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说实话吧,这也相当正常。

    毕竟当初福鼎商会招工走的时候,说的就是要去一年左右。

    但坏就坏在,周大海的三儿子啊,原本每半个月会寄一次信回来,说自个儿干的怎么样啊,还有两个哥哥的情况啊之类的。

    可从去年年底开始,信就断了。

    一直到过完年,周大海在家里边儿也没再收到三个儿子的任何情况。

    但这也就罢了。

    周大海仨儿子人高马大的,对方又是福鼎商会,金陵赫赫有名的大商会,不用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只当那三个崽子是干活儿太累了,懒得写信了。

    直到年后一天,周大海去集市买肉。

    突然瞥见那街巷上,一辆福鼎商会的马车里,走下来一个年轻执事。

    ——正是当初带周家三兄弟走的那位。

    他就想着上前去问一问。

    那执事先说最近活儿多,让他别担心。

    周大海也信了,直到那执事上车时,他看见对方腰上挂的三个金锁!

    当即眼睛都瞪圆了!

    一瞬间,给认了出来!

    那就是自个儿给三个儿从小带着的金锁,每个金锁上边儿都刻着一个字儿——陈、秀、椿。

    连起来正好就是他媳妇儿,也就是周家三兄弟的娘的名儿。

    周大海当即一把抓住那执事,问他这金锁咋来的。

    那执事说是他的。

    直到周大海指着那上面的字儿,厉声质问,那执事才改口说是商会赏赐下来的。

    周大海自然不信!

    且不说这执事前言不搭后语,单单那三枚金锁,他三个儿就不能卖了去!

    他从小就跟周家三兄弟讲,这金锁得一直带着,哪怕脑袋掉了,要不然金锁都不能掉!

    周家三兄弟也听话得很,不可能把他们娘的遗物给卖了!

    从那会儿起,周大海就晓得,出事了。

    他三番五次去福鼎商会闹,结果都被轰了出来。

    他又问福鼎商会,问周家三兄弟在哪儿,他要自个儿去探望,可福鼎商会却以商业机密推脱。

    走投无路的周大海去找官府,可官府来人后,福鼎商会直接拿出他们先前签的契书,上面明明白白写了周家三兄弟帮商会干一年时间,官府也没法儿插手了。

    这会儿,周大海是真没办法了。

    最后一次跑去福鼎商会闹,却被几个杂役打了一顿赶了出来。

    万念俱灰之下,他去了鬼城隍庙。

    在金陵的民俗里,鬼城隍,是刽子手,收尸人等一系列偏门儿职业的守护神。

    以前每个刽子手入职前,都会到鬼城隍庙杀一头牛,祭祀鬼神,以保自个儿往后一生平安。

    所以完全没了办法的周大海,最后在一个大雨夜跑到当初杀牛的鬼城隍庙里,一个劲儿磕头!

    求求那诸天鬼神,帮他找到他的三个儿子!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个老头儿,搁那阴气森森的庙里,一个劲儿磕头!

    最后活生生磕死了去!

    后来被路过的人发现,这才报了官,让收尸人拉上来了。

    但这周大海死是死了。

    哪儿能瞑目?

    自个儿辛辛苦苦拉扯大的三个而已,就这样没了,谁甘心呐?

    无尽执念,化作未遂之愿,久久不散。

    加之一个个刽子手都在鬼城隍庙杀牛祭祀,久而久之将这地儿变成了一个阴气环绕之地。

    周大海的鬼魂就被这阴气滋养,化作恶鬼,徘徊世间了。

    ——还是那句话,若非人鬼殊途,那几个收尸人早就已经没了。

    看完走马灯以后,余琛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他明白了过来。

    这一生凄苦的周大海,说白了就是想找到他儿子。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是实在走投无路了,甚至去拜那虚无缥缈的鬼神。

    可惜的是,鬼神也不理会他。

    “鬼神不管,我管。”

    余琛看着黄泉河畔怨气滔天的鬼魂,转身走了。

    出了阴曹地府以后,他收拾了收拾,准备下山。

    ——因为福鼎商会所谓的商业机密,所以周大海三儿子的信里边儿,从来没有一次提到他们究竟在哪儿干活儿。

    余琛也无法从周大海的走马灯里找到三人的踪迹。

    但没关系。

    ——这不还有那三枚金锁么?

    那原本属于周家三兄弟的三枚金锁,或者说带着那三枚金锁的那位福鼎商会的执事。

    而说到这福鼎商会,余琛突然想起两件事儿。

    其一,自个儿刚来这金陵的时候,那鲜衣怒马踩死百姓的周公子他爹周子恭,似乎就是福鼎商会的元老?

    其二,万晟楼给的情报里边儿,有一条捕风捉影的传闻,就说这福鼎商会的实际掌控人似乎是神武王的人?

    这般想着,他收拾了东西,下了山去。

    这会儿,正是夜深。

    但在余琛天眼之下,一切宛如白昼。

    而周大海的走马灯里,也清清楚楚记得那带着金锁的年轻执事的模样和住址。

    自然不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地方。

    金陵百世城,一间古色古香的宅子。

    门口,大雨磅礴,一条黑影儿站在雨里,诡异的是,那荔枝大小的雨点儿,落不到他身上。

    余琛一跃而过,翻越围墙,落在院子里。

    天眼一开,耳聪目明,半刻钟不到,就找到了那执事。

    这会儿,他正睡得香甜,那桌上也摆着三枚金锁。

    余琛也懒得再搞那些玄虚,直接以森罗脸谱覆盖全身,推门而入。

    把那正在熟睡的执事一把从床上提起来!

    这会儿,人家迷迷糊糊一睁眼,刚要撒点儿起床气,就看见一张怒目判官脸横在黑暗里。

    这执事盯着余琛看了两个眨眼,脑袋一懵!

    哎呀!

    这不是那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阴司判官吗?

    反应过来以后,头皮发麻,直接吓尿了裤子,一个劲儿求饶。

    余琛懒得跟他废话,取出问心镜就开始问。

    没一刻钟,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据这年轻执事讲啊,他身上的金锁的确不是自个儿的。

    但当余琛问他,是如何得到这金锁的时候,他却说是周子恭长老赏赐给他的。

    余琛又问他,周家三兄弟在何处干活儿,如今可还活着?他却直说自个儿只负责当初招工,具体招到的那些百姓去了何处,又在干嘛,他真不知晓。

    随后,这年轻执事又透露出一个消息。

    这活儿的事儿,是福鼎商会元老之一的周子恭亲自负责,他应当知晓其中情况。

    问心镜下,余琛确定这年轻执事没撒谎,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只是一个寻常的打工仔而已。

    而且天眼之下,余琛也并没有在他头上看到杀人的气血,于是一巴掌给人拍晕了扔在床上,离开了。

    走出宅子后,余琛找了个茶酒铺,喝了杯茶,然后马不停朝福泽城的周府去了。

    根据那年轻执事在问心镜下说出的消息,周子恭,福鼎商会元老之一,年过半百,老当益壮,为人雷厉风行,手段残酷铁血,整个福鼎商会能跟他正面对上两眼的都没几个。

    听说以前是混黑道的,成家后才加入了福鼎商会,把手里的钱财慢慢儿洗白。

    而去年大范围的招工的事儿,就是他负责。

    与此同时,余琛记得清楚,这人也是周旭阳他爹。

    半刻钟后,福泽城,周府。

    两名守卫倚靠门柱,打着哈欠,昏昏欲睡。

    但突然之间,其中一人好似瞥见一道影子一闪而过。

    可等他仔细去看时,却啥都没有。

    只感叹是自个儿太累了,都出现了幻觉。

    没放心上。

    可他不晓得的是,那一瞬间的恍惚,正是已经有人进去了偌大的周府。

    院墙里边儿,草木繁盛,假山林立,有池子几口,游鱼若干。

    还有几座亭子,古色古香,清雅幽静。

    ——倒是会享受。

    余琛感叹了句,打开天眼。

    便看到一股煌煌血气在某间房顶上,盘旋不散。

    余琛顺着血气的方向,跃上房顶,揭开盖瓦,往里边儿一看。

    却见灯火通明之间啊,一个身材壮硕的老头儿正伏于案前,手里捧着一叠卷宗,时而眉头紧皱,时而长声叹息。

    这老头儿头发花白,不怒自威,好似一头假寐猛虎。

    眉宇之间,和当初那骑马踩死了百姓的周旭阳有七八分相似。

    ——就他了。

    与此同时,对于房顶上的动静,周子恭毫无察觉。

    只是看着手里的卷宗,眉头紧皱。

    当初,他儿死了以后,周子恭悲痛欲绝,一门心思扑在商会的打理上。

    好似只有忙不完的活儿,才能将他麻痹。

    正当这时,一个侍卫模样的男人推门而入,低声几句后,留下一封信件,走了。

    周子恭打开信一看,眉头更皱!

    “月底完工?简直痴人说梦!”

    可他这话,也只能自个儿说说。

    面对那位神秘又可怕的会长,周子恭可不敢有丁点儿不敬!

    ——他可是亲眼见过的,那位会长可怕的手段。

    就连自诩曾经的黑道大佬的周子恭,都感到头皮发麻!

    “呸!”

    周子恭啐了一口,旋即自言自语,“说白了还是都怪那周家三混账!害那一批苦力全死了去!人手远远不够!否则怕是早就完工了!”

    可正当他有气儿没处撒的时候,一道沙哑的声音突兀从背后响起。

    “周长老,气大伤身,稍安勿躁。”

    那一刻,周子恭浑身上下一个激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