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阳镇正中央的奶奶庙后,有一处不大的宅院。

    满是铁锈的锁链被司禾解开,带着赵庆四人鱼贯而入。

    这是她在涟阳给自己留的小家。

    并没有阵法保护,也不用上锁或是看顾,这儿距离庙上很近。

    再者说了,在涟阳这地界,她便是真正的神明,丝毫不担心自己家被偷被抢。

    一路上,这生有桃花眼的明艳傀儡,一直都挽着姝月的藕臂低声说笑。

    谈论的都是一些涟阳的趣事。

    如她当年是怎么拿下的鹤林村,又是怎么把涟阳河里的鱼妖赶跑的。

    亦或是说说那纪先生过往的丑事,甚至还有谁背地里说她坏话,她都一清二楚,拿出来当做谈资。

    清欢和小姨在一旁静静听着,姝月偶尔搭话。

    赵庆看在眼里,也就任由她们自己相处了。

    清欢和小姨倒是还好,姝月却对司禾的亲近有些不适应,毕竟她没有真正见过那位白发女子,也只是从晓怡或是夫君口中时常听闻。

    但司禾却完全不同,她与赵庆心念相通,已然与他们一家共处了十年之久。

    没少暗地里和赵庆讨论姝月的小心思,之前还经常说要把赵庆炼成傀儡,霸占三位美娇娘。

    某种层面上来说,司禾对姝月已经极为熟悉,丝毫不比赵庆差在哪里。

    即便是姝月窝在赵庆怀中睡觉时,司禾也能将她弯弯的睫毛数得一清二楚,私底下经常编排小娇妻……

    “原本我只是在鹤林村留驻,帮那边的百姓祛个小病小灾,偶尔使用灵阵灌溉梯田。”

    “这涟阳镇里的人大多喜爱河祭,就是我方才说的那条小鱼,将近筑基期的修为,不过脑子不太灵光……就当它是河伯吧。”

    “后来镇上有个姓曹的乡绅,每月都乘着马车到鹤林给我烧香,还塑了一座玉像带回了家里。”

    “时日一长,镇民口口相传,我也就来镇里布道了,那座奶奶庙便是曹家为我改建的。”

    周晓怡轻轻颔首。

    “先把这些琐事解决一下吧。”

    “我去一趟县衙调取卷宗,把曹文度捞出来。”

    “至于镇上的里正想要升官……”

    晓怡稍有迟疑,以她的身份虽然不能在辽国安差,但稍加打点也如同吃饭喝水那般简单。

    之所以犹豫……并不是因为官员的功绩德行,这些东西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司禾美眸微凝:“不管他,等以后县里的香客多一些,再把他放到县衙当差。”

    她撇了撇嘴:“哪有这么好的事,整天在家里躺着,便想要升官发财……他要是想当皇帝咱们也得管不成?”

    小姨轻笑点头,她正是这个意思。

    一味的满足,只会使得司禾以后行事更艰难。

    顾清欢盈盈起身:“那我先去把供果分发一下。”

    “给那些小孩吧,有手有脚的大人先别管了……记得使用神识放置,不要显露踪迹。”司禾娇笑叮嘱。

    毕竟当面递送与天降神迹,效果完全是天差地别。

    赵庆稍加沉吟:“我陪司禾去下洼灌田,清欢忙完之后直接去找我们。”

    “那我去多抓些鱼放进涟阳河里。”小娇妻明眸扑闪,有些跃跃欲试。

    “雷法轻点用,别把鱼都弄死了。”司禾调笑道。

    ……

    很快的,五人明确分工各自行动,打算先把司禾欠的旧账给补上。

    她受着涟阳的香火,自然是要管顾百姓的,否则百姓觉得不太神妙,香火便会日渐稀薄。

    关于镇上的一些琐政刑罚以及陈年旧案,皆尽交给了小姨,以她的出身见识,处理这些事极为轻巧。

    而瘟病饥荒之属,则是由清欢负责……她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很是熟练。

    赵庆和司禾选了最朴实无华的任务,去给那些枯井里加涌泉阵,顺带给梯田灌水。

    至于姝月……只能说纪先生白天算的那一卦,应验了。

    夜幕遮天,春风轻拂。

    王姝月踩着小步离开了镇子,到了涟阳河畔的官道上。

    独属于乡野的草木幽香萦绕鼻尖,耳边充斥着此起彼伏的蛙鸣。

    娇俏女子站的笔直,谨慎的使用神识探寻方圆动静。

    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浩浩汤汤的神识才从眉心上二寸灌涌而出,如今她已经达到了炼神第二境,更进一步便是练气九层了。

    炼神自明堂为始,过洞房,入泥丸,便可准备筑基之事,姝月也只差最后一道门槛了。

    女子纤手轻握腰间,微微发力。

    唰!

    一道璀璨紫芒闪过,腰间的软剑被她抛向了半空。

    这是赵庆刚刚成为血衣弟子的时候,陈长生送的极品灵剑,一直都留给姝月平时研习使用。

    此刻,姝月神识勾连,控制着那柄灵剑于半空沉浮。

    赵庆最近研习的《清风剑诀》本就作御物之用,有面板熟练的加持,各种感悟技巧自然是全家共享。

    只不过……这御剑之法,在姝月手中却有新的用途。

    她并没有尝试着以神识操控灵剑,直斩数十丈外,搅动风尘云烟……

    女子不自觉的露出笑意,一双明眸左顾右盼,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纤手微拢衣袖,盈盈一跃踏在了灵剑之上!

    而后以神识操控着灵剑前往涟阳河深处,好在她神识较为凝练,私下里也尝试过很多次,勉强能够站稳。

    事实上,当她跟着赵庆第一次见到洛纤凝的时候,女子御剑横空的英姿便已经深深刻入了脑海。

    经过长久琢磨,她也成功做到了这一点。

    以灵剑为舟御空虚渡,不比话本里骑什么白鹤潇洒多了?

    夜晚的涟阳河,不急不躁的向西流淌。

    水中倒映着明月与星辰,还有一道御剑横空的玲珑倩影。

    夜风吹拂,使得水中的光景微微扭曲。

    波心荡,弦月无声。

    姝月踏着灵剑,渐渐放缓了速度,压低剑身紧贴水面划出一道悠长波痕,她明眸盯着摇曳水波,樱唇显露一抹笑意。

    “夫君,这附近有你的神识印记吗?”

    女子的轻语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也没有在意。

    纤指掐诀,体内的灵气运转着独特的经络,一抹紫芒瞬息灌入了河流。

    王姝月拔高了剑身,以倾斜之姿横渡江河,在身后拉出了一条璀璨绚丽的紫青电光。

    ……

    下洼村,处于山坳深处,被层层密林遮掩。

    赵庆以神识印记感知姝月那边的情况,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司禾轻声道:“姝月电鱼还挺高兴的。”

    “她在松山有些闷坏了。”赵庆替小娇妻辩解。

    身边女子美眸横斜,转而道:“现在明白灵石都用到哪里去了吧?”

    赵庆默默点头,看着山坡上一望无际的梯田陷入了沉思。

    司禾款款迈步,话语中满是调笑之意。

    “辽国赋税繁多,不过乡民能够在山野间便宜开垦。”

    “只可惜引水极为困难,若值旱年便颗粒无收,雨水充足的话……亩产倒是能有一石。”

    “为了抵扣赋税,涟阳的百姓大约人耕三十亩,下洼八十户三百一十人。”

    “共有山田八千亩,涌泉阵覆盖之后,若使用聚灵阵引动灵气,更是一笔极为恐怖的开销。”

    “若以灵石为源,每年涟阳乡的山田,能吃下过万灵石。”

    赵庆嘴角抽搐。

    这个账他是不认的。

    如若一年一万灵石灌田,那不是相当于十万两黄金?

    那还耕什么田啊,直接给百姓把赋税交上,也花不了这么多钱啊!

    司禾感受着他的心念,轻轻叹息:“就当是用灵石买香火了。”

    “这样香火极为繁盛,百姓也有事情做,不容易出太大的差错。”

    她低声在赵庆耳边笑道:“鹤林村有一年天上掉了黄金,抵扣赋税之后还有盈余,你猜他们拿银子去做什么?”

    赵庆微微侧目:“做什么?”

    “作死呗。”司禾轻挑一笑。

    赵庆轻叹,已然能够想象出村民锻兵买马,或是相互厮杀抢夺金银的景象。

    人还是不能吃太饱……

    “我原本还打算试试小姨的水法,眼下看来,还是涌泉阵好使。”

    开什么玩笑,这么多山田,就算把小姨累死,她也浇不过来!

    两人在山田上空御风飞渡,每隔一段距离便洒落一枚灵石,供给涌泉阵的消耗。

    赵庆越洒越觉得别扭,总感觉自己跟特么个冤大头似的,大晚上跑山沟里到处丢灵石,多吓人啊……

    司禾唇角噙着发丝,盈盈笑道:“祈晴祷雨,解厄嫁梦,是香火神道最基本的手段。”

    “只不过我想给自己攒一些香火,以备不时之需。”

    赵庆轻叹:“要是能有几个精研水法的小修士,时常帮衬着就好了。”

    女子美眸微侧:“灌田坊杂役是吧?你是懂宗门的。”

    她抬起纤手轻拢发丝:“一镇香火倒还撑得住,如若日后有一郡子民,没有修士帮衬是绝不可能的。”

    赵庆沉思不语。

    司禾在山海界,受着数之不尽的香火,降雨这种小事,随便就能做到。

    可她现在很缺香火,只能一点一滴的积攒……

    御风之间,女子的长发随风荡漾。

    “等你成为了永宁血子,应该会经常到血神峰,咱们再从长计议。”

    “在辽国为我谋一郡之地,应该不难吧?小赵庆?”

    “到时候咱们就住在涟阳,养些小杂役帮衬着,这些琐事都能轻易解决,根本花费不了太多资源。”

    赵庆微微点头,这样倒是很安逸,他轻声道:“那你呢?”

    “我?”

    女子桃花眼一瞪:“我又要罩着你,又要给你睡,还想怎么样?”

    赵庆:?

    你什么时候给我睡了?

    “戚!”

    “我就说你怂吧!”

    女子轻蔑道:“你若到寿云山按住我的头欺负,我还能把你杀了不成?”

    赵庆没有理会她。

    我按着你的头,你不会弄死我,但是肯定会揍我一顿,然后按住我的头让我跪下叫爸爸。

    没过多久,清欢的倩影便出现在赵庆的神识感知之中。

    她很快找到了主人与司禾。

    “镇里的瘟病和饥民都解决了,只是八里沟的漳泽还没有铺平,小孩读不了书。”

    顾清欢柔声又道:“以我的实力,不足以填平漳泽。”

    “这简单。”

    司禾稍加思索,对两人笑道:“等晓怡把曹文度捞出来,我降下神道虚影指引曹家还愿,让他们雇人把路给修了。”

    ……

    一连半个月,赵庆一家都住在涟阳,帮着司禾完善涟阳的各种布置。

    一时间倒也乐在其中,只是姝月有些意兴阑珊,赖在司禾身边再也不去抓鱼了。

    御剑横空布下雷法这种事,尝试几次倒是新鲜,可时日一长……也觉得无甚趣味。

    眼见惊蛰将至,又是子夜。

    赵庆倚靠在房檐之上,整理着这些日子使用神识印记的感悟。

    房檐最早是晓怡的专属位置,后来司禾也时常倚在房檐上观望他们一家,直到今天……赵庆终于被她们四人踢出了牌局。

    “六万!”

    “二条!”

    “等下,碰一个!”

    春夜的庭院之中,葱郁的老槐树微荡枝身,混着月光投落斑驳光影。

    时光如水流淌。

    赵庆一家远离楚国,竟也没有觉得陌生,反倒沉浸在异域的不同风光之中。

    有司禾的傀儡在涟阳,到了深夜她们还能凑一桌麻将。

    以往麻将扑克这种东西,姝月晓怡也只是偶尔把玩……但遇上通晓夏皇界风俗的司禾,却又显得不同了。

    司禾很是熟络的以指肚捻动玉雕的凹痕,小手轻轻一挥,便将手中的玉牌丢入了牌堆之中。

    小姨单手微拢热茶,思索着每家的牌型。

    在她看来,这种玉牌与下棋也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添了些许气运需求,恰巧她这个血衣弟子运气不差。

    赵庆枕着胳膊,仰望属于翠鸳楼的那颗星辰,银河交错之间,星空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脑海中阴华微荡,传来司禾的笑语:“日后境界高了,带着我们一起去夏皇界泡游戏厅吧。”

    赵庆:……

    “即便是真有那一天,神州大地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哪还有什么游戏厅。”

    “若真回了神州,倒要看看老家的修行者都是怎么回事……”

    他双眸微眯,凝望着倒挂银河。

    心中对于那曾经的疑惑,已经有了答案。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千年前的那位盛唐诗仙,很有可能是玉京诸脉曾经的第五行走……

    司禾又道:“血子能够争锋血衣行走,日后你不就知道了?”

    赵庆眼眸微阖,没有回应,言说这些还太早了。

    耳边传来顾清欢的笑声:“主人你来玩一会儿,清欢有些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