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河殿的外面,有一处偏殿,殿中是一间间阴暗的小隔间。

    那些无权上朝、却又要等待传召的人,经过提前的重重搜检之后,就会在这里等待。当轮到你上殿之时,就会有小太监过来领路,带你穿过宽阔的广场,登阶入殿。

    此刻龙牙帮的帮主洪饮胜就坐在其中一间房里,外面的阳光打在地面上一格格的,是这室内为数不多的光线。

    他一身宽厚身板,坐在小椅子上颇有些局促,看起来不大舒服。正不时地左顾右盼,好像等待着什么。

    洪饮胜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此前他虽然一直潜藏起来,但在城中一定有自己的门路与眼线。毕竟经营龙牙帮多年,就是再不济也会安排自己的后手。

    等洪玉铃被救出去,他第一时间就确定了女儿的位置,并联系上了诛邪司的人。

    诛邪司便将洪饮胜与梁辅国请到了一处,进行了一番密谈。

    第二天,他就来到了山河殿外。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身材瘦高的侍卫推门而入,垂着头道:“该你上路了。”

    洪饮胜瞥了他一眼,道:“不应该是太监来传召吗?”

    “伱还挺懂规矩。”那侍卫忽然一步踏入隔间,反手关上了门,抬起脸来。

    那是一张中年男人的面孔,四五十岁的样子,瘦削苍青,左脸有一颗黑痣。

    “奈何刀,胡破甲。”洪饮胜的口中念出一个名字。

    “哦?”那侍卫略有些意外,“你不该见过我,虽然我见过你。”

    “卢远望除了上朝,一直把你带在身边,谁不知道?”洪饮胜说道。

    “那你既然听说过我的名字,就该知道你要死了。”被称作胡破甲的男人冷笑道。

    洪饮胜叹了一口气,眼中略微带着一丝失望的神采。

    嗤——

    一瀑大江倾泻般的刀光,照亮了整间暗室。从外面看过去,好像一道闪电自窗内划过。

    这是属于宗师的惊艳一刀,浓缩了大江那样宽的一道刀气,才能不惊扰外面任何人。

    一刀曾破三百甲。

    胡破甲也由此而得名。

    可今日这一刀过后,却好似无事发生。

    屋内依旧晦暗,桌子在它原有的位置,椅子也是。

    只有洪饮胜的手势变了,他左手拈着一个印诀。

    “阴阳乾坤术。”胡破甲的眼中掠过一丝惊芒,他飞身后退,“你不是洪饮胜!”

    轰——

    周遭的天地忽然大变,他的身躯一下就来到了一片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远处有漫山遍野的桃花。

    桃花林中站着一名面带微笑的白衣男人。

    胡破甲曾随卢远望见过那个人,他也无数次听说过那个人的名字。

    笑无常,陈素。

    “果然是你!”胡破甲握紧手中长刀,仿佛只有它能给予自己些许勇气,“你和梁辅国是一伙儿的!”

    能变幻身形面孔、又能转换天地乾坤,唯有玄门阴阳一脉的大神通才能做到。

    “在对付你们这些奸臣走狗的时候,我们确实就是一伙儿的。”陈素也不否认,笑着说道:“你除了保护卢远望之外,还会帮他铲除异己、谋害忠良,刀下杀生不少。今日死在这里,应该没什么遗憾吧?”

    “不!”胡破甲大声道:“陈公,我帮卢远望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不知他是在为非作歹。你饶我这一次,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帮这些奸臣做事!”

    “好啊。”陈素笑着颔首,“只要你能打赢我,那我就给你悔过的机会。”

    “陈公,你这说笑了……”胡破甲的额头流下一丝冷汗,“我哪里能够胜你?”

    “是啊,你又哪里能够悔过呢?”陈素摇摇头。

    “陈公!陈公饶我一命,我可以帮你们做事,我愿为你效犬马之劳!”胡破甲连声求饶。

    可陈素的声音却悠悠回荡在这一方天地。

    “刀不加颈,不信天理;报应当头,方知正道。”

    “晚了。”

    漫天飘落的桃花,在陈素背后缓缓飞扬凝聚,聚成一根手指的形状。在他的天地里,他就是天道法则一般的存在。

    飞花摘叶皆可杀人。

    胡破甲一身修为,自然不肯跪地等死,可他连跟陈素拔刀的勇气都没有,而是返身用出浑身罡气,狠狠一刀破空,

    吼——

    这一刀斩出了惊天巨浪蛟龙,夭矫而去,砍开了这方小天地的壁垒!

    远远能看到另一边的暗室虚影,空荡荡,依旧如二人离开时的样子。

    胡破甲将身一纵,如同利箭一般,化作残影向外掠去。

    而陈素那桃花一指,就那么慢悠悠的追上去。

    好像要给他逃掉了,可是在他临穿过裂缝的一瞬间,那一指仿佛穿过了空间,突然就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啊——”胡破甲惨叫了一声。

    心中满是悔恨。

    这种人,不死总是不知错的。

    反而当人提及正道时,会嗤之以鼻。只有在报应加身这一刻,他才会相信世上真有天理。

    万千桃花,刹那间吞噬了他的头颅。

    暗室里响起了噗通一声。

    ……

    片刻之后,一具无头尸体穿着洪饮胜的衣服,趴伏在室内,血流满地。

    而“胡破甲”则推门而出,大步走了出去。

    在他离开后,门两侧很快涌上来几名小太监,开始打扫屋子里的尸首与血迹。

    为首的一名青年太监低声说道:“速速清理干净,不要留一丝痕迹。”

    说罢,他转过身一路小步快走,穿过广场,来到大殿内高阶的下方,远远向阶上的曹无咎叨咕了一些什么话。

    曹无咎回过头,来到正阶前,对着下方的梁辅国说道:“左相大人,你要传召的那位证人,在偏殿里自尽了。”

    “啊?”

    这话一出,周遭顿时哗然。

    梁辅国垂首沉默,暂且没有出声。

    旁边的宋知礼凝眉而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更早察觉到不对。只是作为今日的局外人,右相保持了自己一贯的做派。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能站在这里的都是人精,看风向的能力是最基本的。

    一个被传召到山河殿旁偏殿里待召的人,他就是不可能死的。

    如果他要想自杀,他来作证干嘛?

    如果不是自杀,那谁有能力来这里杀人?

    只有一种情况下,这个证人有可能死。那就是皇帝陛下同意他死了,他就可以死。

    在工部与刑部这件事情上,其实皇帝的态度一直不难猜。

    很多大臣早就看出来了,皇帝是对工部多年来愈演愈烈的贪腐有所不满,所以才同意刑部的调查,借此敲打一番卢远望。

    敲打也很有成果,工部官员入狱过半,卢家人受惊不浅。

    到这就够了。

    皇帝是不想换掉卢远望的。

    首先他是当朝国丈,是他喜爱的卢贵妃的父亲,有这样一层关系。

    其次他这些年干得很稳当。

    工部虽说贪了一些,可是给皇家做的任何事情都做到了。包括霜北城防、越州建城、鲸州修堤、南州水利……这诸多国家大事,卢远望都完成得很好,没出任何差错。

    除了这一次通天塔案工部的一些小动作险些酿成大祸以外,卢远望过往数十年为官生涯的履历从表面看起来是不错的。

    比起那些或有异心、或无才能的官员,这位国丈是一个用着很舒服的人。

    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

    可是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梁辅国看不出来吗?

    他将矛头直接指向卢远望,已经是颇为冒失的行为。皇帝当面提点过他,旁敲侧击地警告过他,种种行为都足以让他警醒。

    杨磐石状告的事情是真的假的、龙牙帮上面的人到底是郭崇文还是卢远望,皇帝不在乎,或者说,皇帝不可能不知道。

    他就是想给卢国丈一个改过的机会,因为他一时也找不到第二个用着这么舒服的人。

    可梁辅国就是不依不饶。

    这简直让朝堂百官们怀疑,左相大人是不是暗中得到了皇帝的什么授意?

    否则为什么头这么铁?

    可眼下这证人一“自尽”,真相顿时明了。

    就是梁辅国得了失心疯,不顾一切地要铲除卢国丈,到底是触怒了陛下了。

    莫非此人真是在朝中狂久了,不知天高地厚了?

    总之,这一下是实打实的让朝臣们看清了梁辅国的势弱。

    “陛下!”这一次打破沉默的是第三排的一名官员,刑部左侍郎沐春和,他躬身说道:“证人自尽,其中恐怕另有隐情。左相大人所言真假尚未可知,不如今日暂且将两案一同搁置,待刑部彻查之后再给结果。”

    他这话一说完,后面许多朝臣的眼珠子都红了。

    沐春和是刑部侍郎,刑部一向被认为是梁辅国的自留地,里面都是他的铁杆人马。

    可这时窜出来这个人,讲的话却相当艺术。

    看起来好像是在帮梁辅国挽尊,可他要彻查两件案子,哪两件?

    一件自然是卢远望贪污案,可是你们刑部一直在查,查了这么久就有一个证人,还嘎一下就死掉了。

    这句话就是废话。

    另一件自然就是对梁辅国的弹劾。

    皇帝还没说要立案派人调查梁辅国呢,你直接给定了性了,这是何居心?

    沐春和这跳出来,分明是推了梁辅国一把。

    他是在和梁辅国切割!

    刑部侍郎一级的人物,都做出了表率,说明梁辅国手里肯定是没有东西了。

    毕竟他现在不是在跟卢远望斗,如果单纯是跟卢远望斗,那他早就赢了。

    他是在跟皇帝斗!

    这沐春和也是个聪明人,想来是怕被当成梁辅国同党被清算,才一下子跳出来暗戳戳反踩了一脚。

    听他这样说,后面带着任务来的、对梁辅国本就有怨气的、就喜欢痛打落水狗的一班大臣们更加忍不住了,恨不得跳起来弹劾梁辅国。

    “陛下,微臣要参左相……”

    “陛下,微臣主动请缨,抄左相家产……”

    “陛下,微臣要与左相单挑……”

    “……”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群情激愤,简直成了对梁辅国的弹劾大会。而那些平素很是强硬的左相一党,都战战兢兢、闭口不言,没有反踩一脚的已经是有骨气。

    吵嚷了大半晌,牧北帝才瞥了一眼曹无咎。

    曹无咎扬声道:“群臣肃静——”

    百官登时噤声。

    牧北帝将目光又落在梁辅国脸上,问道:“梁卿,你还有什么要说吗?”

    梁辅国淡淡说道:“臣还有一个证人。”

    “哦?”牧北帝轻疑一声。

    曹无咎也摇摇头,这是梁辅国之前未曾报备的。

    就听梁辅国说道:“请宣太子伴读、诛邪司行走,梁岳上殿。”

    早上好呀。

    昨晚又一宿没睡,不过这次不是失眠,是通宵把之前的那个案子给大改了一遍。

    编辑说后台数据就是在那里断崖下跌,那部分章节应该是出了问题,就改了一下。基本变动就是取消了主角被人迷晕那个设定,别的变动不大,但是改起来也挺累人,搞了好久。

    还是先发章节,然后去睡一觉,真怕时间长了通宵成习惯。马上这一卷完事,结卷以后打算请几天假好好调整一下。

    觉得作者努力的,投投月票吧,谢谢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