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九难。

    这个不吉利的名字,是母亲刚怀上我的时候,爷爷不顾全家人反对,拍烂一张八仙桌定下来的。

    一家之主,就是这么硬气。

    这破名字也在几个月之后应验了。

    我出生的那一天,母亲难产,腹中剧痛,从凌晨一直嚎到中午,那声音凄惨的,几乎半个村子都能听见。

    请来的两个接生婆忙得满头大汗,愣是没辙。

    我爸急得直抹眼泪,爷爷脸色铁青,坐在院子里抽了三袋旱烟后,没有任何交代,一个人背着手出门了。

    他走后不到十分钟,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我家周围突然出现了很多黄皮子,黑压压一大片,数量成百上千,也不知道它们是从哪冒出来的。

    光天化日之下,这些家伙明目张胆的爬到院墙上,直起上半身,睁着乌溜溜的眼珠子朝屋里张望。

    我爸和接生婆全都吓坏了。

    更离奇的是,家里本来养有两条护院大黄狗,平日里追鸡撵人嚣张无比,现在却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只知道躲在窝里瑟瑟发抖。

    在乡下人心目中,黄皮子一向很邪性,所以左邻右舍一看一个不吱声,全部关门闭户装死。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傍晚,眼看太阳就要下山,黄皮子们开始骚动起来,一个个龇牙咧嘴,似乎随时都要冲进来。

    我爸红着眼,拎了两把砍柴刀守在院子里,就在双方一触即发之时,爷爷背着一口无盖棺材回来了。

    一口血红色的棺材!

    黄皮子如同见到鬼一样,争先恐后地四散开来,眨眼功夫就逃了个干干净净。

    也不知道是害怕爷爷,还是害怕那口棺材。

    爷爷赤着上身,双腿不断打颤,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

    他咬紧牙关,凭着一股硬气,愣是把棺材背到了院子里,落下的时候把泥地都砸出了一个浅坑。

    大家正看得一脸懵逼时,爷爷开口让我爸把老婆抬进棺材里。

    我爸直接急眼了,要不是一向孝顺,只怕当场要跟老头子干起来。

    人未断气就送进棺材,而且肚子里还有未出生的孩子,这能是亲爹干的事?

    可惜胳膊拗不过大腿,母亲最终还是被抬进了棺材里。

    说来也怪,入棺之后,她的肚子居然不痛了,哀嚎声停止,惨白的脸色也恢复了些许红润。

    爷爷一屁股瘫坐在屋檐下,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三分钟后,在接生婆的帮助下,母亲终于分娩了,人也因精疲力尽晕死了过去。

    刚出世的我不哭不闹,双眼紧闭,手脚冰凉,没有呼吸。

    我爸脸上刚有点喜色,瞬间又垮了下来。

    两个接生婆使出浑身解数,结果屁用没有。

    就在她们准备宣布死胎时,夜空风云突变,一道天雷降下,正好劈在院中的血红棺材上!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一共一百零八道,好好的一口棺材,愣是被劈成了焦炭!

    众人都吓坏了,幸好母子已经出棺,这要晚上几分钟的话,直接就火化了。

    天雷劈完之后,奇迹出现,我居然活了过来,张嘴哇哇大哭,露出的牙床上全是锋利细密的牙齿,差点没把接生婆吓死。

    爷爷不惜血本,封了两个大大的红包,就是想把接生婆的嘴堵住,可惜事情还是很快传了出去。

    三天不到,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林家媳妇生了个怪物。

    所有人都对我家敬而远之,连亲戚都不敢往来。

    我爸思想守旧,很难接受这种事情,刚开始的时候,不止一次想把怪物儿子摁到缸里淹死。

    幸好母亲和爷爷死死看护着,愣是没让他找到下手的机会,慢慢的也就释然了……

    雷劈过的棺材残骸,被爷爷埋在了院子一角,我满月的那一天,一株幼苗破土而出,通体血红,跟之前的棺材一模一样。

    爷爷收集我的童子尿,每天用来浇灌幼苗,平时没农活的时候,就坐在屋檐下边抽旱烟边看着它,一看就是大半天……

    我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幼苗也蹭蹭蹭每天往上蹿,一年不到就长到手臂粗细,而且不再是瘆人的血红色。

    我爸琢磨许久,愣没认出是什么树。

    问爷爷,他说是血柏。

    我爸这下更疑惑了,世上有这种树吗……

    我三岁那年的春天,这棵血柏已经有六米多高,枝繁叶茂,而且第一次结满了花苞。

    一天深夜,爷爷偷偷把我叫醒,然后带到院子里,让我给树磕三个头。

    睡得迷迷糊糊的我根本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正好膀胱处一阵尿意上涌,于是扒下裤子,对着树身就是一顿哗啦啦。

    这举动当场把爷爷吓坏了,他正要阻止,突然一股异香扑鼻而来,爷孙俩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满树的花苞不知何时竟然全部绽放了!

    纯白无瑕的花瓣,血红色的花蕊,在月光下交织在一起,有种惨绝人寰的冷艳美感,当然,年仅三岁的我当时只是觉得很好看。

    在爷爷的连哄带骗下,我最终还是给树磕了三个头,当晚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跟一个白白嫩嫩的女娃娃,玩了好久好久的过家家,我夸她漂亮,她夸我海量……

    第二天一早,爷爷中风瘫痪了。

    不知道是否背棺材时落下的病根,反正他再也起不了身,从此只能在床上躺着,连话都说不了,彻底成了废人,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五岁时,爷爷口中的血柏长到了十米高,但一直没有再开过花,我的牙齿已经跟正常小孩没什么区别,我爸看我终于顺眼多了,但每逢出门的时候,乡亲们背地里还是指指点点,甚至千叮咛万嘱咐,不让自家孩子跟我玩耍。

    不过乡下的孩子野惯了,父母的话哪里听得进去,我还是结识了几个同龄人,捉鱼偷甘蔗炸牛粪,童年过得快乐而充实。

    我十三岁生日那天,血柏第二次开花,依旧满院异香,冷艳不似人间景色,引来不少乡亲围观。

    当天晚上,卧床瘫痪十年的爷爷,不见了。

    等我们找到他时,发现人已经撞死在血柏树下,脸上还挂着如释重负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