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伴峰道:“我姓夜,夜晚的夜,你这影院,我买了。”

    这位三福影院的老板,还真有些见识,他在一本杂志里看过稀有姓氏的介绍,确实有夜这个姓。

    “原来是夜老板,您是真想放《血枪神探》?”

    李伴峰点点头:“我就喜欢这电影。”

    老板咬咬牙道:“我也喜欢这电影,这是正经的好电影,我要是再年轻个几岁,我就跟您一块,和那群王八羔子拼了……”

    说话间,影院老板有些哽咽。

    他心里真是不服。

    知道不服就好,这证明血性还在。

    “夜老板,这影院我可以卖给您,您看您打算出多少?”

    “您先开个价。”

    影院老板就要了二百大洋。

    这价钱便宜,便宜的离谱。

    主要原因是老板急着出手,而且这影院就剩个壳子,被砸的差不多了。

    好在这是黑石坡,东西都好置备。

    拾掇影院的事情交给小川子,简单处置,能看电影就行,李伴峰给他的要求是三天完工。

    影院老板,挂名白秋生,他在黑石坡待过,不易惹人怀疑。

    这边刚一开工,消息很快传出去了。

    黑石坡城南,一座古色古香的大宅院里,清守会黑石坡长老唐培公正在书房看书。

    在黑石坡,这样的宅院不多见,而且前后两条街,不通火车。

    唐培公一生笃学好古,最仰慕的是古时圣贤,最痴迷的是圣贤绝学。

    他对火车、机器、影戏、报刊之类的东西极其厌恶,认为这些东西既坏了清静,又坏了品行。

    就以火车为例,唐培公曾经评价过:“此物吞云吐雾,声若惊雷,与古籍记载之妖魔并无二状,

    人在车厢之中,如入妖魔之腹,只图代步之便,神魂精气都被妖魔摄取,为一时安适不惜堕落,实为可笑,实为可悲。”

    在唐培公看来,机器给人带来的便捷,是助长享乐和堕落的罪魁祸首。

    唐培公经常教导弟子,人生于世的目的,是在圣贤的教诲之下不断磨砺成长,任何贪图享乐和安逸的念头,都是对身心的摧残和腐蚀。

    他对家人的要求也很严格,让她们坚持磨砺,杜绝享乐。

    他要求他的正妻和二十六房姨太太,每天都要上早课,和他一起研读圣人之学,不能让堕落之念有隙可乘,败坏门风。

    作为清守会长老,他是黑石坡威望最高的人之一,两家电影院是他带人砸的,而今听说其中一件电影院又要开起来,唐培公非常不悦:

    “是什么人把三福影院盘了下来?”

    一名学生道:“是一名作家,名叫白秋生,曾在黑石坡待了十几年,靠写一些不入流的文章谋生,

    而今听说此人在绿水城赚了些资财,回到黑石坡想经营一份产业。”

    唐培公叹道:“给他个营生倒也无妨,但他若是再敢放那些伤风败俗的影戏,我可决不饶他!”

    学生点头道:“弟子这就去敲打他一番。”

    唐培公点点头,这位学生立刻去了三福影院。

    这位学生叫艾迟翔,是唐培公最忠诚的弟子。

    白秋生忙着写报纸,人也不在影院,艾迟翔把小川子教训了一顿。

    他满嘴之乎者也,小川子也听不明白,且按李伴峰说的,全都答应了下来。

    装修的影院的几个工人,对着艾迟翔啐了几口唾沫。

    艾迟翔怒道:“你们什么意思?”

    一名工人笑道:“吐痰呀,这您也接着?”

    艾迟翔骂骂咧咧走了。

    小川子看着那几个工人,赞叹道:“行啊,哥几个带种!”

    一名工人恨道:“这群王八羔子养的,都特么不干人事,看个电影怎么了,轮得着他们来恶心人?

    说我们看个电影伤风败俗,他师父娶了二十六房姨太太,就不叫伤风败俗么?”

    不少工人跟着纷纷叫骂。

    李伴峰坐在影院二楼,用牵丝耳环听得清清楚楚。

    影院老板是个有血性的人。

    这种人在黑石坡,貌似不是个例。

    这可能是黑石坡的特点。

    陆茂先的产业都在黑石坡,但他本人不住在黑石坡,很可能和黑石坡的特点有关系。

    小川子把这几个工人叫到了一起,压低声音道:“还有个活计,得晚上干,三倍工钱,愿意来么?”

    ……

    白秋生和宇文琪带着一群作家,用了半天世间编完了第一期报纸,当天下午排版刊印,一共印了三千份。

    李伴峰皱眉道:“就印这么点?”

    白秋生笑道:“在黑石坡,新报纸第一次上市,这个数就不少了,纸墨都有本钱,印多了反倒不合适。”

    “打算卖多少钱?”

    马五道:“定价六毛,新报纸,先赚个吆喝。”

    “这是报摊的售价吧?报摊在咱们这的进价呢?”

    李伴峰不懂报纸的经营手段,尤其不懂黑石坡的经营手段。

    马五道:“报纸没有进价,咱们送到各报摊上去卖,卖出去的报纸两家分钱,没卖出去的报纸原物退回,咱们当废纸卖到纸厂,再买新纸回来,

    简单点说,三千份报纸,如果能卖出去两千,就算咱们保本,还有一点小赚,要是卖出去一千份,这就算赔了。”

    李伴峰摇头道:“不能这么卖,印五千,每份报纸卖两毛。”

    “卖两毛?”马五连连摇头道,“可不能这么干,就是全卖了,这也回不来本钱。”

    “你真是生意精,”李伴峰笑道,“真指望这东西赚钱?”

    马五拍了拍脑门,生意人,一本一利计较习惯了,真就把正事给忘了。

    “听伱的,两毛。”

    手摇印刷机,加印两千份,还得雇人叠报,忙活到黄昏,第一期《夜来香》终于送出去了。

    名家大作,价格低廉,买报纸的识货,知道这是好东西,当天晚上,各地报摊卖断货了。

    第二天,报摊提出来加印,马五加印了五千,李伴峰这边催着作家接着赶第二期,一架印刷机不够用了。

    马五叫来川子,让他再买两台印刷机,三台机器一起印,第二期《夜来香》卖了两万五。

    大小报摊还要加印。

    马五去买机器、雇人手,工厂里忙的热火朝天。

    第三期报纸出来了,第一期杂志也出来了。

    这期报纸的头版新闻,不是从各大报纸抄来的,是白秋生和宇文琪亲自写的。

    《血枪神探三》今夜在三福影院上映,影院酬宾,打六折。

    杂志里,将近一半文章,都是《血枪神探》的系列影评。

    报纸杂志分装妥当,马五正要安排人送货,有人找上门来了。

    李伴峰以为清守会的人来了,这时候要是来了,还真不太好应对。

    宇文琪提醒了一句:“七爷,千万别忘了,清守会三套手段,打棍子,揪辫子,扣帽子,您可得小心应对。”

    可等白秋生出门一看,来的不是清守会的人,是一群二三十岁的男子,把装好的报纸杂志踢散了一地,对一群叠报的工人又踢又打。

    黑石城的工人不是怂货,他们上前要和这些混混撕扯,白秋生赶紧上前劝止。

    宇文琪在厂房里,压低声音对李伴峰道:“这是绿火帮的人,他们可不好对付。”

    “怎么个不好对付?”

    在普罗州,做生意肯定绕不过两道门槛,一个是大家族,另一个是帮门,无论依附于哪一方,都得交花红。

    宇文琪道:“绿火帮要钱狠,出手毒,烧铺子,杀人,什么事都干,七爷,咱们是跟他们来硬的,还是来软的?”

    李伴峰一笑:“来的真是时候,这些人有大用,咱们先来软的。”

    宇文琪听不明白,这群混混能有什么用?

    这群帮门弟子的小头目叫曾文兵,在家排行老二,自称曾二爷。

    白秋生认得他,点头哈腰道:“二爷,您什么时候来的,也不事先知会一声,您里边请……”

    曾文兵伸手打了白秋生一耳光:“跟我扯什么近乎,我特么认识你么?在我们地盘做生意,连个招呼都不打,你们懂不懂规矩。”

    白秋生不敢多说,挨了打,脸上还得陪着笑:“二爷,我这生意刚开张,还没来得及告诉您……”

    “少特么废话,马上拿两万块钱来,这算你们入门钱,月底花红另算。”

    “二爷,我们这小本生意,还没赚到钱呢,您这一开口就两万……”

    “还特么找抽是吧?我告诉你,我站在这抽根烟,这根烟要是抽完了,你不把钱拿来,我把你这地方烧了。”

    白秋生赶紧回了厂房,对李伴峰道:“他要两万。”

    李伴峰道:“给他,刚才那巴掌你记住,打了工人的事情也给我记住,过两天连本带利得要回来。”

    白秋生把钱给了,曾文兵带人走了。

    马五吩咐人整理书报,给各个报摊送去了。

    第二天晚上,李伴峰把一切都布置妥当,坐在影院屋顶,招牌后边,静静等着。

    影院门前来了不少人,《夜来香》的宣传力度很大,《血枪神探》的吸引力很足。

    还有一条很关键,黑石坡的人有种。

    只要影院敢放,他们就敢看!

    影片还有半个钟开场,大厅里已经挤满了人。

    清守会黑石坡长老唐培公带人来了。

    他身边跟着百十名弟子,艾迟翔走在最前边,一路对着众人推推搡搡,吆五喝六: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你们知不知羞耻二字怎写?生而为人的德行都被你们败坏光了!”

    宇文琪道:“七爷,他们开始打棍子了。”

    众人一路来到门口,唐培公高声喊道:“马君洋,荒银无耻之徒,其一生无耻之举,数不胜数……”

    唐培公开始细数马君洋的罪状。

    宇文琪道:“七爷,这又开始揪辫子了。”

    说完了罪状,唐培公声色俱厉道:“影戏之流,本非戏剧正统,西洋之奇技银巧,以声色娱人,乃堕落之源也!

    无耻之徒,做此无耻之影戏,尔等不明真相,不明就里,反倒心甘情愿受其毒害,实令唐某痛心疾首,

    这间影院,因放映此无耻影戏,已遭唐某惩戒,而今屡教不改,当彻底毁却,以儆效尤!”

    宇文琪道:“七爷,这是清守会最大的绝学,扣帽子,

    打棍子、揪辫子、扣帽子,用完了这三大绝学,不管多好的名声,都能给你搞臭了。”

    小川子在旁咬牙道:“今天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臭了!”

    唐培公下令动手,一群弟子准备砸了影院。

    李伴峰下令道:“打棍子!”

    唐培公刚到影院门口,弟子们举起棍子,刚要开砸,一名七旬老妪忽然倒在地上,嘶声喊道:“你们干什么?打我老太太干什么?”

    老妪满脸是血,唐培公愣住了,其他弟子也都愣住了。

    这是谁错手把老太太伤了?

    老太太接着哭喊道:“你们不是人养的?你们没爹没娘么?你们下死手打我一个老太太,不怕天谴?不怕雷劈?不怕祖宗显灵,收了你们这群杂种养的!”

    唐培公被骂的面色青紫,艾迟翔怒喝一声道:“无耻泼妇……”

    “泼你娘妇,你管谁叫泼妇?我这么大年纪,你张嘴就骂,抬手就打,你特么也是个人养的,你们都是什么杂种套出来的!”

    艾迟翔干张嘴说不出话,在骂街妇面前,艾迟翔那张嘴笨的都张不开。

    恼羞之间,艾迟翔绷不住了,揪住老妪的头发,咬牙道:“你骂谁?”

    李伴峰下令:“揪辫子!”

    一群摄影师从人群里钻了出来,把艾迟翔揪头发的画面拍了下来。

    老妪满脸是血,咬牙切齿,一手抓着艾迟翔的手腕,另一只手和艾迟翔撕打。

    李伴峰让人把影戏机都搬出来了,如此生动的一幕,必须用在《血枪神探》第四部里。

    看着周围有人拍照,唐培公怒喝一声道:“迟翔,住手,莫中了贼人奸计!”

    艾迟翔想把手收回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骂街妇牢牢钳住了。

    骂街妇很容易激怒别人,但别人不要和骂街妇动手。

    这不是为了尊老,而是大部分人打不过骂街妇。

    艾迟翔不光手动不了,一股诡异的力量,顺着腕关节往全身蔓延,他整个人都被骂街妇给控制住了,为了配合拍摄,骂街妇还让他摆出了狰狞的表情,和挥拳、扇脸各式各样的动作。

    有了这些珍贵的影像资料,第二个环节“揪辫子”就该结束了。

    没想到这一幕,激起了众怒。

    “你们下手打老太太,你们这群杂种养的!”

    “清守会,清他娘个蛋,都是不要脸的杂种!”

    “看个电影有什么错,打他们这帮狗日的!”

    这是黑石坡,不是贱人岗。

    暴怒的黑石坡百姓,对着唐培公和他的弟子推搡了起来。

    唐培公见情势不妙,让弟子们赶紧护送他离开。

    弟子当中有带着修为的,他们冲到前边正准备开路。

    想走?

    哪那么容易!

    李伴峰下令道:“扣帽子!”

    小根子站在影院屋顶上,神色冷峻的看着楼下众人。

    一把长勺横在半空,小川子带人帮衬着,把十个桶子整整齐齐挂在了长勺上。

    看准时机,小根子集中意念,一甩长勺,十个桶子,自半空坠落。

    唐培公是个机敏的人,发觉空中有异物,赶紧抬头观瞧。

    噗嗤!

    一只桶子,不偏不倚扣在了唐培公头上。

    金修二层技,十里飘香!

    这一桶,真能飘香十里。

    如果没有根子特殊配置的解药,半年之内洗不掉。

    唐培公摘下了桶子,金光满面,须发皆黄。

    他想吐,还吐不干净,嘴里东西太多。

    他找艾迟翔,艾迟翔还站在原地不动,头上还顶着桶子。

    李伴峰冷眼看着唐培公:“光搞名声,有什么意思。”

    小川子咬牙道:“今天就要搞臭他,从里到外搞臭他!”

    小根子手执长勺,怒喝一声:“再取桶来!”

    PS:想战胜恶人,必须比恶人更恶。

    恶人会含着眼泪骂咱们下作,横竖他也骂了,所以一定要对他下作到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