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被他们抓到了,我是不是就像你说的那样,从这摔下去,摔得粉碎然后死掉?”

    大肚子机甲坐在那里,没有再晃腿,瓮声瓮气地说着。

    那碗面已经凉了。

    “或许是的。”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青丝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再笑嘻嘻的,开始真切地担忧起来。

    陈溪午没有说话,就像先前一样。

    大肚子机甲转头认真地看着陈溪午,而后学着他的模样端正地坐着。

    “青丝肯定不会就这样死掉,他们要是敢......”

    “他们不是要你死。”

    陈溪午很突然地开口,青丝停止了慷慨陈词,挠着头看着陈溪午。

    “啥?”

    陈溪午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想着当初陆三良在墓床区与自己说过的那些东西。

    “他们是要我们死。”

    在机械化时代之中,当永生降临上层。

    那么所有的一切,大概都已经失去意义。

    青丝有些听不明白——一如当初的陈溪午一般。

    或许那具机甲,就是一个井中的世界。

    对于机械字符之霭而言,所见的一切,不过明月圆圆。

    但月出月落呢?

    这片广袤人间夜色之下的一切故事呢?

    陈溪午没有再说什么,站了起来,从机甲的背后取下了那个来自朱鹮的剑匣,而后平指向了青丝。

    机甲挠挠头,不明白什么意思。

    陈溪午平静的说道:“从现在开始,如果我没有叫你,你便只能待在剑匣里。”

    远处霓虹闪耀。

    机甲挠了许久的头,而后停了下来——就像失去了生命一样,安静地站在那里。

    剑匣之上亮了起来,许多森白字符滚动着,就像是机械的血液一般。

    陈溪午背起剑匣,将机甲留在了楼顶,向着楼下走去。

    ......

    房间里不住闪烁红芒的星空头盔让陈溪午在那一瞬间,便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但他不知道是什么,拿起那个头盔,打开了那些消息视窗。

    是无数个漂浮在视界里未曾接通的通话申请。

    来自陆三良。

    陈溪午皱了皱眉,翻着那些通话记录一路向上而去。

    直到视窗末端,那几个好似沾满了血液的字眼滚入了眼眸之中。

    陈溪午睁大了眼睛,怔在了那里。

    ——陆红绳死了。

    ........

    陈溪午赶到那条巷子的时候,陆三良正在巷口抽着烟。

    城安局的警戒线正在拉开,警灯不住地闪烁着。

    看见陈溪午来了,陆三良掐了烟,站了起来,长久无言地看着他。

    陈溪午的脸上满是汗水,脸色苍白,嘴唇也许是在颤抖着,也许只是想问些什么,但不知应该怎样问起,于是迟疑地张合着。

    “她是自杀的。”

    陆三良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向了那条幽邃的巷子,城市的霓虹穿过楼间罅隙,像是迷乱驳杂的水彩笔触一样,刺穿着黑暗。

    这样混乱的夜色,使得他很难看清,那里面某只摔得支离破碎的兔子。

    “城市监控显示,她在九点左右,穿过了南川街区,一点点地走上了那栋楼。”

    陆三良伸手指向了巷子附近的一处高楼。

    “就在那里,在天台之上,坐了很久,给我发了一条信息。”

    “跳了下来。”

    “然后死掉。”

    陆三良说道这里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无比窒息,于是他弯下腰来,向后重新靠在了墙上,大口的呼吸着。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觉得呼吸困难。”

    陆三良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一如陆红绳在他身后摔得粉碎时,他回头的那一眼一般。

    “就像有人在掐着我的脖子,但我看不见那个人。”

    “就像是溺死在水里,但暴雨已经停了很久。”

    “有一根绳子吗?陈溪午,我们的脖子上有一根绳子吗?”

    陆三良扯着自己的衣领,大口的喘息着,目光癫狂地在那里四处张望——就像是要找到那一根让他不可呼吸的绳索或者某只手一样。

    陈溪午只是沉默的,从一旁穿了过去,穿过那些幽邃的黑暗,停在了一束霓虹之下。

    那只草绿色的兔子便躺在那里,几根机械肋骨在巨力之下高高的突起,从乳房里穿了出来,像是钢铁丛林一般,沐浴着鲜血与烈火。

    陈溪午沉默地看了很久,抬起头来,看向了那些闪烁的霓虹,森冷的高楼。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只是窒息。

    喉咙里有铁锈的味道,就像里面塞满了这座城市的机械垃圾一样。

    陈溪午用着一种比青山吹雪还要迟缓的动作,缓缓蹲了下来,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灰暗的机械灯笼,摆在了陆红绳的怀里。

    而后长久地蹲在那里,什么也没有说。

    陆三良默默地走了进来,看着巷子里的兔子与石头。

    “其实我有些想不明白。”

    陈溪午的声音有些沙哑。

    “明明我们也没有争吵什么......”

    陈溪午站了起来,这个年轻人背着两个剑匣,站在那里,低着头,长久地看着陆红绳的尸体。

    他抬起手来,似乎是在擦着自己的眼角。

    直到他回过头来,陆三良这才发现他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陆三良怔怔地站在那里。

    陈溪午再次沉默下来,抬起头,长久的看着那些灯光,一如当初在廊桥大雨之中,张望那些上城区的高楼一样。

    “是的,是我杀了她,就像夏林一样。”

    这一刻的陈溪午,再次想起了那个站在荆棘之环上的男人。

    他没有扣动扳机。

    但不知从何而来的子弹,击中了所有人。

    ——但真的是我杀了她吗?

    这是一句也许薄凉无情的反问。

    陈溪午并没有问出来。

    一旁的陆三良安静地看着陆红绳发给他的最后一条消息。

    生而上游,生而上游。

    二人沉默地站在巷子里。

    也许他们心里其实都很清楚。

    没有谁杀了谁。

    只是不可挽回不可逆转的城市森林之上,远在雾霭与霓虹之外不可攀登的瓦檐,有人在愤怒与愧疚的重力之下,失足坠跌。

    陆三良低头点了一支烟,自嘲地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我有时候都觉得这样的话语,像是在高看自己,我们何德何能,只凭一些风声,就将人像是草叶一样吹得滚落高楼?”

    陆三良回头看向了巷外,看向了那些远方的荆棘之环。

    这个男人看了很久,也许是第一次感觉到烟雾的灼热与刺痛,眼角却是多了一些泪花。

    他伸手比划着。

    指向了森林之上。

    “他们不在这里。”

    “但我们在这里死去。”

    陆三良低下头来,看着陈溪午。

    “这人间还有什么,比我们始终都看不见我们所想要抗争的对象更令人竞生绝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