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忌这番话,留给现场的人满心凌乱。

    怎么,一个堂堂的典史,居然口无遮拦地宣称一个囚犯具备做老大的潜质,并且那个囚犯似乎根本不鸟他,这究竟是为什么?

    况且,那个堂堂的典史明明是为了镇压那个狂妄的囚犯而来,而今,囚犯不仅没被镇压,典史还无条件地满足了人家的要求,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所有人都琢磨不明白,胡萨和张拉更是目瞪口呆。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他们不得不承认。

    从此以后,小尛子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不但天天都享受着好酒好饭,而且可以在监牢里头随便溜达,令所有囚犯羡慕不已。

    邹忌却顾自头疼不已,镇日催促推官暴石抓紧审讯小尛子,暴石却往往故意拖延。盖因每一次审讯,暴石都忍不住要心惊肉跳一番。

    小尛子先前被莫名的力量所控制,招认自己是杀害童贯的凶手,当被捕快们带到刑堂之后,那股神秘的控制力量骤然消失,他就再也不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了。

    暴石审讯他的时候,他坚称自己没有杀人,暴石无奈之中便让皂吏给他上夹棍,然而,夹棍夹在小尛子的腿上,那疼痛却转移到了皂吏身上,夹棍夹得越紧,皂吏疼得越狠。

    暴石见状,又对小尛子改用拶刑。可是,那尖细的拶子刺在小尛子的手指上,疼痛却再次发生了转移,或者是转移到了皂吏身上,或者是转移到了辅助官员身上。

    有一次,对小尛子施加酷刑的时候,那疼痛竟然转移到了暴石身上。

    遭受酷刑的小尛子,表面上是在遭受酷刑,实际上却颇为享受,不时对那些疼得龇牙咧嘴甚至哀号的皂吏或者官员发出嘲笑。

    如此一来,对小尛子的审讯就成了暴石等人心底里永远抹不去的痛,他们宁可拖着不办,也不想对自己施加酷刑。

    暴石由于职责所在,为了应付差事,有时候倒是想主动提审小尛子一次,怎奈那些辅助官员说道:“大人,咱们审讯那个家伙,其实不是在审犯人,而是审讯咱们自己。情形如此,咱们为什么非要自己折腾自己呢?您如果决意要审,我们绝对不拦着,不过也甭指望我们到场!”

    听了这话,暴石眨巴眨巴眼寻思寻思,认为此事行不得,于是作罢。他一个光杆司令审案,堂下连个站脚助威的都没有,纵使犯人不笑话,他自己也感到荒唐。

    他这边拖着不审,典史邹忌那边又催得紧,无奈之中,只好求助城主。

    城主四平听罢他的讲述,许久没有吭声。

    这个所谓的杀人凶手,官方由于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他自己又不开口,所以无法认定他是真凶。若是一般凶犯,在百般酷刑的折磨下,不开口也得开口。然而据暴石所说,这个凶犯极其特别,任何酷刑对他都没用,不但没用,那些酷刑还会反过来被一干审判人员受用。

    如此一来,从凶犯嘴里套出实情便万般不可能了。

    仅仅是这样,倒也不怎么打紧。问题是,据典史邹忌所说,那个凶犯嚣张得很,狱方不得不每天大鱼大肉地好好供着,稍有不如意就对禁子们折腾一番,弄得人人都怕他。

    再这么下去,他的罪名无法落实,监狱倒会让他吃垮。

    想到这里,四平不由发出一声长叹。

    眼巴巴地盯着四平的暴石,似乎受了感染,紧接着发出一声长叹。

    四平瞥一眼垂头丧气的暴石,皱着眉头说道:“照我说,那个瘟神,赶紧放了吧!”

    “什么,放了?”暴石眨着眼说道,“大人,就这么轻易放了,童百万那边如何交代?”

    “很简单,就说捕快抓错了人!”四平蹙眉回应道,“松七那个该死的,为了推脱找不到凶手的责任,胡乱抓了个人来顶缸,失职得很哪!你回去之后,把松七及其手下每人打上十个大板,命他们继续寻找真凶!”

    “啊,大人这个主意好,属下回去就办!”暴石说道。

    暴石领了城主的钧旨,回去之后就着令典史邹忌放人。

    邹忌闻讯,顿时高兴不已。这段时间,他每日花钱供着小尛子好吃好喝,已经有些肉疼,恨不得立马将这尊瘟神送走。

    可是,当他将这一喜讯告诉小尛子的时候,却遭遇了当头一棒。

    “你这个家伙,把老子当什么了,想抓就抓想放就放的?”小尛子冷脸斥道,“我在这里好吃好喝的,快活得很,为什么要走?换了你,你愿意走么?”

    这话快把邹忌问傻了。

    邹忌眨巴眨巴眼,说道:“老大,好死不如赖——,啊,不对,这里吃喝虽好,可毕竟没有家里温暖不是?跟家人亲亲热热地在一块,享受天伦之乐,并且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自由自在的,不比在这里窝着强?”

    “哼,你甭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小尛子说道,“我在这里待着挺好,丝毫不担心再被谁抓了去,还要上什么酷刑。我待在这里,你们再想抓,还能把我抓到哪里去?我看那城主府倒是不错,你们干脆把我抓到那里算了!”

    邹忌闻听这话,立时听出了话外之音,于是急忙退下,去跟暴石商议。

    暴石听了邹忌的禀告,来回踱着步说道:“呀,那个家伙这是要咱们给他一些适当的补偿啊!照理说,咱们也该给他些补偿,可他要是狮子大开口,那咱们该当如何处置?府库里的钱粮都是有限的,谁都不能擅动,便是城主大人也不得轻易挪动。”

    “大人,这件事情其实不必动用府库的钱粮,羊毛还得出在羊身上。”邹忌骨碌碌地转着眼珠说道,“松七抓他,乃是因童百万父子而起,销缴此事的钱财,也须着落在童百万身上。”

    暴石思忖片刻,点头说道:“嗯,也只能这么做了。你去跟童百万谈,能多要一些就多要一些。我听说你最近在那个凶犯身上花了不少钱,得让童百万补回来。”

    邹忌听了这话,一时之间有些为难。那童百万为了寻找杀害童贯的真凶,已经花了不少钱,而今真凶没找到,却还要拿出更多的钱,邹忌感觉不太容易开口。

    思来想去,他认为再难办也得办。送走小尛子这尊瘟神乃是最大的当务之急,便是在童百万那里吃了闭门羹他也不会如何在意。

    议定之后,二人分头行事。暴石将捕快们召来,各自赏了他们一顿板子,打得他们呜哇乱叫。邹忌则去童百万家要钱。

    邹忌来到童百万家,家人将他领进内院,道是童百万正在醉酒酣睡,让他先在客厅里等一等。

    童百万醉酒酣睡,许是心情不好所致,邹忌完全能够理解。

    他正自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却见童百万的正房伦氏走了进来。

    伦氏一进门就满脸堆笑地说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邹大人!”

    说着,双膝微屈,向邹忌行礼。

    邹忌站起身,鞠躬还礼罢,笑道:“许久未见,童夫人越发富态了!”

    “嗨,富态什么!”伦氏摆摆手,一边走向一旁的圈椅一边说道,“我那可怜的孩儿阿贯,无缘无故地被人杀死、暴尸荒野,我伤心得要死,每日茶饭不思、坐卧不宁,都快瘦脱相了!”

    说罢,坐在圈椅上唉声叹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