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琩接下来的日子,也见了一些亲友,比如隔壁的舅舅,国子监武忠一家,还有妹夫杨洄等人,以及安兴坊的一些邻居。

    不过今天非常稀奇,来了一个陌生人,此人是打着恭贺李琩乔迁的名义来的。

    但李琩很清楚,恭贺不过是幌子而已,人家肯定有其它事情。

    这个人,便是鸿胪少卿魏珏,看他的姓氏,基本就能猜到出身,此人的父亲是开元初期一代贤相魏知古,祖上更有名了,凌烟阁第四,魏征。

    眼下的朝堂,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当中,官二代居多,而且还都是顶级官二代,亲爹不是宰相就是尚书,一家N代中枢人,传承有序。

    这个人是雅人,虽然也五十多岁了,但看上去风度翩翩,今日是穿便服来的,整個人看上去非常潇洒。

    李琩也干脆带着对方往后园闲逛,因为这样一来,就会避免被王卓和严衡偷听到。

    水池边上,魏珏负手而立,淡然笑道:

    “隋王确实是谨慎,可见能够离开十王宅,绝非常人。”

    他这是在暗指远处的王、严二人,就算李琩不支开这两人,魏珏也会想办法,不过眼下肯定是省心了。

    “魏少卿倒是什么都敢说,”李琩忍不住笑道:“不过我喜欢。”

    魏珏捋须笑道:“真人面前不作伪,老夫若是一开口便是虚情假意,恐怕在隋王这里,一句实话都听不到了。”

    “那也未必,”李琩抬手请对方在水池边的长凳上坐下:“本王是个实诚人。”

    “巧了,老夫也是个实诚人,”

    魏珏哈哈一笑,坐下后指着面前的水池:

    “池子有些太小了,连老夫府内尚且不如,隋王能够习惯?”

    李琩笑了笑,指着池水里的鱼儿,道:

    “鱼儿也一定觉得池子太小,可惜不论再小,它也出不来,倒是那些池塘之蛙,却能跃于假山之上,树荫之间。”

    看样子传闻不假,你是故意出嗣,好脱离十王宅,厉害啊,连皇子的身份都能舍下,魏珏点了点头:

    “延兴客栈纵火一案,鸿胪寺不是老夫负责。”

    “那是自然,”李琩笑道:“要不然你也不会有闲工夫来我这里。”

    “太子少詹事齐浣,有麻烦了,”魏珏道:“隋王认识否?”

    “有印象,”李琩点了点头,心想终于来了,这老小终于要扯到正题上面了。

    魏珏笑道:“纵火之人,为混迹万年县之不良人,这些人都是地头蛇,平日里以强取豪夺为生计,隋王或许不知道,长安其实也是很乱的。”

    他口中的不良人,并不是指县衙里的捕盗小吏,而是指长安当地的地痞流氓,而县衙里的不良人之所以有这样一个称呼,就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地头蛇,本来就是地痞流氓。

    用地皮流氓来管理治安,比轮番戍卫京师的十六卫,要强上很多,因为他们生活在最底层,了解长安最真实的那一面。

    长安到底有多乱,李琩其实并不是很了解,但是他的幕僚们,王府的下人们,一清二楚。

    这些地头蛇之所以能存在于长安,就是因为他们很大程度上,是为贵族们做事,上面有人罩着。

    魏珏说了,纵火的这帮人大理寺审了,查到了齐浣头上,是齐浣在养着这帮不良人,专门负责帮他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这种情况很常见,基本各大家族,下面都有这么一小撮人。

    “做事情嘛,大事要做好,小事也要照顾到,”

    李琩笑道:“有些小事,还真就只能靠这些人来做,齐浣浮沉多年,应是有记性的,怎么会如此大意呢?”

    魏珏道:“查的很清楚,这帮人确实是受齐浣指使,但问题在于,不是齐浣本人下的令,而是他的堂侄,不过可惜,他的那个堂侄至今没有找到。”

    魏珏虽然没有亲自查案,但毕竟是在鸿胪寺,所以案子的经过非常清楚,现在鸿胪寺也在疑惑,齐浣到底是被陷害,还是真的这么不小心。

    因此,眼下大理寺还没抓人,因为太子不肯放,要求大理寺必须找到齐浣的侄子。

    “人,肯定是找不到了,尸体应该也找不到,”李琩眺望着远处的假山,淡淡道:

    “这么看来,齐浣平日里指派这些不良人,就是让堂侄跑腿吧?”

    “嗯,所以这些人才不会怀疑手令真假,冒着天大的风险,到延兴客栈放火,”魏珏点头道:

    “那座客栈终究是官办,等闲没人敢这么干。”

    “那么你来找我,究竟想说些什么?”李琩转过脸来,直视对方。

    魏珏笑道:“齐浣的那个堂侄,就在少阳院做事,是府中的一名管院,张良娣的日常事务,就是他打理的,所以大理寺怀疑,会不会是张良娣针对隋王,才想要烧死王妃?”

    “太牵强了,原来你是冲着张良娣来的,”李琩忍不住笑道:

    “魏少卿胆子不小啊,谁让你来找我的?”

    魏珏也跟着笑道:

    “能跟隋王说的,老夫这里句句属实,不能说的,自然也就不能说了,至于牵强,这世上又有多少事,不是勉强为之呢?老夫今天来这里,岂是自愿?”

    这还真是个实诚人,李琩笑了。

    人家把话说的已经很清楚了,今天来隋王宅跑这个腿,明摆着也是担着风险,万一李琩把他卖了,魏珏的罪名一点都不小。

    但是对方隐晦的提醒了,我不想来,但是不能不来。

    是被谁拿住什么要命的把柄了,被胁迫的?或者是更厉害的人物下的令?李琩不好猜测。

    “我并没有参与查案,你将这些说给我听,又有什么用呢?”李琩道:

    “难道指望我去圣人那里告状,严惩张良娣?圣人若是问起,我是怎么知道的,伱让我如何回答?”

    魏珏苦笑道:“圣人那里,自然是不能隐瞒的,隋王大可以说,老夫前往贵宅拜谒,隋王是从老夫这里套出来的。”

    “你可真是一点干系都不愿担啊?”李琩撇嘴道:

    “中枢最忌漏泄,我呢,最忌讳探问国事,一个不好,咱俩都得担罪。”

    “那倒不至于,”魏珏道:“终究事关隋王妃,您这不叫探问,是关心嘛。”

    说罢,魏珏潇洒姿态全无,一脸无奈道:

    “老夫欠您一个人情,就看隋王觉得,我魏某的人情,有几斤几两。”

    李琩呵呵一笑,故作沉吟,他已经猜到了,魏珏多半是被人胁迫了,而且把柄不小,要不然这种大佬人物,不会选择冒险掺和这种事情。

    说明什么?说明他的把柄,比这个风险还大,真要捅出来,说不定能要他的命。

    魏珏倒也耐心,静静的等待着李琩的回复,不过他的眼神当中,却蕴藏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是感伤,懊悔,还是别的什么,外人自然看不明白。

    片刻后,李琩点了点头:

    “如果大理寺和鸿胪寺,硬往张良娣身上扯,我不介意帮忙,魏少卿的人情,在本王这里,千斤重。”

    魏珏叹息一声,点了点头,起身揖手道:

    “它日必有报答。”

    “魏少卿慢走,”李琩一直将对方送出府门,这才折返回来。

    而王卓、严衡的脸上,没有丝毫好奇,他们会老实奏报宫里,李琩见过什么人,但也绝对不会想法设法去偷听李琩的事情。

    做人嘛,要给自己留后路,我见到什么听到什么,我都老实说,但没见到没听到,自然也就没法说了。

    返回屋内的李琩,独坐沉思。

    李林甫让他帮忙干齐浣,魏珏请他帮忙干张良娣,看起来,对付这两人似乎都符合李琩的利益。

    但李琩心里清楚,他现在不能乱掺和,初离十王宅,李隆基对他的关注,可是一点都没减少。

    人家让高力士给他送酒,就是暗示李琩,你酗酒的事情朕知道,那么其他事情,你最好也让朕知道。

    所以李琩拎得清,知道这次到底该如何应对,因为他最大的危险,来自李隆基,那么获取对方信任,降低李隆基对他的猜疑,才是重中之重。

    他得让李隆基觉得,我是一个老实孩子。

    “让郭四娘........嗯.......让王妃来一趟,”李琩吩咐王卓道。

    如今郭淑正在整顿内宅,李琩觉得不能再称呼四娘了,要给对方正名分,以显示李琩对郭淑的完全支持。

    毕竟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不好服众,尤其是杨绛,郭淑短时间内,是压不住的。

    李琩甚至认为,郭淑可能会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呢,压不住杨绛,因为人家的姐姐,正得宠呢。

    一旦册封贵妃,杨绛的地位势必水涨船高,就像历史上杨玉环的那三个姐姐,都被封了国夫人,多离谱啊。

    杨绛的的父亲杨玄璬,出身弘农杨氏小宗的河中房,也就是山西运城市永济县蒲州镇,是杨玉环的亲三叔。

    而杨玉环她爹死的早,她十岁的时候,姐妹几个就被杨绛的父亲收养了。

    所以前身寿王当年娶妻,杨玉环是以杨玄璬养女的名分上嫁的,但是历史上,李隆基封贵妃,却又将杨玉环的名分归到了生父杨玄琰名下。

    追赠杨玄琰太尉、齐国公。

    其实就是混淆视听,意思是朕的贵妃,和前寿王妃,不是一个人,你们别搞错了。

    但不管怎么说,杨玉环和杨绛,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冲这一点,郭淑未必是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