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既往,不可复追。

    岁月匆匆,芒种又至。

    天高云阔。

    长生剑派上空一道流光坠落,有仙子御剑而行,素衫迎风飘荡。

    依旧是那片竹林,清泉流响。

    是熟悉的杏黄小舟,但那位天香女子的身影却已不见。

    洛纤凝早就听孔阳说起,红柠去了中州。

    但眼下看来,她与赵庆之间还有什么更深一层的交集也说不定?

    “赵道友,顾仙子,许久不见。”

    女子亭亭玉立,美眸望向自灵舟步下的四人。

    除却赵庆与那位顾清欢之外,还有一位高挑清傲的红衣美人,以及明眸中满是好奇的娇俏女子。

    赵庆神识一扫,长生剑的后山依旧空寂。

    他笑着看向洛纤凝:“洛道友,这两位是赵某妻子,晓怡,姝月。”

    小姨带着姝月盈盈屈身,算是见过礼了。

    赵庆又在小姨耳边笑道:“洛道友手段极为不凡,上次差点一扇给我劈死……”

    洛纤凝知道他是说笑,不过却也没有回应,只是对晓怡轻轻点头。

    一行四人在洛纤凝的带领下,前往长生剑派的演武场。

    与三年前不同,今年芒种前后多是晴天,演武场早已被白婉秋布下了结界,隔绝了一众无关人员。

    偌大的看台上,仅有零散的玉京弟子对坐闲谈。

    数百丈的演武场中,则是有不少修士等候,足有二十二人,皆尽是练气九层的修为。

    楚国战修三脉的考核,是天香楼说了算的。

    练气期若要入玉京十二楼,通常都是通过血衣商楼,亦或是长生剑派与乾元宫,获得名额前来此地。

    而筑基修士的考核则是在东海之外神刀屿。

    至于金丹……楚国的金丹修士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大多互相熟识,故而并未设立考核试炼……若是到了这步修为再想入血衣,便只能前往辽西血神峰寻求门路了。

    再临此境,赵庆已然不是前来参加考核的修士,而是观众。

    沈墨坐在看台上查看着长生坊商楼的玉简,神识感知到赵庆几人,这位沈掌柜缓缓抬头,与赵庆对视后笑道:“血衣的客卿齐了。”

    演武场中的二十二位修士皆尽侧目,很快便锁定了赵庆身边的三位女子。

    那位红衣女修,练气九层修为!

    应当就是血衣来参加考核的最后一位客卿了。

    周晓怡美眸回望,纤手俏皮的挠了挠自己男人的掌心,而后踏着玉鞋迈步走向那位金丹女修。

    “晓怡见过白前辈。”

    白婉秋含笑审视眼前的女子……这便是红柠给自己传讯中提到人?

    她微微颔首,轻声道:“入场吧。”

    小姨恭敬行礼,美眸回望了一眼看台上的家人后,转身步入了演武场。

    ……

    看台之上,血衣一共来了三人,自然是沈墨赵庆与顾清欢,刘子敬则是带着筑基期的客卿去了神刀屿。

    九剑一脉仅有洛纤凝自己,这毕竟是人家的宗门,陈长生的神识可以轻易覆盖整座演武场。

    天香楼除了主持考核的白婉秋,便是苏荷了,至于那位气质出众的红柠仙子去了何处……其实赵庆才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人。

    而且还得了人家不少好处,精巧的灵舟以及柳仙遗褪,就连天香弟子所用的灵琴都在他储物戒里。

    赵庆时而感慨,其实还是软饭香。

    香意弥漫,结界之内升起了浓雾,白婉秋莲步轻移,缓步迈入了演武场。

    顾清欢凤眸微凝,仔细注视着小姨在场中的一举一动,毕竟她是直接饮下的青龙精血,根本就没有参加过楚国的血衣考核。

    甚至连客卿都没有当过,直接一步到位,取得了青龙血典的传承。

    赵庆低声介绍着看台上散落的玉京修士,这些人姝月大都听丈夫说过很多次了,很快便对上了号。

    她双手捧着俏脸,娇躯前倾,明眸同样停驻在小姨身上。

    “夫君……”

    “离烟楼怎么没有人来观战?”

    赵庆苦笑摇头。

    这些年他不止一次听红柠孔阳谈起那位秦楚欣,乾元宫的掌门,楚国唯一的元婴女修。

    “或许是对这场考核并不在意,也可能人家不用到场,也有手段将此间的动向尽收眼底。”

    他依稀记得秦楚欣的那式隔垣洞见神通,极为玄妙。

    神识横跨数万里,能直接和陈长生交谈……

    据司禾所说,那已经不是神识凝练与否的问题了,而是一种极为玄妙的神通。

    赵庆暗中御使着含光剑,在自己周身环绕之后,飞向了演武场边缘等候。

    虽然含光剑极为神妙,但他微弱的灵力波动依旧引起了洛纤凝的注意,女子轻笑摇头,没有在意赵庆的小动作。

    ·

    玉足之下传来冰凉触感,脚踝被高挑的玉跟撑起,女子已然熟悉了这种怪异的感觉。

    眼前二十二位修士,身上的灵气波动极为凝练,但若与自己的千日道基的底蕴相比,还是差了太多。

    哒。

    哒。

    周晓怡轻缓迈步,走入了人群之中。

    算上自己,共有二十三人参加考核,仅有一人能够成为玉京弟子。

    女子探出了神识,自己感知每个人的灵气波动,划定了威胁等级。

    十四个男修中,有三人气势凌厉,偶尔交谈,这应当是长生剑派的弟子,拥有其他修士难以比拟的主场优势。

    但又有几人与其针锋相对,虽然显得极为冷漠,但眼眸深处的那股锋锐丝毫不若于三位剑修。

    神刀屿的人……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神识,一位男修浓眉轻皱,侧目上下审视着这位红衣女子。

    周晓怡美眸回望,见到对方的目光在自己胸前与脚上停留,她也没有太过在意,而是美眸微侧看了一眼赵庆,露出一抹清冽笑意。

    她早就习惯了这种注视,自离开相府之后,她便一直处于这种审视之下。

    即便是当年初识赵庆之时,也没少被其偷偷注视,后来她偶尔还会故意轻拢衣袍,让赵庆多看两眼。

    女子美眸低垂,目光扫过自己的纱衣。

    也仅有颈部与手臂小腿裸露在外,这是每个人都有的东西……虽然她不能理解男人的各种癖好,但这些年与赵庆相处下来,也多少有了一些体悟。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性情和容颜,使得手脚更引人注目?

    小姨美眸扫过那个男人,而后将注意转移到了身边的八位女修身上。

    哪位神识强横,哪位对自己有敌意,哪位性情暴戾,甚至是哪位男修的目光曾审视过自己的身段,她都在心中推演了数次,浅浅的思索了一些应对安排。

    最终,她跟随众人的目光,看向那位金丹女修。

    “天香,白婉秋。”女修微微颔首,如此说道。

    白婉秋……这股灵力威压倒是比太爷强横了太多。

    赵红柠第二次取到的柳条,便是她送去中州的,以赵红柠的为人来看,不会告诉她实情,但应会给这位师姐留下不菲的好处。

    只见白婉秋盈盈屈身,向着结界之外某处开口:“陈道友,开始了。”

    随着娇柔的话音落下,一股极为奇异的波动自女修身上荡开。

    一众修士神色各异,周晓怡缓缓退步,知道这是七情秘法……按赵庆此前所说,这场考核由白婉秋一人主持。

    或许会先动用魅惑之术,引诱几位男修自行离场。

    周晓怡默默思索着,渐渐的,竟觉得有些疲惫。

    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往日画面……

    岁末,冬夜。

    丹霞灶坊丁字末号院,赵庆带着清欢和姝月下了地宫,自己则是在静室中打坐修行。

    那是她第一次到赵庆家里。

    见到顾清欢之时,心中还有些异样的感觉,原来这男人家里还养了一个小贱人。

    子夜,月下雪影纷纷。

    方才与赵庆一家的欢闹对饮依旧历历在目,使得她艳羡不已。

    她缓缓推开了静室的房门,注视着院中的场景。

    烟花碎屑散落满地,点缀在白雪之间,依旧能够嗅到那股火石独有的刺鼻气息。

    寒风呼啸,裹挟着寿云山下的枯木哗哗作响。

    飞雪扑面而来,顺着衣襟钻入怀中,冰寒刺骨。

    周晓怡缓缓迈步走到院中,西厢的房门敞开着,些许食材散落,灶台之旁还有一口锅未曾清洗。

    她伸手揭开盖子,几枚圆滚滚的汤圆在白汤之中翻腾。

    应是姝月准备留到明早再吃?

    她美眸回望紧闭的卧房房门,轻轻蹙眉取过了一枚瓷碗,盛了一碗汤圆……

    又怕姝月或是赵庆突然出来,见到自己偷吃,她便催使一道御风符箓,无声无息飞上了房檐。

    手中瓷碗还有些温意,只是浓汤不够甜腻,汤圆外皮也凉了,但最中心的部位依旧滚烫。

    周晓怡将汤圆缓缓咀嚼,而后吞入腹中。

    轻轻呼吸之间,凌冽的寒意如利刃划过鼻腔,但其中那股火石的刺鼻味道又使得她极为迷恋。

    她是一个对味道很敏感的人。

    幼师国公府中的女教习,身上便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后来她没少买过荷包香料,香露脂粉,但总也找不到曾经的味道。

    但此刻,这股刺鼻的火石气味,却如当年的清香一般无二。

    女子蓦然发现,自己在找的不是气味,而是当年的宁静祥和。

    父亲每日都会督促自己下棋背谱,会用荆条抽打自己手心,会带着自己和母亲静候云海日出,会暗自训斥教习对自己太过严苛。

    那是他还没有收下义子,也没有继承周家,更不是当朝宰辅。

    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世家子弟,修为不高,酷爱下棋,在楚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号——二爷。

    听到二爷,她便知道说的是自己的父亲。

    楚都只有一个二爷,经常跟随其他男人前往教坊司玩女人,他棋艺冠绝都城,书画也极为不凡,折服了不少青楼花魁。

    二爷风流倜傥,母亲嗅到他身上的脂粉味,也盈盈一笑毫不在意。

    还会暗戳戳的让自己去问父亲,今天照顾的是哪位老爷的遗孀。

    直到有一天。

    太爷中了蛊毒,危在旦夕。

    将家主之位传给了父亲……

    刹那之间,一切都不同了。

    教坊司的二爷摇身一变,成为了当朝宰辅。

    他不下棋了,不逛青楼了,也不管顾自己和母亲了。

    母亲孤身离开了楚国,返回了万里大漠深处,她本就属于哪里。

    自己突兀的多了两位兄长,那是父亲的义子。

    周晓怡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少了一位教习。

    她有很多教习,修行、书画、德行、琴曲……唯独棋艺是二爷亲自督促。

    不过当朝宰辅以天下为棋,她这个女儿便只能独自对着棋盘发呆。

    那位宰辅甚至忘了再给她请一位教习,陪她打谱。

    她修行有所精进,凝气入体之后前往长生坊历练,父亲也没有出面……

    反倒是那位陌生的兄长交给自己一块传讯玉。

    他说……

    太爷寿元将尽,丹霞宗宗主,噬元蛊丹方,尽快。

    以自己极品水灵根的资质,成为一个宗门的亲传弟子,应当是不难的。

    房檐上,周晓怡目光呆滞,贪婪的呼吸着寒风中的火石气味。

    二爷终于执棋了。

    他的女儿成为了一枚棋子。

    女子美眸微阖,秀颈颤动,饮尽了不再温热的白汤。

    青丝被寒风蹂躏,她缓缓睁开美眸看向院中的凌乱布置。

    火树银花坠落,点缀层雪,却不用清扫。

    灶房的饭可以留到明天再吃,碗可以第二天再洗。

    女人可以和男人坐在一起吃饭,不用守在一旁侍候。

    这个赵庆修为与自己相仿,但却只是个杂役……虽然见识浅薄,但却对自己的妻子极好。

    他应当是对自己有意,否则也不会将自己接来家中。

    女子难以避免的幻想,如若自己和他结为道侣,那个顾清欢真是讨厌的紧,不过赵庆对她倒是挺在乎。

    自己会不会和这个男人有个小女儿?

    或者自己便是他的小女儿?

    这男人笨是笨了些,不过倒也可以多接触一番。

    昌水县有花灯节,秀姑娘喊自己好多次了……

    赵庆会独自前往,去见自己?

    还是带着他的两个女人,一起去找自己逛花灯?

    周晓怡轻盈跃下房檐,将瓷碗清洗干净后放回原位,而后便默默回到静室打坐。

    觉得自己肯定是方才喝醉了,怎么会有那种念想?

    竟然还想做他的女儿,真是不知廉耻!

    他如果趁着自己醉酒,强行要自己的身子怎么办?

    呵。

    晾他也没有那般胆量……

    脚下传来冰凉的触感,青葱玉趾微微收拢,周晓怡一颗芳心荡漾摇曳。

    “神识进入他人明堂,动辄便是万劫不复!”

    她似是感觉到了自己娇躯在颤抖,神识被吞没,有清泉淌过地面……

    眼前的身影朦胧,天高云阔。

    自己和那个男人结发成侣已经有上千个日夜了。

    他会记下自己说过的话,会照顾自己的情绪,会在自己发疯的时候跪在自己身前喊主人,会将遇到的所有事情讲给自己听。

    他已经不笨了,自己有时下棋也会投子认输了。

    他还是会请教自己应该怎么办,这样做是否妥当。

    他说家里晓怡说了算,晓怡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阿爹……

    演武场中,接连不断的修士离场,一炷香的时间便只剩下十三人。

    红衣女子缓缓抬眸,灵戒上毫光一闪而逝,她纤手紧握一把青鞭……望向了看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