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六、初七两天,是休沐,皇城里还是非常冷清了,除了值守的官吏外,大部分都没有上班。

    反正嗣隋王的敕文已经下达了,李琩胆也肥了,想去哪就去哪。

    当然,仅限于长安城,最多终南山。

    李隆基防范儿子,也防孙子,毕竟他现在的年纪,孙子里面也有不少成年的,不防不行啊。

    众所周知,年轻人才是最可怕的,他们有时候做事情,是不讲规律和路数的,全凭脑子一热。

    年纪大的人,害怕年轻人,自古皆然。

    一个人,无论他年轻时候有多横,年老体弱后都会给自己增加一层保护色,这层保护色叫做慈祥,会给人一种这位老者是个好人的感觉,实际上,年轻时候不是好东西,老了也一样。

    李琩今天打算去曲江池的射箭场。

    礼、乐、射、御、书、数乃君子六艺之一,是贵族的必备技能。

    穿越过来之后,李琩一直在锻炼自己的体魄,练习箭术、骑术、武艺以及各类兵器。

    想要掀翻李隆基,武力一途几乎是不可避免的,真要到了跟基哥直接硬刚的时候,他如果不能带头表率,其他人都不敢跟。

    就像基哥当年与太平公主一起发动的唐隆政变,基哥就是身先士卒,那时候的基哥二十六岁,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成年的皇子是非常可怕的。

    李琩还没出门,门房来报,宗正卿,嗣彭王李志暕来了。

    现年五十一岁的李志暕,还是第一次来到十王宅,他虽然也是宗室,但是在皇子们这里不算至亲,所以十王宅对于他来说,是禁地,也非常的陌生。

    毕竟诸亲王平日里的各种礼仪典制,都是在崇仁坊的礼院办,比如祭祀、诞子、及冠、婚嫁等。

    “一大早叨扰寿王,勿怪勿怪,”

    一见面,李志暕便笑呵呵的打招呼,他以为李琩会非常客气,但很显然,这位已经是嗣亲王的皇子,却表现出亲王本该才有的气势,这股气势在开元朝,让人觉得非常陌生。

    李琩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李志暕,使得后者内心深感诧异。

    开元朝的亲王,是非常窝囊的,有唐一代,最窝囊的一批人。

    李志暕没有跟李琩打过交道,因为他担任宗正卿,也不过才两年半,不过他以往的印象里,皇子们好像都挺好说话。

    “额.......”李志暕颇为尴尬的搓了搓手,笑道:

    “下臣来这里,是要与寿王商议一下继嗣之礼仪,等到隋王宅修缮完毕,寿王就可以出嗣了。”

    李琩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就在院子里的凉亭坐下,他一身戎装本来是要出门的,没曾想李志暕来的倒挺快。

    “说吧,”李琩淡淡道。

    还得是武惠妃的儿子,比其它皇子的仪态贵气多了,李志暕微笑坐下:

    “下臣的意思,继嗣典礼,宫里的流程大可以省了,在隋王宅遥拜大明宫,辞亲便可。”

    李琩抚着自己的下巴,默不作声。

    过继嘛,肯定是有亲爹的,与亲生父母告别,这就是辞亲,也就是斩断血缘,从此父母不是父母。

    李隆基要脸,过继亲子这种事情,肯定不想大张旗鼓的去办,李志暕当然心知肚明,所以打算省掉辞亲,直接在隋王宅入嗣,这样一来就没多少知道了。

    入嗣,也就是祭拜新的父亲,李琩私下里打听过,过程也不算复杂。

    这个步骤,李隆基不想按照正式流程办,这不巧了吗?李琩连办都不想办。

    “其他那两個嗣王呢?”李琩问道。

    李志暕笑道:“也是一切从简,您知道的,如今边疆要用钱,户部眼下是许进不许出,要钱跟要他们命一样。”

    你别跟我扯淡,宗室典礼中用钱,户部敢不照拨?

    看样子另外两个过继的,是被自己牵连了,以至于也不能正式操办,李琩点了点头,道:

    “出继那天,宗正寺去一趟隋王宅即可,走个流程,礼仪就无须再办了,不过另外两位,该操办还是要操办,我是亲王成嗣王,他们是无爵嗣亲王,不一样的。”

    一个是往上走,一个往下走,人家那两个肯定希望事情传扬出去,好让别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有了极大的提升,升爵了别人不知道,那不是白升了?

    这就叫好事要让它传千里,坏事不能让它出门。

    事情这么顺利,李志暕也是心情大好,虽然来之前,他有个大致的判断,寿王多半应该是同意简办的,不过终究还是悬着一颗心,毕竟要是人家不愿意,他也不好办。

    如今朝堂的官员们,绝大多数都没有与皇子打交道的经验,李志暕也不例外,皇帝规定亲王不准结交大臣,他平时自然尽量与皇子们保持距离。

    “行!寿王说怎么办,下臣就怎么办,就是有些委屈寿王了,册命谱牒,宗正寺会尽快准备好,等挑好日子便可出继,届时会禀知寿王的,”李志暕笑道。

    李琩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李志暕看在眼中,心知这是要送客了,他也不愿意在这里久呆,于是告辞离开。

    宗正卿之职,从三品,掌皇九族、六亲之属籍,以别昭穆之序,纪亲疏之列,并领崇玄署。

    这个官位,也叫小宗伯,主管皇家事务,还管着全国上下的道教事务。

    也就是说,杨太真度牒,就是李志暕经手的。

    本来呢,佛、道二教事务,是归鸿胪寺管的,但是在三年前,李隆基下敕:道本玄元皇帝之教,不宜属鸿胪,自今已后,道士、女道士并宜属宗正,以光我本根。

    玄元皇帝是李治给道祖李耳追封的尊号,他们这一家认了老子当祖宗,所以道家就成了国教,李唐的根本。

    所以李隆基在宗正寺设立了崇玄署,起尊崇之意,专掌道教事务,因为道观还有一个别称,叫玄坛。

    这样一来有一个好处,天下信道的,便成了李唐皇室最大的拥趸,是维护皇权的民间势力。

    李琩带着自己的亲卫,离开了十王宅,往射箭场去了。

    从十王宅出去,是要报备的,也就是监院中官曹日昇。

    上次他帮着李琩将那封奏疏连夜送进宫里,事后,李琩又备了一份厚礼,以作报答。

    如今一个马上就要离开十王宅的亲王,要出门习射,自己又得过人家不少好处,何况还有王卓和严衡盯着,所以曹日昇很痛快的就批了。

    官署内,他正坐在那里读书,是的,别以为宦官就不看书。

    他是高力士的义子,自然清楚高力士每当闲暇时候,就会读书,读书使人进步的道理,人家也懂。

    人们总是喜欢模仿和学习身边最成功的那个人,以至于会出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就是围绕在一个小团体内的,行事风格大体相近。

    “监院,燕国公方才去了少阳院,”一名内侍进来汇报道。

    曹日昇顿时皱眉,将书卷合上之后,沉声道:

    “进去多久了?李静忠可有呈报?”

    内侍摇了摇头:“没有呈报。”

    曹日昇冷哼一声,脸色阴沉。

    李静忠,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李辅国,如今还是静忠这个名字,这个人是从前虢国公、上柱国、内侍监杨思勖的人,与高力士这一派,虽谈不上什么矛盾,但也绝对不是自己人。

    杨思勖起家非常早,参与过多次李唐宫廷叛乱的镇压,御前保驾唐中宗,跟随李隆基诛杀韦后,还在开元年间先后平定了南方蛮夷的四场叛乱,是唐朝军事属性最高的宦官。

    李静忠出自此人门下,所以对曹日昇并不怎么放在眼里。

    “给少阳院的其他人打声招呼,尽量探听张公进府之细节,不容纰漏,”曹日昇沉声吩咐道。

    他的职责,是盯紧十王宅的十六位皇子,这其中以太子为最,但是呢,明面上他不能监视太子过甚,所以有时候李静忠不配合,他也没办法。

    这事情,高力士也知道,关键高力士还是颇为照顾太子的,终究是一国之储君,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

    大概到了傍晚时候,曹日昇才收到了回报,而且还是李静忠亲自来的。

    李静忠的官职,在内侍省,叫做内谒监,掌王之内人及女宫之戒令、禁令,正六品下,比曹日昇的品阶高多了。

    “等很久了吧?”李静忠不用曹日昇招呼,自己个便坐下了。

    三十七岁的李静忠,非常英俊,而且言行举止让人觉得很顺眼,眉眼间一直带着笑意,就好像每时每刻都很快乐。

    曹日昇笑道:“职责不同,我身上就这点差事,如果都办不好,阿爷那边不好交代。”

    他在李静忠对面坐下,直视对方,等着下文。

    “张公今日来少阳院,是有一件好事情,”

    李静忠接过小宦官递来的香茶,抿了一口道:

    “太子有意纳张公二女为良娣,今日便是在商议此事,你写个奏报,递送给阿翁,由他老人家呈送圣人吧。”

    曹日昇舔了舔嘴唇,道:

    “太子与张公平日并无交集,为何突然要纳张二娘?”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李静忠笑呵呵道:“我只是伺候太子的奴婢,所知实在有限。”

    曹日昇皱眉道:

    “你得跟我说清楚啊,稀里糊涂的,我怎么呈报?”

    “我知道的,都与你说了,”李静忠笑道:“你不信,可问问其他人。”

    曹日昇双目一眯,心里已经在破口大骂了。

    伱个啖狗肠!贱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