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所谓的堂屋里亮起了一盏昏黄的油灯。

    真正是如豆一般。

    门外的雨越来越大。

    桌上由玄甲营送来的菜,却剩下了不少。

    倒不是这饭菜不可口,而是实在吃不下。

    李辰安心情颇为沉重。

    前世出于农村,但就算是在农村里,也没有如这个家一般穷困。

    这是真正的家徒四壁!

    前世从农村走出,再回农村的时候,他随手一挥,就将曾经的那个家推到,重建了一巨大的别墅。

    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惨相。

    这辈子的命也还不错,就算是广陵城的二井沟巷子的那处小铺子,比之这里,也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而这里,才是真正的民间模样。

    并没有什么烟火味道。

    而是一股子刺鼻的霉味儿!

    还混杂着尿骚味!

    他确实不习惯。

    贵如钟离若水等人,当然更不习惯。

    但李辰安依旧在这屋子里坐了下来,依旧又和王新说了许多话。

    他知道了如此情况并不是王新一家如此,这王家庄的数十户人家,几乎都如此!

    乃至于这下原州的农户,还有许多比王新家更不如!

    那么宁国的农户呢?

    李辰安已能预料,在回到宁国之后,他需要实地的走访一下,再多看看。

    就在这大雨中,李辰安与王新告别。

    王新想了想还是将王莽给叫了出来。

    “跪下!”

    王莽不明所以,但想着自己有了名字,自己的名字是这位公子赐的,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谢恩公!”

    王莽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多谢恩公!”

    李辰安微笑着正要将王莽给扶起来,王莽已抬起了头,那双眼睛看着李辰安,好奇的问了一句:

    “敢问恩公如何称呼?待我长大……当报答恩公之大恩!”

    “起来吧……我叫李辰安,你若是要报恩,可就得来宁国!”

    “……”

    王莽面露疑惑,他不知道李辰安是谁,却知道宁国是另一个国家。

    “恩公要去宁国?”

    “嗯!”

    “……那我长大了就去宁国寻你!”

    “好,我在宁国等你。”

    李辰安看向了王新,拱手一礼:“告辞!”

    “小人送公子!”

    一行人走了出去,走入了雨中。

    天色已黑尽。

    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

    道路更加泥泞。

    李辰安将吴沁背在了背上,玄甲营的士兵们前后而行,撑着伞打着火把,就这样离开了王家庄,走在田埂上,向驿站处的营帐而去。

    王新将李辰安等人送至院外。

    他牵着王莽的小手,看着那火把渐渐远去。

    “爷爷,这位公子看起来好威风的样子。”

    “是啊,也不知道这公子究竟是什么身份……如果是咱们下原州的州府就好了。”

    王莽扭头,问道:“为啥?”

    “因为这位公子很善良,心怀怜悯!”

    “他如果是咱们的父母官啊……咱们的日子定会过得更好一些。”

    “哦……可他说他要去宁国。”

    “可能是去宁国游玩吧,你可记得好生读书,书读好了,有了功名,你以后说不定也能如李公子一样走的更远。”

    王莽眼里闪烁着一抹光芒,他揉了揉鼻子:“我要读书,但我更想当一个将军!”

    “爷爷当然希望你能当一个将军……但首先你得成为李公子所说的有本事的人!”

    “嗯,孙儿知道了。”

    “走吧,回去。”

    爷孙二人向那茅屋走去。

    王莽忽的扭头喊了一嗓子:“小黑……!”

    小黑是那条小黑狗的名字。

    以往王莽一声吼它便会汪汪叫着跑来。

    但这时……

    王莽再也没有唤回他的那条狗来!

    ……

    ……

    夜已深。

    王家驿外。

    李辰安的营帐中亮起了一盏灯。

    雨越来越大。

    雨点打在帐篷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

    而此刻,李辰安就盘膝坐在营帐中的那张小桌几前,煮上了一壶茶,看向了围坐在周围的阿木等人。

    阿木这才向李辰安介绍道:“这位公子叫秋八楼……我父亲的关门弟子。”

    “这位公子叫庄定春,乃是吴国东旭城庄府的少爷。”

    “庄少爷是要去咱们宁国做生意,八楼他……”

    阿木看向了秋八楼,秋八楼连忙拱手一礼:

    “久闻摄政王大名,八楼拜秋老先生为师,在白鹿书院呆了十余年。”

    “原本以为自己会如恩师一样就在清净的白鹿书院读书、著书……但听闻摄政王从忘情台里出来,又听恩师说您回了宁国就会执掌宁国权柄。”

    “于是,在下这心便又动了起来,寻思……寻思若能去宁国寻一个前程……倒不是求什么富贵,仅仅是希望能在宁国实现心中的理想抱负罢了。”

    李辰安一听,看向了秋八楼,“秋九楼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的亲弟弟,只是他不喜文,独好武。”

    “哦……你能得秋老先生赏识,在人品才学上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你能去王家庄,能在雨中站那么久,这份耐心也是可以的。”

    “宁国确实需要人才,只是而今吴国大皇子吴悔恐怕要不了多久也会登基为帝……他也是需要人才的,你为何不留在吴国,反要去更远更穷的宁国呢?”

    秋八楼沉吟三息:

    “因为我并不看好吴国。”

    李辰安斟茶,淡然问了一句:“为何?”

    “非我厌国,毕竟我是个吴人,我是希望吴国能够更好的。”

    “但吴国之状况却很是复杂,姑且不论朝中各种势力的盘根错节,单就吴国存在的大量的藩王……这便是吴国难以承受之重!”

    “我秋庄与某些藩王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这些藩王们的吃相不太好看!”

    “他们一方面拥兵自重,为了养兵,他们需要大量的钱财。”

    “另一方面,他们的生活荒淫无道……不仅仅是餐食,他们还养着许多的歌姬,并以此为荣。”

    “要维持这庞大的开销,朝廷的供养是远远不够的,于是……他们的手便伸入了许多的生意里,并牢牢的把持了那些生意,其余商人难以染指。”

    “对于藩地里的百姓,他们的盘剥,比之朝廷各地之官吏,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我在想,那些藩地里的百姓,所过的日子恐怕比那位王老汉还要不如。”

    “这毒瘤难去,因为这些藩王和朝中的官员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这些藩王,本就是皇家血脉,无论谁来当皇帝,这一刀终究难以割下去。”

    “皇上有削藩之心,而今却无动静,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不好,便会反噬,吴国定会动荡,到那时……又是一番难以收拾的残局。”

    “我就一布衣,对此,无能为力。”

    “但宁国不一样。”

    “当下虽落后于吴国,可在你剿灭了姬泰一系之后,宁国的官员和百姓,却看见了希望。”

    端起茶盏,秋八楼呷了一口,抬眼看向了李辰安:

    “对于一个国家的百姓而言,希望很重要!”

    “你能带着宁国的官员到群众中去……百姓心中的希望之火便会燃烧得更旺!”

    “故,我愿随之。”

    “我亦知道前路艰难。”

    “如你曾经在广陵城说过的那句话一样。”

    “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以那些鬼火为烛,去照亮我必须去走的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