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杨戈轻轻推开院门,扑面而来的清冷、寂寥感,配合到处都是厚厚一层浮灰的暗淡景象,令他还没来得及放松,就又绷了起来。

    他叹了一口气,扛着冷月宝刀快步走进里屋。

    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儿干粗活的麻布衣裳。

    他系好腰带,去灶屋取了扁担水桶挑在肩上,快步出门去。

    不一会儿,他就挑着两桶清水回来了。

    一进屋,他就放下扁担,先转身关好院门,然后一手提着一桶水走进灶屋。

    烟囱里,很快就冒出了淡淡的炊烟。

    锅里烧着一大锅水,杨戈架好柴火后,就起身擦着双手从灶屋里出来,拿起扫帚里里外外的仔细的扫了两遍,把屋里的浮尘扫了个干干净净。

    一放下扫帚,他又一刻不停歇的打了一盆清水出来,拿着抹布里里外外的擦洗桌椅门窗……

    随着一盆盆乌黑的脏水泼到后院杂草丛生的菜地里,灰扑扑的门窗桌椅终于重新焕发出干净的木色。

    适时,铁锅里的水早就烧开,氤氲的水气儿混合着淡淡的炊烟,飘散在院子里,驱散了那股子生冷、寂寥的气息。

    杨戈把洗干净的抹布晾好,去里屋取了一套干净衣裳出来,再去进灶屋里打一桶热水提到厕所,用香肥皂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

    洗完后,他换上一身干净的柔软衣裳走出厕所,运功在身上转了一圈儿,滚滚的热力就蒸发了身上残存的水气。

    热力流转之下,他心神肌肉慢慢放松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末了,他如同遛弯儿的老大爷那样,背着手慢悠悠的去里屋取了茶壶茶叶出来,用大铁锅里还咕嘟着的少许开水,沏上了一壶热茶。

    端上滚烫的热茶,他舒舒服服的坐到葡萄架下的摇椅上,浅浅的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嘶溜……”

    “啊!”

    一口热气,吐出了这一路上的风霜雨雪、刀光剑影。

    飘散在江河湖海的三魂七魄,终于重新安定了下来。

    他躺在摇椅上、双手揣着滚烫的茶壶,眯着眼睛盯着明净的天光,微风轻柔的抚摸着他的面庞,鼻尖前是好闻的炊烟味道,脑子空空、心也空空。

    不一会儿,摇椅上就飘起一阵低低的鼾声……

    ……

    “小黄、小黄你肿么了!”

    杨戈满脸震惊的看着面前这个扑在他身上嗷嗷叫唤的黄色煤气罐儿,不敢置信他才出门三个月,这货竟然就吃成了这副模样。

    刘莽站在他身旁愤懑的嚷嚷道:“自打这家伙到我们家后,老头就算记不起我吃没吃,也一定不会忘了他吃没吃,好家伙,我吃的都没它吃得好!”

    “你说你,几十岁的人,跟一条狗计较什么!”

    另一边,刘掌柜一边没好气的训斥着他,一边从身后拿出一个面碗大的荷叶包,笑容满面的朝小黄招手:“小黄快来,看看今儿都有些什么好吃的!”

    小黄把尾巴摇的跟风车一样,看了看杨戈,再看了看老头手里的荷叶包,再看看杨戈,再看看老头手里的荷叶包……口水都流出来了。

    “去吧去吧!”

    杨戈哭笑不得的撸了一把狗头:“我不走,我等伱!”

    小黄再次看了他一眼,转身就扑到刘掌柜面前,热情的给他洗脸。

    “哎哎,小黄真乖、真乖!”

    刘掌柜轻柔的撸着狗头,慢慢打开荷叶包:“快看,今天有鸡有鸭还有猪头肉……”

    荷叶包里有肉有饭还有馒头,看得出都是客栈里客人们吃剩下的零碎,但都很干净,而且也真有肉而不是骨头。

    “你瞅瞅、你瞅瞅!”

    刘莽指着荷叶包,不忿的嚷嚷:“我想吃点肉,他都藏着掖着跟防贼一样,它要吃肉,顿顿管够儿!”

    刘掌柜斜眼看他:“小黄吃了肉还能看家,你吃了肉能干啥?你除了带狐朋狗友上客栈骗吃骗喝,你还会点啥?”

    刘莽恼羞成怒:“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刘掌柜毫不惯着他:“那就分家、分家!”

    刘莽嗤笑道:“想得美,分了家你好接王寡妇进门儿是吧?”

    刘掌柜抡起拳头就打:“老子打死你个不孝子!”

    刘莽扭头就跑:“哎,你打不着!”

    杨戈忍住笑,上前劝住了这祖传嘴硬的爷俩。

    他知道,这爷俩看着是不大和睦,有些哄堂大孝那味儿,但其实这只是他们爷俩儿的相处方式而已。

    私底下,这爷俩其实比任何人都更关心对方。

    比如刘掌柜对他的好儿,至少有一半原因都是为了刘莽。

    而刘莽之所以肯回路亭开武馆,也是怕客栈再遇上江湖客捣乱,没人照应。

    一番寒暄打闹之后,刘掌柜进屋沏茶去了,让杨戈和刘莽哥俩自己聊。

    刘掌柜一走,刘莽就满脸狐疑的上下打量杨戈:“你小子,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境界?我咋还看不明白?”

    杨戈笑着回道:“什么时候开气海的?”

    刘莽:“我就知道瞒不过……就上个月,无意之中就成了!”

    杨戈并不意外,刘莽卡在开海那一步很久很久了,再加上他先前多次以自身内气助刘莽感知丹田,他要还不成功开海练气,那才是奇葩!

    他点了点头:“修成气海,你铁拳武馆就算是真成了!”

    刘莽挠头:“你呢?我都练出内气了,怎么看你比以前还迷糊了?”

    杨戈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一个拿捏的动作:“我也就比你高亿点点!”

    刘莽将信将疑:“一点点,差距这么大的吗?”

    杨戈:“所以啊,咱以后还得低调行事,江湖上高手多着呢,不动手,鬼知道站在你面前的,到底是气海还是归真?”

    刘莽有些怀疑人生:“是吗?可我以前行走江湖那会儿,气海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大高手了啊,很多门派的掌门,都不过只是气海……”

    杨戈耸了耸肩:“这很正常啊,你以前只是培元境,见到的、接触的,当然都是培元境的好手,你现在再出去行走江湖,我保管你见到的、接触的,都是气海高手!”

    刘莽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这倒也是,我前不久还听说,连环坞坞主和明教光明右使、还有张麻子张大侠,联手在江南杀了三位真人,其中还有一位豪雄榜上有名的大人物!”

    “那可都是真人啊,竟然说死就死了,还一死死了仨!”

    “我要能练成真人,每天躺着啥都不干,都有金山银山和漂亮娘们儿往我怀里撞,那日子该有多快活……”

    他的话音刚落,灶屋那边就传来一声河东狮吼:“刘大脑袋,你嘟囔个啥?大点声儿,老娘听不见!”

    刘莽和杨戈齐齐缩了缩脖子。

    刘莽:“浑家,俺可啥都没说啊!”

    杨戈:“嫂子,刚刚是我在说话呢。”

    灶屋那边传来菜刀剁案板的闷声声响:“你俩都给老娘规矩点,敢招三惹四,仔细自个儿的皮!”

    刘莽、杨戈:“哎!”

    哥俩应了一声后,十分有默契的默默后退了几步,离灶屋更远一些,而后齐齐做了一个擦虚汗的动作。

    刘莽:“好兄弟!”

    杨戈:“讲义气!”

    刘莽:“哎,你方才不说你去了江南么?”

    杨戈:“对啊,那三位归真大高手死的时候,我就在现场呢,亲眼看着张大侠他们动的手。”

    “啧啧啧,你是没见着,那三位归真大高手死得都老惨了,前脚才咽气,弟子门人后脚就跟着去了,现场那叫一个血流成河,我就看了一眼,都做了好几天噩梦。”

    “这就是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祸啊,咱呐,就踏踏实实的过咱自己的日子、挣咱自己该的钱,破事儿咱不去掺合、烂人咱不去招惹,兴许咱哥俩就能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

    刘莽往灶屋那边看了一眼,百感交集道:“是啊,还有啥比安稳日子更重要呢?”

    杨戈瞅着心头一乐:“是啊,还有啥是比安稳日子更重要的呢?”

    刘莽寻思了片刻,低声道:“如今咱哥俩都气海了,要不,你就上武馆去挂个副馆主的名头吧,一门里有两位气海高手坐镇,往后无论谁人想动咱武馆,都得先掂量掂量!”

    杨戈:“话不能说这么说,一门子里,有人做了面子、就得有人做里子,万一真遇上那过不去的坎,我私底下去平事,旁人也查不到你我的头上不是?只要你不往外说,谁能想到,我一个客栈掌柜的,竟然还是气海呢?”

    “话是这样说……”

    刘莽拧起两条浓眉:“但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咱们这些习武之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图个什么?不就是图个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么?你都气海了,哪能一直委屈在客栈做个跑堂啊!”

    杨戈摆手:“你知道,我不在意这个……”

    刘莽不容置疑道:“你不懂事儿,我还能跟着不懂事儿?”

    看着他执拗的模样,杨戈想了想回道:“这样吧,武馆那边给我涨一点工钱,另外,我住的那院子,你算便宜点卖我,成不?”

    “那破院子你要瞧得上,哥哥送你都行!”

    刘莽豪气的一摆手:“但这不是一码事儿!”

    铁拳武馆有了起色,他败家子的范儿更足了。

    杨戈一锤定音:“这就是一码事,俗话都说:亲兄弟明算账,我都拿钱了,还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刘莽看着他坚定的模样,感叹道:“你别拿哥哥当夯货,以你的武功,钱算个啥啊?随便出去劫个道、牵个羊,你在客栈做十年都赚不到那么多钱!”

    杨戈“呵呵”一笑,转身就往灶屋那边走:“嫂子,富裕哥说他想出去打家劫舍抢娘们儿!”

    “铛。”

    菜刀重重的拍在了案板上,高挑的身影撸着袖子从灶屋里走出来,皮笑肉不笑的冲刘莽招手:“刘大当家的,过来咱俩唠唠!”

    刘莽虎躯一震,无能狂怒道:“说好的好兄弟、讲义气呢?”

    里屋登时传来老掌柜幸灾乐祸的大笑声。

    ……

    杨戈终于过上了他梦寐以求的日子。

    每天读书练武、按时上班下班。

    闲暇之余种种菜、喂喂鸡。

    一个月回渔村去看望老头一两回。

    这就是他的全部生活。

    至于上右所那边,他排出了日子,每月逢十,他都会过去那边给力士们做一顿大锅饭。

    虽然很多人都不信他真会去给昔日的部下做饭,在暗中等着他去低头……

    但他过去却是真上灶,亲自洗菜切菜、上灶颠锅,一人操持四五百人的饭食那种。

    杨戈是没什么心理障碍的,毕竟他还领着上右所一份力士级的俸禄,拿了钱当然该做事。

    至于为什么一个月只去三天……

    打工人,哪有不摸鱼的?

    ‘我摸鱼,但我不领空饷。’

    这就是杨戈对于上右所伙夫这份新工作的态度。

    谁要是不满,尽可以开除他,他时刻等待着上右所的辞退告知书。

    反正他又不缺钱。

    当初从三大粮商手里榨来的几千两银子,至今都还埋在他家后院儿的菜地里发霉呢。

    而上右所上下,当然是完全没人敢管他。

    连实质上主持上右所事务的秦副千户,都躲着杨戈走。

    他是既不想给杨戈行礼,又不敢真等着杨戈给他行礼。

    官?

    从五品?

    杨戈在江浙砍下来的五品官员脑袋,多得用箩筐计,他秦锋算什么?

    而以方恪为首的一票百户、总旗,就全然没这个顾虑了。

    他们甚至特地调整了自己外出办案的时间,等着杨戈去上右所的时候,去伙房拜见杨戈,见面后也无论杨戈怎么说,也依然是一口一个大人的称呼他。

    能在绣衣卫内做到百户、总旗,哪个不是人精?

    他们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上右所一直空悬的千户之位,是谁留的?

    指不定哪天一有大案,杨戈就官复原职了……甚至更进一步,都是完全有可能!

    现在给杨戈脸色看,等着以后穿小鞋么?

    再者说,杨戈办过的那些事,和他的武功。

    他们也都心服口服!

    杨戈自然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他们来找他汇报工作、请求指示,他也都是一概轰出去。

    他只是个伙夫,只做伙夫该做的事。

    其余事,他懒得过问、也不想过问。

    总之就是,再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再来烦杨戈。

    倒是有故人来信……

    却是远在辽东的蒋奎,在听闻了杨戈在江浙的作所作为后,通过绣衣卫的物资传输渠道,送了一本秘籍给杨戈。

    秘籍上书《五行归元气》。

    秘籍到杨戈手上时,已经是熙平十四年正月初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