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江湖群英榜更榜。

    “显圣真君”杨二郎以“汉雄”之名登顶豪雄榜,以准绝世宗师之姿,力压名传天下十数载的“秦雄”李青,为四老之下神州武林第一人、熙平一朝武林第一人,天下传颂、风头无两!

    相比年初杨二郎以“刀豪”之尊入列豪雄榜时,此番豪雄榜更榜楼外楼对杨二郎的注解越发的细致,不但清晰的将杨二郎“张麻子”、“丁修”、“张牧之”等等化名作下的一系列大事捋出了一条细致的时间线,还将杨二郎具备某种特异先天体质的推测都白纸黑字的落于纸面之上。

    甚至连淮安汴河上那巅峰一战,楼外楼都没有丝毫含糊,不但详细的介绍了朝廷为何要通缉杨二郎,杨二郎又是为何要对东厂痛下杀手,连御马监五老童英的身份背景、武功境界,都注解得一清二楚。

    以归真巅峰之身,挥出四十米刀气斩绝朝廷绝世宗师,杨二郎此番登顶豪雄榜,登得天下英雄无话可说、心服口服!

    唯独对于杨二郎是否比李青更强这一点,神州武林争论不休,甚至直接引发了南北武林的相互敌视……

    值得一提的是,杨二郎与李青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二者都在自己的领域内做到了极致,都极富人格魅力。

    杨二郎的强,是锋芒必露的强,纵观他自化名“张麻子”崭露头角始,至淮安汴河上那巅峰一战,他表现出来的一直都是“你强我更强”、“你敢作死我就敢送你去死”的刚强、无畏英雄气概。

    而李青的强,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强,他游历江湖,无论强弱黑白均以礼相待、以德服人,无论与谁人比斗切磋,均是微小的差距险胜一招半式,昔年他还未登顶江湖群英榜时,江湖上便曾有戏言称:纵是三岁稚子手持木棍与李青切磋,李青也只会险胜一招半式……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出道二十多年,至今剑下竟仍未沾染一条人命。

    若要对这二人在江湖上的整体形象做一个侧写……

    那杨二郎就好比那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西楚霸王项羽。

    而李青就好比那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的青莲剑仙李白。

    二人形象截然不同,受众群体自然也截然不同。

    杨二郎的簇拥者认为李青虚度光阴、碌碌无为。

    李青的簇拥者认为杨二郎心气太高、杀气太重。

    又因二者一个使剑、一个使刀,一个主要在北方活动、一个主要在南方活动,一个是登顶豪雄十数年的前辈,一个是后来居上的后浪……

    争端一起,明明素未谋面、无冤无仇的二人,突然就变成了天然对立的仇家。

    二者的簇拥者之间的争执,也从原本就事论事的争执,快速演变成了南北地图炮。

    “伱们‘全真剑仙’真那么牛逼,登顶豪雄榜这么多年,怎么没见他打过一个绝世宗师?”

    “俺们‘全真剑仙’只是没打过绝世宗师而已,你们怎么知道他就一定打不过绝世宗师?”

    “你们‘显圣真君’真那么牛逼,怎么不敢来北方武林兜一圈儿?俺们北方武林同道热烈欢迎他来北方武林插旗!”

    “我们‘显圣真君’真去北方插旗,你们敢在他面前逼逼赖赖一句?你们的脖子比宁王和绝世宗师的脖子还硬呢?”

    “别说大话,是个带把儿的,就来俺们北方武林走一遭!”

    “吓唬谁呢?你们有种,怎么不来我们南方武林走一遭?”

    “直娘贼!”

    “干你……”

    争端越演越烈,两位当事人一声都还没吭,南北武林的名宿们已经快要忍不住撸起袖子下场一决高下了。

    搞得就像是两位当事人要不打上一场,就平息不了这场争端一样。

    连带着,楼外楼借着杨二郎登榜一事,披露“御马监”、“五老童英身陨”等等关键信息,都好似无足轻重……

    可当真无足轻重吗?

    ……

    “这群藏头露尾的死剩种到底想干什么!”

    卫衡一巴掌拍在堂案之上,唾沫星子四溅的朝着对面喝茶的沈伐怒喝道:“你们绣衣卫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就这么眼睁睁的任由这群死剩种搅风搅雨?”

    沈伐端着茶盏背过身躯躲开了他的唾沫星子,满脸无奈的说道:“您好歹也是西厂厂公,有话能不能好好说?别整得跟愚夫愚妇一样一惊一乍的好不好?”

    “好好说?”

    卫衡又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力道一个没控制好,将雕花紫檀木堂案震出一大片细碎的裂痕:“合着在御前吃挂落的不是你绣衣卫是吧?爷们还就不怕告诉你,我西厂要是走背字儿,你绣衣卫也决计别想好过!”

    沈伐看了看自家堂案上那团裂痕,面无表情的伸手点了点:“这是绣衣卫开府建牙之时,太祖爷御赐给绣衣卫镇堂的蟠龙紫檀堂案……五千两封口费,否则本官立马启禀官家,参你一个不敬太祖、毁伤皇家御赐之罪!”

    “五千两?”

    卫衡愣愣的看了一眼堂案,勃然大怒的伸手一把拧住沈伐的衣领将他扯到面前:“你怎么不去抢?”

    沈伐嗤笑着慢慢掰开他的大手:“你就说你给不给吧!”

    卫衡偏过头仔细看了一眼面前的堂案,还真在不起眼的角落处看到了龙纹,老脸顿时气成了猪肝色:“你阴杂家?”

    沈伐无辜道:“熟归熟,你乱讲我一样告你诽谤啊!是我请你个老混蛋上门撒泼的?还是我准你个老混蛋拍这条堂案的?”

    卫衡气的转身就走:“你行,你可以,咱爷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沈伐目送他往外走去,直到他一脚跨过大门时,他才轻声道:“回来!”

    卫衡面红耳赤的大声回应道:“现在才想赔礼道歉?晚啦!”

    他嘴上不依不饶,但身体却很诚实的停下了脚步。

    沈伐淡定的端起茶碗喝茶,不紧不慢的说道:“门就你脚下,请便!”

    卫衡面色阴晴不定的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转身大步回到堂下:“有话说、有屁放!”

    沈伐挑了挑起嘴角……老混蛋,小爷还治不了你了?

    他不紧不慢的说道:“一,我大小也是绣衣卫指挥使,下次有话好好与我说,别拿撒泼打滚那一套来对付本官,真不好使!”

    “二,你高低也是西厂厂公,下次有话好好跟人说,别拿泼皮流氓那一套去对付别人,有辱斯文!”

    “三,我绣衣卫不是你西厂的下属,如果有案子要我绣衣卫从旁协助,就该拿出求人的态度来,帮你是人情、不帮你是本分!”

    说完,他低头喝茶:“我话讲完,你同意还是反对!”

    卫衡老脸青一阵紫一阵,许久才艰难的吐出一句话:“算你有理!”

    沈伐的嘴角又往上挑了挑——拿捏!

    “很好!”

    他放下茶碗:“我们再来说说案子……此案你是以西厂厂公的身份来寻绣衣卫指挥使,还是以你卫衡卫公公的身份来寻沈某!”

    卫衡拧起眉头盯着他看了许久:“若是以西厂厂公的身份而来,当如何?”

    沈伐不咸不淡的答道:“不如何,就请卫督主稍坐,本官这就命人将我绣衣卫案牍库中所有与楼外楼有关的卷宗,抄录一份交与卫督主,卫督主无有圣命在身,本官能做到这般地步,已有逾矩之嫌,还请卫督主见谅。”

    卫衡当即改口,揖手道:“沈大人说笑了,咱爷们相交多年,沈大人怎么着也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沈伐脸上的笑容终于泛开了:“这才像求人的态度嘛……不过可能要让您失望了,我绣衣卫前任指挥使马岱就是个酒囊饭袋,他在位期间好大喜功、人浮于事,案牍库中有关于楼外楼的卷宗,至少落后了十年!”

    卫衡脸色立马一变,怒声道:“小王八蛋你……”

    沈伐:“但我有上中下三策,可助公公平息此事!”

    卫衡脸色再度一变,喜笑颜开道:“杂家早就说你沈二公子有诸葛武侯之才,乃大魏肱骨、国之栋梁!”

    沈伐皮笑肉不笑的轻“呵”了一声,自顾自的说道:“上策,再来一次六司执法,请御马司诸位老祖宗出马犁庭扫穴,赶绝那群死剩种,杀鸡儆猴、震慑神州,顺道还能将朝廷在淮安丢的脸面,拿回来,此法虽兴师动众、耗费巨万,但治标也治本、一劳可永逸!”

    卫衡的目光闪烁着:“杂家要记得没错,那群死剩种的贼首,成就绝世宗师之尊,不比明教教主晚多少吧?”

    沈伐收起笑意,正色道:“正因为道尊成就绝世宗师不比明教教主晚多少,才更应不惜一切代价解决掉他……御马监五爷身陨,纵使全真飞云道君和少林行者神僧皇恩加身、立场坚定,再留着那老阴货依然是个大祸患!”

    顿了顿,他加重了语气说道:“越是时局不利,我们越是不能示弱,我们退、敌人便进,此消彼长、积患成祸!”

    卫衡迟疑着道:“你的意思是……你我一起去向官家请命?”

    沈伐颔首:“东厂一盘散沙,此责你我当仁不让!”

    卫衡沉吟了许久,不置可否的接着问道:“说说另外两策。”

    沈伐并不觉失望,因为此事本就不是他二人能决定的:“下策,寇可往、我亦可往,他楼外楼不是喜欢放榜推波助澜吗?这榜,他楼外楼放得,我大魏朝廷凭什么放不得?他楼外楼摆其余豪雄上台,我们就便摆他楼外楼上台,周唐覆灭近二百载,天下大同、九州安定,也是时候将这群死剩种从阴沟里翻出来,给天下人瞧瞧,无论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只要天下英雄有了防备,效果都必然大打折扣!”

    卫衡慢慢拧起眉头,沉声问道:“你应该清楚这么做的后患吧?”

    沈伐:“自然,我们是兵、他们是贼,他们可以胡作非为不怕打破什么坛坛罐罐,我们却必须得顾及着神州安定、百姓安宁。”

    卫衡:“那你还出此驱虎吞狼之策?”

    沈伐:“这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吗?非常事行非常法,淮安汴河我们已经输了一阵,再瞻前顾后、束手束脚,我们只会越来越被动,长此以往,我们将被他们牵着鼻子走、疲于奔命!”

    卫衡想了想,再度开口:“你不说上中下策吗?中策呢?”

    沈伐沉默了几息,轻叹道:“中策,解铃还需系铃人,楼外楼在那癞蛤蟆身上下此重注,乃是想借他之手压垮朝廷与江湖的力量平衡,我们只需说服那癞蛤蟆……不求他再次效忠朝廷,只求他表明态度不与朝廷为敌,此事便能迎刃而解,连带楼外楼在那癞蛤蟆身上下的重注,都能为朝廷所用。”

    卫衡思索了一番,觉着还真如他所说的这般,当即无奈的开口道:“道理杂家懂……可谁去?先说好,杂家是不敢再见那小王八蛋的面了!”

    “若是官家肯应允……”

    沈伐再次轻叹了一口气,疲惫的说道:“我亲自走一趟吧,原本路亭上右所的方恪也能去,但那厮认那癞蛤蟆多过于认我认朝廷,让他去,那癞蛤蟆心头只怕会越发恼怒朝廷。”

    卫衡沉吟了几息,轻声道:“你得想清楚,那小王八蛋杀了这么多官差,怕是收不住刀。”

    沈伐淡淡的笑道:“您多虑了,他那人对事也对人,您也不必担心他会恨屋及乌,牵连到您身上……”

    卫衡亦忍不住叹气道:“讲句心里话,那日五爷若没有对杨天胜与李锦成起杀心,杂家还真不觉得他会对杂家动刀子,但五爷那日……怕是不好再见面了。”

    沈伐慢慢仰躺到椅子上:“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

    卫衡看了他一眼,笑着拱手道:“行了,此事杂家承你沈二公子一个人情,我西厂必有后报,此事杂家即刻回宫上禀官家,请官家圣裁!”

    沈伐有气无力的拱手还礼:“那就慢走不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