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三良叼着烟,坐在路边靠着护栏的椅子上,一只手搭在椅背,一只手揣在兜里。

    远处有女人牵着一个小女孩,正在霓虹下的巷子里的羊肠小道走着。

    视界里有消息正在滚动着。

    ——老夏当初的妻子,你见过吗?

    ——没有。

    ——你和井静关系怎么样?

    ——一般。她是负责档案记录整理的,与内部纠察交集不多。

    陆三良沉默了少许,伸出手来摘了烟,在一旁弹着烟灰。

    ——你去哪里了?

    ——和你无关。

    ——你是不是去了冷气?

    那边没有回答。

    陆三良沉默了很久,而后又发了一条。

    ——我不知道如果夏林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那边依旧没有回答。

    陆三良叹了一口气,掐了烟头,站了起来。

    视界里弹出了消息。

    ——他.....一定很高兴。

    高兴吗?

    陆三良沉默地看着秋山发来的那条消息。

    没有再回什么,也没有问秋山去了冷气要做什么。

    远处井静带着夏四月已经快要消失,陆三良向着那边匆匆走去。

    只是才走进那条巷子,便骤然被人一拳砸在了脸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倒下去。

    这一击来得如此突然沉重,以至于陆三良的义体系统都发生了短暂的宕机。

    那人蹲了下来,似乎是在陆三良的怀里摸索着什么。

    短暂的雪盲消失,陆三良看清了面前的那个人的模样,而后愣在了那里。

    正是秋山。

    这个年轻人已经不再穿着城安局三司监察司的制服,只是一身寻常的衣裳,正蹲在陆三良身前,神色平静地从他怀里摸出来了一包烟。

    陆三良也没有起身,只是躺在那里,沉默地看着秋山。

    后者摸了一支烟出来,这大概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因为秋山从来不抽烟。

    那支烟被塞到了陆三良口中。

    陆三良沉默了少许,撑着地面向后挪了挪,靠着墙坐了起来。

    秋山机械臂的电子点火器启动,火苗飘摇着。

    “你在这里做什么?”

    陆三良面对着这个问题,并没有回答,只是歪头凑过去,点燃了唇上的烟,而后吞吐着。

    二人便在巷子里沉默看着彼此。

    秋山等待了很久,而后将那包烟丢在了陆三良怀里,站了起来,转身看着井静离开的方向。

    “我与她交集确实不算多,但我知道你好奇什么——夏林当初也给我看过照片。”

    秋山沉默了少许,才继续说下去。

    “但我觉得这不算坏事,是也好,不是也好,只要四月觉得是,那就可以是。她叫我秋山叔,也叫你三良叔,夏林已经死了,不要再把四月带入什么危险之中,你比我年纪大,懂得多,这些东西你应该也要清楚。”

    陆三良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不停地抽着烟。

    一直过了很久,他避开了这个问题——夏四月的身份之事,他并不想让秋山知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

    秋山转回头来,认真地看了陆三良很久。

    “打你一顿。”

    这听起来有些孩子气。

    但秋山说得很认真。

    “在三司监察司的时候,我想打你,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尽兴。”

    “当然,我也承认,我确实打不赢你。你出身地下街区又在防爆组待了有些年头,不管是下阴手,还是光明正大,我都打不赢你。”

    “但不打你一顿,我总是睡不太好。”

    “是,夏林的死,其实严格说起来,和你真的没有太大的关系。”

    秋山站在那里,看着坐在墙角的陆三良,自顾自的絮叨着。

    “但他就这样死了,我心里一直堵着一股气......出不来也下不去.....”

    秋山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陆三良站了起来。

    这个男人叼着烟,伸手解着自己的衣裳,城安局的制服——秋山已经不干了,但是陆三良还在干。

    “好。”

    陆三良如是说着。

    吐了烟头,一拳抡了出去。

    “操你妈的。”

    两个人在巷子里扭打起来。

    就像秋山说的那样。

    夏林就这样死了。

    陆三良心里又何尝不是堵着一口气呢?

    ......

    两个男人鼻青脸肿,扶着墙走出了巷子。

    陆三良停在了巷口,擦了一把脸上的组织液和血液,而后啐了一口血沫,从怀里摸出烟来,又看向一旁的秋山。

    “来一根?”

    秋山靠着墙,掰着自己的义肢,摇了摇头。

    陆三良自顾自地点燃,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布满金属颗粒与闪耀灯火的城市夜空。

    “如果早知道夏林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从一开始,我就会阻止他。”

    秋山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掰正了自己的义肢之后,便默然地向着前方走去。

    陆三良低下头来,看着秋山的背影。

    “别做得太过火。”

    秋山停在了那里。

    陆三良自嘲的笑笑。

    “你也知道的,城安局早已经变成了星渊科技的下属产业。我不想某天看见你死在那些防暴组或者地戒所的手里。”

    秋山回过头来,长久地看着陆三良,而后平静的说道:“既然知道是这样的,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陆三良轻笑一声,摇摇头说道:“那你当初为什么不问问夏林?你是三司监察司的人,从来都是负责看着我们这些人,而不是清沅市民,所以你从来不懂。”

    陆三良弹着烟灰,转身向着巷子里走去。

    “有钱人家的狗,其实是对世人的一种保护。”

    “至少狗叫了,会吓得你不敢进院子。”

    “如果没有狗叫。”

    陆三良停了下来。

    “他们大概在院子里被人打死了都不知道。”

    陆三良回头与秋山对视着。

    “若是一切顺遂,世人应当感激你们这样的人的慷慨与破门而出寻求自由的勇气,但也不要忘了,我,夏林,何狱。”

    “我们这样的人的固守。”

    秋山沉默了很久,转头走远而去。

    陆三良在那条有些昏暗的巷子里自顾自的走着。

    就像是在穿越着,一整个不会有黎明的夜空——陆三良自嘲的想着。

    然而视界里却是再度弹出了一条消息。

    陆三良本以为是秋山发来的。

    停在巷子里,打开消息。

    陆红绳——像我们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是生来就在很高的地方?

    陆三良看着这条消息,有些不明所以。

    只是下一刻。

    “嘭!”

    一声巨响在巷子里响起,像是有什么从高空跌坠,砸的粉碎一般。

    陆三良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怔在了那里,开始不住的颤栗着。

    他的唇齿发冷,精神恍惚,脑海一片空白。

    缓缓回过头去。

    草绿色的兔子支离破碎,身下,开了一朵嫣红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