遭事端也无可厚非,所以众买主对于暗标这件事倒也生不出什么微词。

    当然,如意商号以暗标竞拍邪剑这件事其实就是个幌子嘛!至少列位看官你们是清楚的——岳浩然欲将两柄不祥之器“合葬”在一处,这也是他为什么不辞辛劳地追逐着这把异国之宝的原因,又怎么会让它继续流落于不知情的人手中?而暗标应用在此处却是最合适不过了,毕竟暗箱操作的空间极大,反正没拍到又不会收你的钱,无非就是大家陪跑走个过场而已。

    不过说起来,刨去泰平镖局要拿邪剑钓鱼这件事不谈,如意商号也需要借着这次活动来将质押在手中、早已逾期的一批典当物或者一直攒在手里等着合适时机出手的商品兑换成实打实的银子,究竟是哪件事沾了哪件事的光还真说不好。

    而今日呈现出来的第一件拍品,自然是相当重量级的引子,出自前朝玉雕大师,尊号“灵指化神”的巨匠谷别山之手的“枕雪绣球”。

    “谷大师的名声,在玉雕行业里是一座绝对绕不开的丰碑,其一生作品无数,件件都堪称珍宝,而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一尊以华盖香玉雕刻而成的大智文殊师利菩萨如今正是被须弥寺所珍藏供奉,乃是须弥寺十宝之一。但接下来我要介绍的,是谷大师生平当中的一个爱好。”

    在谷别山的作品当中,如果说为其信仰而造的文殊菩萨像代表了他“技艺”的巅峰,那么为自己生活爱好所作的一系列玉器便是他“造诣”的巅峰。这位大师酷爱豢养宠物,有传闻说他甚至为此修建了一座兽园,而他自己一生中最得意之作,便是十七件将动物形象与器物功能完美结合在一起、将自身雕刻本领与创意融会至大成的玉器。

    “其中之一,就是接下来我将要揭晓的今日第一件拍卖品,十七只玉兽当中的‘猫’,枕雪绣球。”主持拍卖会的也是如意商号当中排在头一号的销售能人,一席话语非但籍由谷大师的名头引出了其生平,更是勾起了台下看客对于拍卖品好奇的心思。

    “这枕雪绣球正如其名,是以十大名玉当中最为皎洁、纯净的素心玉为材料,将枕头和一只闭目酣睡的狮子猫融为一体的上佳之作,而这玉枕还兼有最上等素心玉的功效,据说枕此玉枕入眠,可有清心、净体、养颜,益寿之功效。”眼见台下观众兴趣盎然,这位主持者也不由得愈发慷慨激昂起来,甚至连原本不在草稿上的台词也随之一并说了出来:“而且还有故事相传,若是新生婴儿伴此玉枕入眠,可以使得容貌十分秀丽、灵智愈发长足。”

    其实这枕雪绣球单从外观上来看就已经直击不少宾客的心灵了,尤其是很多女性贵宾,都不约而同地被白玉狮子猫那栩栩如生、憨态可掬的睡相所吸引,再加上这玉枕其它特殊的功能性,几乎已经忍不住要为这可爱的小猫慷慨解囊了。

    当然,这功能听听也就得了——小郁那天生仙人体和绝世容颜也不是睡枕头睡出来的,而是打娘胎里带的;至于能不能让小孩通过一个枕头变聪明这件事,反正不到十个月就已经能说出完整的话的贺难是睡祖父家火炕睡出来的。真要说这枕头能对人体有什么影响,估计最大的优点就是能治项痹,也就是颈椎病。

    而这只令人趋之若鹜的小猫也彻底引发了一场疯狂的竞逐,从八百两的起拍价最后一路飙升到了六千二百两——开场就有如此大的金额成交,这对于卖家来说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非但已经有钱财落袋为安,这种狂热的氛围更会使得接下来的拍品价格节节走高。

    第二件也同样是谷别山十七玉兽之一,是一个以马为原型、名为“青雷骢”的玉凳,这件拍品的材料便是同音的“青雷璁”,一语双关。只不过这青雷璁并非美玉,而是一种近似玉的石头,虽然也是难得一见的宝石,但毕竟还是不如十大名玉罕贵,所以起拍价格低了些——但因为这青雷骢的原型背后还有一段那“将军宝马沙场救主”“一骑红尘公主一笑”的故事,可谓感人至深、男女通杀,所以成交价最后居然还要比枕雪绣球还要高上二百两银子。

    “说起来……贺难那家伙嘴里总叼着的那条蛇,也是谷别山的十七玉宠之一吧……”看过拍卖会清单明细的陈公子早就知道此事,但看到这两件同属一系列的珍品拍出如此高昂的价格,他还是不由得念叨起来如果是贺难手里那根烟斗拿到拍卖会上,该值多少价钱呢?

    但陈公子又一想,猫枕头和马凳除了观赏收藏价值之外,其实用价值也十分可观,无论男女老少都用得着,外观也令大部分人都十分喜爱,至少不至于讨厌。而烟斗嘛……除了烟鬼之外谁没事用这玩意儿?更何况小猫软玉温香、骏马电掣潮鸣,而贺难手里那条黑长虫怎么看都感觉瘆得慌,虽然做工属于他见过的这几件玉宠当中最为精致的,但这形象就属于爱之人爱不释手,厌之人视若敝屣,一口价的话应当能在同类产品当中具有一个惊艳的价格,但拍卖的话则未必会有人抬价。

    主人贺难不清楚、见多识广的陈公子、穆掌柜也不十分了解,而将它从黑市当中顺手牵羊带出来的祢图也只知道这玩意儿是个值钱物件,但对于其正式的称谓和故事也知之甚少。

    那个一直被看作是黑长虫的烟斗,谷别山给它的命名,叫做“怒鳞潜蛟”——那条蛇头左右两侧鼓起的突兀,其实原本的形态是两根将化形却未定型的短角,但因故折去之后经由谷别山徒孙之手重新打磨才成了这般形状。

    而经由谷别山所定的怒鳞潜蛟的排名……在十七玉兽当中位居第二。

    …………

    说来,潜蛟若是真有灵性,恐怕也会为自己的命运感到叫屈。

    化龙未成、折角为蛇这自降一档不说,流落到贺难手里还天天被嫌弃构造:“蛇的排泄物都是从尾巴出来,我日日抽烟与吃屎何异?”更别提偶尔贺难还会用这玩意儿来当刑具给别人找麻烦、给自己找乐子。

    此刻,“潜蛟”就正不断地啄击一个中年男人的头颅,里面还有正在猛烈燃烧的烟草与……火油。

    “来吧老头儿,你一直心心念念的杀死你儿子的罪魁祸首现在不就站在你面前么?要不要我送你去和你儿子团聚啊!”贺难的双目此刻如潜蛟一般红得吓人,但脸上还挂着他那标志性的恶笑。

    而跪在他面前一脸震恐的中年人,正是徐珙的父亲。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