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感觉吧,就好似忘却了一切的游子回到故乡。

    尽管哪儿哪儿都是从未见闻,却偏偏儿……感到熟悉。

    就像从一开始,青浣就应当属于这里一样。

    一股莫名的明悟,涌上心头。

    阴曹地府,黄泉奈何,判官大殿……而她的身份,便是那主宰阴魂命运,判是非,断善恶的判官大殿的书令史!

    其职能便是辅佐判官,奉持善恶天书,记录轮回而过的每一枚阴魂。

    “原来……是这样啊……”

    不需余琛多余去解释,无数繁杂的意念涌入青浣的脑海,让她将一切都明悟过来。

    而从此以后,她虽仍为阳间活人之身,但却司职民间鬼神之事,介于生死阴阳之间,不为人神仙佛妖任何一类。

    “青浣,你这又是何苦?”

    赵为先的叹息声,从青浣背后响起来,几分不忍,几分心疼,一分欣慰。

    “师叔!”

    青浣转过头来,一把牵住他的袖子,久久不愿放开。

    一桩事了。

    余琛离开阴曹地府。

    敕封阴职以后,青浣便成了第一个以活人之身司阴曹之事的鬼差。

    至于未来是否会为今日选择而悔恨,那就是她自个儿的事儿了。

    万家陵上,这会儿已是夜深。

    石头已熟睡去了。

    余琛也洗漱一番,准备床上歇息冥想去了。

    但那一会儿,他的动作突然停了下。

    走出守陵屋子,看向那神武王府的方向。

    先前不是说了么?

    余琛监视了神武王府的一举一动,在神武王府周遭的山林中布满了纸人耳目。

    这些日子,他借纸人的眼睛倒是看到了些情况。

    ——神武王座下,四元将之一的黄岐,好似在寻找什么一样,带着人从这儿找到那儿,但好像都无功而返。

    余琛也就静静看着,并没打草惊蛇。

    直到今儿晚上,余琛知晓了,他到底在找啥。

    出了门。

    同一时间,神武王府往东十来里处。

    一座幽深的丛林里边儿。

    春雨刚落过,草木乃发生。

    一枚枚脆嫩的竹笋从湿润的土壤里钻出来,带着点点清香,沁人心脾。

    但无人知晓的是,这从土里边儿钻出来的,可不止春笋。

    沙沙沙……

    土壤摩擦之间,发出细微声响,惊动周遭小兽,窜远去了。

    一只苍白的手,从那湿软的土壤里边儿伸出来,一把撑住旁边儿一块石头,用力一摁!

    紧接着,一个浑身沾满了泥土的佝偻身影就从底下钻出来!

    落在腐烂的落叶和土壤里。

    他浑身上下都是肮脏污秽,花白头发打了结儿,眼里嘴里指甲缝儿里也有好多土……反正就又脏又邋遢,是金陵乞丐们看了都要摇头的程度。

    还有那胸腹之处,暗红的血痂已经干竭,触目惊心。

    可那沾满污泥的眼睛里,却充斥着近乎痴迷的精光!

    没有去管那伤口,没有去管那满身污秽,只是小心翼翼从芥子袋里取出一个铁匣子,看到完好无损以后,长松了一口气,珍而重之地将其收,眺望远方。

    喃喃自语。

    “神武王啊神武王,真以为老头子不晓得你们打得什么算盘?”

    “啧,卸磨杀驴?可真干得出来!”

    “但没关系,一切都没关系,这枚神薹,老头子就笑纳了!”

    言语之间,赫然正是被神武王下令追杀的淬火道观老祖!

    没人想到的是,他不仅没逃,反而就在神武王府不远处得深林里躲了起来。

    一躲就是十多天!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灯下黑之说,莫过于此!

    这会儿,确认了神薹安危以后,这淬火道观老祖的鲁钝方才看向胸腹之处的伤痕,不由一阵后怕。

    “幸亏老头子当初修行了这龟息之术,假死养伤,要不然还真挺不过这地杀神通!”

    说罢,拍了拍身上尘土,就悄悄咪咪朝远离神武王府的方向而去。

    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

    “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神薹在手,老头子这辈子,值了!”

    可这刚走出丛林,还没高兴一会儿,迎面就撞上一个身穿土黄色软甲的年轻男子,领着一队兵士从远方骑马归来。

    当时吧,这俩人,一老一少,相隔着十多丈之距,遥遥相望!

    两边儿都愣了。

    都没想到。

    鲁钝快他娘地哭出来了!

    ——至于吗?

    你说这至于吗?

    那文圣的神薹里,你们想要的东西都已经得到了!

    都他娘大半个月了!

    至于追着咱这样一个老头儿不放吗?

    而另一边,神武王座下四大元将之一的土元将黄岐也是一拍大腿!

    好家伙!

    鲁钝!

    这死老头儿好大胆子!

    当初受伤遁逃以后,竟没有立刻逃向远方,反而就在这王府附近躲藏起来!

    好一个胆大心细!

    自个儿等人向外摸排追杀,半月无果,想不到这家伙就躲在眼皮子底下!

    “愣着干嘛!追啊!”

    短暂的惊愕后,黄岐大喝一声,双手掐诀,大地动摇!

    那鲁钝所在之处,漆黑的土石地刺噌得刺出!

    一根接着一根,冲天而起!

    那鲁钝老头儿见状,怪叫一声,夺路而逃!

    但尽管如此,浑身上下还是被那地刺波及,千疮百孔,血流如注!

    刚恢复一点儿的伤势,立马又严重起来!

    老头儿一边咋咋呼呼怪叫,一边儿扔下一大把符箓来!

    那些个巴掌大小的符箓被扔出来,立刻化作给各种样式儿的奇异神通!

    斗车大小的火球,一丈长短的冰锥,从天而降的瀑布,跳跃奔涌的雷霆……

    一股脑儿全炸出来!

    噼里啪啦,将老头儿与黄岐之间的空地炸得那叫一个混乱不堪!

    而老头儿的声音也借着这肆虐的风暴,极速奔逃!

    “你们去禀报殿下,本将继续追!”

    一声令下,黄岐一踏马背,竟腾空一跃而上,化作一道流光,朝那鲁钝遁逃的方向杀去!

    只是他俩都未曾注意到的是,就在不远处的一棵新芽绽放的枯树上,一只乌鸦整矗立不动,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他逃!

    他追!

    他插翅难飞!

    毕竟是神薹境的四大元将之一!

    加上这黄岐本就无比擅长厚土之流的神通,这次正是铁了心要弄死鲁钝!

    他这一路追过去,大地一路都在颤抖动摇!

    土石轰鸣,草木哀嚎!

    鲁钝老头儿有好几次都被直接从土里震出来,怪叫着撒出一把烈性符箓,继续逃!

    可他先前猝不及防被那密密麻麻地刺扎伤,一路流血,根本无法隐藏踪迹。

    那黄岐就好像闻着了血腥味儿的恶狼,紧追不舍!

    鲁钝老头儿一生钻研炼金之道,修为却只是平平,这六十多岁了也不过是灵相之境而已,还是那种很弱的灵相境。

    而反观黄岐,神薹下品,在神武王座下四元将当中仅次于神薹上品的严烈。

    这般一追一逃,结果可想而知。

    仅过了三百里,那鲁钝老头儿就感觉到浑身力竭,手里符箓也用尽了。

    在穿越一条峡谷过后,落在地上。

    却不想天上的黄岐手一招,鲁钝那落脚之处便由坚硬的土石变成了粘稠的沼泽,鲁钝躲避不及,一脚踩进去,立刻好似双腿被死死抓住,逃脱不得!

    那肮脏老脸儿上,苦了起来。

    “跑?”

    “本将倒要看看,你跑得到哪儿去!”

    森冷的声音从天上传来,身穿土黄色软甲的黄岐从天而降!

    又怨又怒地望着这如泥鳅一般滑溜溜的老头儿!

    硬生生借着各种乱七八糟的符箓遛了他两三百里!

    早就没那个耐烦心了!

    “黄将军!你们这有是何苦呢?这神薹给了你们,你们也没用啊!还有你们的事儿,老头子又不会到处去乱说,何不放过一马?”

    鲁钝老头儿看着居高临下的黄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可黄岐压根儿就不理会,沉声打断了他:“老头儿,只有死人才是完全不会说话的。”

    话音落下,那鲁钝老头儿眼珠子一转,龟息之术发动,就要再钻进地里!

    可黄岐哪儿会给他这个机会?

    手中法诀一掐!

    那沼泽顿时化作坚硬铁石,好似囚笼一般将其完全困住!

    唰唰唰唰唰唰!

    一根根锋锐的地刺破土而出,扎进鲁钝老头儿胸膛脖颈!

    霎时间,老头儿哇得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浑身上下被一根根锋锐地刺洞穿,高高挂在半空中,身子好似油锅里的大虾一样挣扎颤抖!

    生机,极速流逝。

    目光,变得黯淡。

    黄岐一把从他腰间扯下芥子袋,握在手里。

    那一刻,老头儿鲁钝瞠目欲裂,不顾剧痛发出声音,

    “神薹……我的……神薹……还给我……”

    黄岐撇了他一眼,将装着文圣老头儿神薹的芥子袋装进怀里。

    转身就准备离去。

    “你们……会遭报应……会有人……收拾你们……”

    那生机溃散的老头儿浑身千疮百孔,在黄岐背后发出恶毒的诅咒。

    黄岐头也不回,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刹那之间,再一根地刺从土里炸出,直接扎进老头儿的嘴里,洞穿了后脑壳后直插天际,锋锐的尖端上挂满了红的白的。

    鲁钝老头儿,彻底没了声息。

    “收拾?”

    黄岐冷笑:“只有我们,收拾别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