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你们等我把东西放屋子里,手上空了,再和你们细说。”

    路满还带着编织袋子,路卫华瞅了眼这个简陋塑料的材质,嘴上哟了一声:“哪个老邻家给的自家特产啊,人家给装了这么多,你咋不推辞推辞,那么实诚呢?”

    “小满,这是……那些东西?”

    路小霜眼睛一睁圆,手举在胸前,拇指食指搓了搓,做了个象征小钱钱的手势。

    “对。”

    “哇……”

    路小霜小声惊呼。

    在泉城时,她事先和自家老哥聊起过路满他赚钱的事情,也对老哥扛来一袋子现金有过心理准备。

    而当成捆成摞的大把现金,真的出现在视线中时,路小霜还是忍不住惊羡。

    “爸爸还把这些钱,误以为是称斤的土特产……”

    路小霜心里忍不住好笑,谁家的土特产是钱呀,多来点多来点。

    母亲柳静走过来:“谁给的东西?”

    路满摇摇头,笑而不语。

    “不会是你给你奶奶买的礼物吧?煎饼卷还是高桩子馍馍,就拿这袋子装着?”

    柳静表情轻淡,随口开起个玩笑。

    路满边往屋里面走,边问路小霜:“我买的礼物,那一箱子,不是都装进车后备箱里了么?小霜你没取下来嘛?”

    路小霜表情一滞,随即懊恼地一拍自己的小脑壳:“呀,小满,我给忘了……太高兴了,就忘得一干二净……”

    “服了你了。”路满回头冲妹妹摆手,让她现在赶紧拿过来,“得亏买的不是卤肉盐水鸭之类的熟食,不然一个白天,车里的温度,捂都捂坏了。”

    路小霜听完后,嗖嗖就往母亲柳静面前跑,小手伸进妈妈的口袋里:“妈妈。车钥匙用一下,哥哥临来之前抱到后备箱里的东西,是给奶奶的。”

    柳静这会儿好奇起来了,自家儿子高考过后,似乎像是改头换面了一般。单独给奶奶准备份儿东西,别管值不值钱,就这份心意来说,便不是将自己当小孩子的心态了。

    她和女儿小霜一起出去,打开门前车子的后备箱盖,路小霜探探胳膊,把里侧的一个瓦楞纸箱勾到近前。

    “你哥买了什么,你知道么?”

    “知道,我陪他去选的。”

    路小霜打开半封的箱子,给母亲柳静展示起来,隐隐间有些小得意。

    虽然是老哥全程经手和破费的,但是她出谋划策参与了。

    “这盒软胶囊是补充维生素和膳食纤维的……”

    “这孩子,花钱怎么大手大脚起来了?”

    柳静看了看精致的包装,为不菲的花费心疼了一下:“你们奶奶一辈子省吃俭用,从来不吃保健品,硬给她买贵的东西,她还生气呢。”

    路小霜忽闪着眸子:“妈妈,不用心疼钱的,一会儿你见了哥哥袋子里装的东西,就知道啦。”

    “我哥说,给奶奶买的这种保健品,其实不图它是灵丹妙药,首先是安全,所以去店里有个很火的褪黑素保健液,满天打广告的那个蓝盒子,我哥就没买。他说这种老人吃的补充品,稍微有点益处,几个月买一次就好,真正作用是哄奶奶开心。”

    “我哥还说了,有可能,这个胶囊的外包装,比胶囊本身还有用。老头老太太互相串门说话聊天呀,喜欢把儿孙买的礼物的盒子摆到屋里显眼的位置,和其他老人侃大山的时候,说起儿孙的孝心,倍儿有面子,聊得心情舒服,中午饭都能多吃几口。”

    柳静愣了下。

    这是自家儿子自己考虑出来的话?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柳静接过保健胶囊的盒子,看了看女儿,训话仍是意犹未尽,“难得你们这么有心,不过有买这东西的钱,不如给你们奶奶买几样她真爱吃的东西,享享口福……”

    “我哥也准备了。”

    路小霜一句话,把柳静的话当场打断。

    “他也说,华而不实,不如又华又实。”

    路小霜又从箱子里,变戏法一般,摸出许多零散的食品。

    琴岛钙奶饼干,桃酥点心,黑芝麻糊和豆奶粉……

    柳静眼睛快看不过来了,细数之下,居然都是俩孩子的奶奶平时中意爱吃的口味。

    儿子比自己想的还要周全。

    眼中一丝水润微微闪了闪,柳静轻轻呼出一口气。

    “小霜……你哥哥,真的是长大了啊……”

    ……

    五分钟后,柳静带着路小霜,进到奶奶家的里屋,入眼一幕便是路满坐在床头,陪奶奶看着一个手记的小本子。

    奶奶带上老花镜,还看不清字,索性就把眼镜摘下来,放到本子的页前,字体在远视镜的放大下,更易辨别了些。

    “你们祖孙,看什么呢?”

    柳静把路满买的东西,放到置物的架子上,见这一老一少低头看纸本出奇地一致,不由得出声。

    “我给你们记个份子钱的收支。”

    奶奶发皲的指头在纸页上摸索:“这个本子,以后交给卫华管,咱们家从你和卫华结婚,一共到现在,谁给你们上了多少礼,小满爷爷和你们又随出去多少,我这儿都记着。”

    奶奶眯眼笑着看看路满,又看看路小霜。

    “我的俩孙子长大了,等你们办婚酒,可不能收奶奶的礼金嚯。”

    “奶奶,看您说的。”路小霜嘻嘻笑道,“等我哥结婚,您就只管坐上手,等嘉儿姐……等新娘子敬茶吧~”

    “今天是小满小霜的小叔结婚,我也给你们记上,哎,大孙儿,扶一扶奶奶,咱们在桌子上写。”

    路满搀好奶奶到书桌案前,老式雕花木桌上铺着一层报纸,再用一块透明玻璃压着。

    似乎老一辈的人,都喜欢这么布置书案,路满盯着这许久不见的摆设样式,有些出神。

    路小霜在一旁,歪歪头瞅着路满。

    怎么感觉,自家老哥,好像很怀念什么东西的样子?

    至于么?不是一个月就会老家来看奶奶一次么?

    柳静见路满帮他奶奶在纸账上写写涂涂,有些看不懂的记号,于是便问:“妈,您给这些人画个圈还打个斜线,是什么说法?”

    “这些都是不在了的,老了的人。”

    老人家说话注意忌讳,去世不说死了没了,而说人“老”了。

    路满冲妹妹小霜挑挑眉,逗她笑:“你瞧咱们奶奶,和阎王爷似的,老一个就勾一个。”

    路小霜捂着嘴偷笑,合着自家红白事一起记账的本子,是生死簿啊。

    柳静看着账本上名字后面都跟着一百两百的金额,有些沮丧地叹气出声:“唉,人情随礼就是一项大支出,就和做生意一样,多少债收不回来,在外面飘着呢,唉,唉,唉……”

    记账流水触动了母亲柳静的情绪。她一想到家庭本就温饱度日,她勤俭持家,容不得半分铺张浪费和马虎行事。

    可是,眼见自家面前有个火坑,却还有自己最亲近的人推着他们,向前面的偏路上走。

    柳静眼边红了红,不想让奶奶和儿女看得,便背过身去。

    “妈。”

    路满轻声一叫。

    “不用愁,不用怕。”

    他的声音饱满有力,语气中的底气,像一只无形手去撑住母亲柳静微弯的腰背。

    “你看下我脚边的编织袋里,装的是什么。”

    路满给妹妹小霜一个眼神,路小霜立即会意,蹲下身子打开袋子,小手在里面一捞。

    嗵,嗵,嗵——

    三下闷响,三摞钞砖拍到覆着玻璃的书桌上。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