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心有疑虑却无人敢莽撞开口反对。

    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个问题,站在上面的这位年轻的皇帝不能以常人度之。

    无论是他的行为还是他的观点,看似荒唐,背后却往往极有深意。

    对皇上最了解者当属温煮雨,这两年多的时间来,群臣们对这位首辅大人也愈发信任,此刻温首辅既然没有提出异议,那么他们自然不好出声。

    于是含元殿又落针可闻。

    所有人又都看向了温煮雨,想要知道他对皇上的这一荒唐之举是赞成呢,还是反对。

    温煮雨初时也眉间微蹙。

    这些事,李辰安此前并没有与他们通过气。

    他也不知道李辰安是早有此打算还是此刻临时起意。

    这一瞬间他脑子里想了许多——

    十年寒窗,千万人过独木桥而金榜题名。

    这是一条艰难的路!

    能够外放一方任个七品县令,这足以让那些意气风发的学子们满足了。

    李辰安现在却提出凡入工部的匠人最低便是七品……

    天下工匠有许多,但真正能在某个领域有独到之处的匠人又能有几许?

    像这样的匠人,他们无不是在长年累月的实践中总结经验,在千百次的失败中获取教训,在无数次的改良中将其技艺完善。

    所以……这比十年寒窗轻松么?

    非也!

    科考所考的依旧是书本里的学问。

    而他们,则是在前人技艺的基础上去摸索出自己的本事!

    他们或许大字不识一个,但那些技艺却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

    文人以文载道,工匠以器载道。

    诚如李辰安曾经所言,只是大家分工不同罢了。

    皆是行业翘楚,那么那些难得的匠人得个七品的官,这能有什么问题?

    何况这七品的官其实也就是领取俸禄的一个标准。

    它更主要的是那份荣誉的象征!

    匠人们原本的地位极为低下,他们做梦也不曾想过能凭着自己的手艺成为朝廷命官!

    李辰安这小子此举……极有深意啊!

    温煮雨想明白了,眉间舒展开来,面带微笑微微颔首。

    群臣们一瞧,那怕依旧不解,也没有人站出来反对了。

    但李辰安还是解释了一番:

    “朕知道你们心中定有疑惑,你们虽不问,朕也要将这件事仔细的说道说道。”

    “因为这非常重要!”

    “若是你们不解,你们依旧用以往的眼光去看待那些匠人,这对接下来的政策实施极其不利。”

    “首先,你们得明白一个问题。”

    “朝廷这么多官员的俸禄从何而来?”

    “朕知道你们会说是从税收中来,这并没有错。”

    “朕要说的是……农人种田,以田地里的产出去换取银子。商人经商,用自己作坊里的商品去市场售卖换取利润。”

    “匠人们凭着自己的手艺打造出人们所需的东西来获得银子。”

    “农人种田靠天吃饭,他们要承担这无法掌控的风险。”

    “商人售卖商品要看市场是否接受,盈亏也是自己承担,或许赚个盆满钵满,也或许赔个倾家荡产。”

    “匠人若是手艺差了,打造的东西卖不出去,也只能饿肚子去想方设法的提高自己的手艺。”

    李辰安走了两步,看向了群臣:

    “朕问你们,天下农人、商人、匠人都要吃饭都需要银子,他们也都要为赚银子去承担风险,为什么在站的各位却旱涝保收呢?”

    这番话一出,群臣又惊呆了。

    他们从来没有去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自古以来便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他们是劳心者,是这个国家的管理者!

    薪俸本就是他们应该得的,无论国家富裕还是贫穷,他们的薪俸就算是朝廷拖欠,账依旧是挂在那里的。

    风险……

    这当官还要承担盈亏的风险?

    李辰安又说话了:

    “不是朕要借此削减你们的俸禄,而是朕要你们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

    “你们所有人并没有为这个国家创造一文钱的税!”

    “国家所有的税收都是百姓们创造出来的!”

    “说一句你们不爱听的话,他们承担着巨大的风险却供养着整个朝廷数千的官员!”

    “他们,才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如果没有他们,何来的国?何来的官?何来的我这样的皇帝?!”

    李辰安这番话掷地有声,满朝文武有人震惊有人沉思有人反省。

    顿了顿,李辰安又道:

    “并不是说国家就不需要官员,朕是要你们明白,官,并不高人一等!”

    “民养着官,官就应该为民去服务!”

    “书读得多只能说明你学识渊博,能够吟诵几首诗词去骗小姑娘喜欢罢了!”

    “就如我曾经说过的那样,诗词文章这种东西,它是小道!”

    “是生活富足之后精神上的一种追求。”

    “诗词文章为什么在百姓眼里一文不值?”

    “因为百姓并不富足,他们还在为一日三餐而苦,再好的文章,也不如一捧糙米来的实在!”

    “朕本布衣,酿酒于广陵,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今日能够站在这里与诸君同处一殿,本非朕之初愿。”

    “但既然朕当了这个皇帝,你们所有人就得接受朕之观念!”

    “你们记住,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卖豆腐!”

    “朕知道你们中有许多人都是爷爷的门生故旧,朕的丑话先说在前头。”

    “与朕同行者留,与朕道不同者……请走!”

    “回到前话,朕要搞钱,便要从工匠入手。”

    “国家的税收,将从曾经的农业税为主转变为商业税为主。”

    “这就需要咱们宁国的商品得到巨大的发展,在与吴国的贸易中立于不败之地!甚至在将来与天下所有国家的贸易中,依旧能保持遥遥领先之水准!”

    “这靠嘴吹是不行的!”

    “嘴只能吹箫,吹不出银子来!”

    “市场,才是检验商品的唯一标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器从何来?从工匠中来!”

    “诗词文章流芳百世仅仅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技术的积累、改进、迭代、突破……这才是一个国家强盛之根基!”

    “这,便是朕对工匠如此看重的原因!”

    “朕要的就是工匠的精神!”

    “追求完美,精益求精、专注创新,得到全国所有人的尊重,并享受其应有的待遇!”

    “朕之苦心,诸君恐怕一时难以消化,且慢慢去看慢慢去品。”

    “那么接下来朕要说的是,朝廷的运转依旧以内阁为核心,朕……”

    “朕要走了!”

    “你们就当朕从没有来过。”

    李辰安抬步就走,所有文武大臣这一刻又瞪大了眼睛。

    就连温煮雨都一脸懵逼。

    李辰安忽的又说了一句:

    “对了,朕以为,这上朝的时间得改改……就改在辰时末吧。”

    “下朝的时间就定在酉时初。”

    “每个月增加几天休沐。”

    “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有点时间在家带带孙子也好!”

    他就这么走了!

    从含元殿的偏门走了出去。

    魏公公紧随其后。

    所有大臣无比震惊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而后才都又看向了温煮雨。

    温煮雨也很无奈啊!

    这小子,偷懒都偷得如此义正严词。

    “看着我做甚?”

    “就按皇上说的去办!”

    “各自回各自的衙门,将皇上搞钱之要义传达下去,放下官架子,为老百姓做点实事吧!”

    “登基大典到此结束,散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