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家中可还有其他孩子?”言晏强装笑意的问道。

    “还有两个女儿,不过都出嫁了,日子过的虽然清贫些,但是也都还能过活!”老人笑着说道。

    然而,村子并不大,很多人知道老人带来了一个客人,也都来看热闹,听到言晏能读书识字,也都匆匆回家取来了家书让言晏帮着念给他们听。

    言晏看着一双双期盼的目光,也才发现,整个村子,年青人几乎都没有,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妇女、小孩。

    言晏心底更是一沉,楚国律令,征召士兵,不得取家中独子,不得征辟家中全部子嗣,留长子。

    然而,他却一个年轻男子都没见到!

    更让言晏感到愤怒的还是,这十几户人家拿来的家书中,有一半都是阵亡通知,并且都少掉了阵亡抚恤金的那一片竹简!

    剩下的一半才是正常的家书,而这一半的家书还是在家书中诉说战场的危险,同村的兄弟都有谁战死了,希望家里能够去帮衬,同时也在想着当逃兵而不敢。

    “赏钱也被贪墨了!”言晏沉默了。

    这些活下来的士兵,几乎都是有立功,有赏钱的,但是这些钱,根本没有发下来,而且也没有抽走关于赏钱的那片竹简,显然是也不怕村民们去闹。

    “你们的主君是谁?”言晏现编了各种报平安的话,在所有人都心满意足之后,看着村民们问道。

    他不确定这是这个村子所属的贵族做的,还是说整个楚国都是这样的,因此也想了解清楚。

    楚国和其他国家不一样,地方贵族自治,公室也管不到,属于分封制的国中国。

    巨阳是王畿之地,但是封地却不一定是楚王,也有可能是楚王的其他兄弟。

    “漾陵君!”老人笑着说道,似乎对漾陵君还有着感激。

    “漾陵君是个难得的好君上啊,免了我们今年的赋税和徭役,等孩子们回来也就不用再去服徭役了!”老人笑着说道。

    言晏笑着点头,心头怒火却更甚了,人都死了,自然是没法去服徭役了!

    入夜,言晏在老人家中暂住,两个孩子都不在了,自然也就有空出来的房间给他了。

    只是言宴却难以入眠,他没想到楚都王畿之下还会是如此人间,平日里他接触的都是那些富贵之人,从未想过真正的人间会是这样的。

    “啪嗒~”一颗石子砸在了言晏休息的窗户上。

    “谁?”言晏翻身下床,背靠在窗户旁,七星龙渊也握在了手中。

    “从哪来,回哪去,少管闲事!”窗外有人低声喝令着,说完之后就翻墙而去。

    言晏明白了,村子里也有他们的眼线,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被人盯上了,这是见自己没有坏事,也怕自己背后有人,所以前来恐吓威胁。

    然而,还没等言晏睡下,房门却小声的被推开了,一个浑身罩在被单之下的人走了进来,悉悉索索的摸索着朝床边走来。

    “什么人!”言晏低喝一声,对方不是来威胁过吗,怎么还要杀人灭口?难道不是一伙人?

    想到这,言晏已经拔剑架在了来人脖颈之上。

    来人显然也是被言晏的动作吓到了,怔怔的站在了原地,好半会儿才传出了一声尖叫。

    而很快,老人听到了声音,也才匆忙的提着油灯走了进来。

    言晏也才看清了来人是村里的一个妇人,浑身不着片缕,被单也被吓得落在了地上。

    言晏急忙收回了长剑,别过头去,而那妇人也将被单捡起遮在自己身上,匆忙离开。

    “老丈这是何意?”言晏皱眉看着老丈。

    “到外边说吧。”老人吹灭了油灯,走出了房间,带着言晏来到了庭院之中,借着月光找到了木桩凳子坐下。

    “虎娃家的来我是猜到的,或者说今晚会有人来我是知道的,所以故意留了门!”老人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言晏皱眉看着老人有些疑惑和不解。

    “你也看到了,村子里的青壮都跟着大王出征了,她们会来,并不是她们水性杨花,浪荡成瘾,而是迫不得已。”老人继续说着。

    “为什么?”言晏似乎猜到了什么,但是却不敢去承认。

    “家里终究是要有男人,有子嗣在,可是青壮都不在了,她们想要有个孩子太难了。”

    “而且,就算是以前,只要有驻军,家里也都会让她们去军营中找那些健壮的甲士。”老人说的很平静,似乎也已经习惯了。

    “因为这样不仅能从那些甲士身上拿到一些钱财,最重要的还是,那样生下来的孩子也会更加健壮。”

    “我们把这叫做借种。”老人看着言晏说道。

    言晏沉默了,作为儒家弟子,这种有违纲常伦理的事情,他是很难接受的,可是却无法去阻止,甚至会共情。

    这时候他也才明白为何儒家的礼一直没有被各国所接受,因为那些上位者其实都知道,都清楚这些,却全都在装作看不见!

    他们的顶层贵族可以接受儒家的礼来熏陶自己,标榜自己,却不会去将这个礼推广全天下,因为他们做不到,也不能做!

    “这种事,多么?”言晏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声音会如此的沙哑,口舌会如此的干涸。

    “不只是我们村子,周边,甚至整个楚国都这样,其他国家我们不知道,也没去过!”老人回答着。

    言晏再次沉默了,多希望自己没有走进这个村子,也没有吃那半碗饭,那样,他也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见到,也就不用去管!

    然后依旧如从前一般,笑脸迎人,跟着那些士人谈笑风生,高谈阔论。

    但是现在,他看到了,听到了,再也无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就算知道了,他却依旧什么都无法改变,现在的他,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能够改变这一切的地位,更想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

    “书到用时方恨少!”言晏深深叹了口气,他以为自己是虞山大师兄,是后世的来客,就能无所不知,就能力挽狂澜,就能改变一切。

    可是现在,他才发现,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士子,还是一个被追杀的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