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说服了王朗,而且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刘辩双眼眯起,静静看着门外,笑呵呵的道:“看来,朕对诸位卿家还是了解不够啊。”

    潘隐,徐衍,卢毓等人低着头,不敢接茬。

    刘协躬身更多,后背隐隐发冷。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已经对这位皇兄有所了解。

    这是一位表面看似春风和煦,实则内心阴沉,对皇权有着绝对把控欲的皇帝!

    臣子在他的控制范围内,即便上天,他也不在意,依旧双眼温和,温声细语。可一旦超出了控制范围,各种手段压迫之下,会让人喘不过气来!

    曹操本就诸多非议加身,刘协不相信刘辩对曹操还是一如既往的信任!

    曹操在这么多时间内说服了王朗,是不是表示,曹操与杨家悄悄勾连上了?

    四世三公的杨家虽然在权力上比如以往的袁家,可在现今的朝野中,杨家的声望是无人可比的,一枝独秀!

    这要是杨党与‘颍川党’公然对峙,发起新一轮党争……刘协心里打了一个寒颤,不敢深想!

    刘辩轻轻喝了口茶,挥了挥手。

    卢毓,徐衍以及刘协抬手,大气不敢喘的悄步退了出去。

    在嘉德殿外,曹操与王朗分别,目送着他进入了尚书台的会议厅。

    曹操顿足片刻,穿过嘉德殿前,径直回转大司马府。

    他脚步不停,络腮胡满脸,看不出什么表情。

    来到大司马府前,一身洁白长衣的贾诩已经在等着了,待等曹操到跟前,第一句话就是:“将军,这是冒了天大之危险了。”

    曹操回头看了眼静谧的嘉德殿,语气平淡道:“我是在为陛下分忧。”

    贾诩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神态始终如一,道:“陛下未必乐见你这么做。而且,定然会引来‘颍川党’的忌恨,王廷尉也不见得领将军的情。”

    曹操注视着嘉德殿良久,摸了摸胡须,转而道:“进去吧。”

    他不喜欢贾诩。

    贾诩这个人总是点到即止,仿佛藏了无数心思,不像郭嘉,即便藏了什么,也藏的坦坦荡荡,令曹操心里舒服,不会有丝毫怀疑。

    贾诩是人精,很清楚曹操不喜欢他,这对贾诩来说并不重要,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尚书台的偏房内,等荀彧,钟繇,荀攸三人得知曹操说服了王朗,神情都不太好。

    荀攸本就一肚子火,眼神冰的道:“大司马不是要将曹操放出京吗?我看,得尽早了。”

    钟繇这次不反对了,与荀彧道:“丞相,还得摸一摸王朗,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荀彧轻轻点点头,面若有所思。

    他倒是不担心杨彪复出,抢班夺权,而是在思考,王朗突然跳出来反对背后的目的,以及他们是否成为‘新政’的阻碍。

    “先完成今天的事情。”

    片刻之后,荀彧起身道。

    钟繇,荀攸也没有多说,跟着起身。他们今天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完成‘建安五年施政纲要’在大议上通过。

    他们这位陛下很多地方与先帝迥异,但不喜欢开朝会是一样。

    当今陛下登基五六年了,开过的朝会屈指可数。

    荀彧,钟繇,荀攸三人进入会议室,立即迎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司马儁,皇甫坚寿,陈宫等人注视着三人,想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

    因为王朗先一步他们进来,神态轻松,似乎还有一丝微笑。

    他们,达成了什么秘密约定?

    不止是他们,哪怕在场的‘颍川党’成员,心里也狐疑不定,猜测不断。

    荀彧坐下,不怒自威,道:“关于三法司一事,暂且跳过,尚书台要从长计议。接下来,我们讨论关于‘清丈田亩、户丁登记’以及划地给无地、少地庶民一事,诸位有何看法?”

    一众人不言不语,目光在荀彧、荀攸,钟繇身上转悠。

    这些事情,是户曹的事,也就是丞相荀彧的责任,也是‘新政’计划最难啃的骨头之一。

    别人推都来不及,谁想牵扯其中?

    是以,会议厅不出意外的一片安静,没人吱声。

    荀彧等了一阵,微微点头,道:“那这一项便过了。诸位同僚,还有其他异议,现在可以提出来,如果没有,明日本相便会代表朝廷,上呈陛下。”

    整个议事厅的高官们闻言,相互对视,不消片刻又窃窃私语。

    荀彧神情不动,耐着心等待着。

    今天的会议内容都十分敏感,虽然他们以迂回的方式抛开了‘土地问题’,可其他问题同样严肃。

    荀攸坐在刘协边上,面无表情,双眼却十分冷漠,时不时扫过王朗等人。

    刘协继续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对会议厅里的暗涌完全无所觉。

    皇甫坚寿、陈宫,司马儁等人并没有交头接耳,作沉默状、状有所思、若瞌睡,对荀彧的话仿佛没有听到。

    好一阵子过去,钟繇转过头,淡淡道:“有何说话,尚书台议事,如此吵闹,成何体统?”

    众人顿时息声,齐齐抬手道:“下官等均无异议。”

    荀彧嗯了一声,淡淡道:“那便具本附议吧。”

    在一旁负责记录的卢毓听着,愣了又愣,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到这里戛然而止了?

    很快卢毓恢复平静,将早就准备的一道道奏本,挨个分发给在座的高官们。

    高官们仔细看完,是他们的本曹、寺的‘新政’内容,便拿笔署名、盖印。

    卢毓又一个个亲自收拢、核验好,转交给荀彧。

    荀彧放到一旁,神情越发威严,道:“诸事已定,明年正月初十颁布改元诏书,届时,各曹、寺及有司,要戮力同心,清除弊政,推行‘新政’,再兴大汉!”

    面对这种官话,在场的官员齐齐抬手,道:“下官等领命!”

    荀彧扫过一圈,不知道为什么,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他像个宰相,不自禁的挺直腰杆,不怒自威,心里对国政的路线越发清晰。

    内心的异样情绪外表丝毫不露,荀彧端着盘子,起身离开。

    荀攸,荀彧紧跟着,而剩下的官员待等三人走后,瞬间爆发了激烈的议论声。

    “就这样结束了吗?丞相不谈一谈吏治以及土地的事情吗?”

    “谈?怎么谈?谈什么?这大小事情,还不是他们说了算?这场大议,本就是走个过场,是给陛下看的!”

    “看看给我们定下的?再看看给他们定下的?我们还算讨了便宜的!”

    “这新丞相,还是不如杨公稳重,杨公在时,何尝这般逼迫我等?”

    “哎,丞相年轻,担不起大任啊?陛下将国事交托于尚书台,这般下来,怎么得了?”

    “不然交给谁?你看看,满朝文武,有哪一个适合丞相重担的?”

    “这……倒是没有,那也不能交给一个毛头小子吧?”

    “三十多岁了,算不得毛头小子。哎,不说了不说了,反正已经定下,硬着头皮做吧。”

    “且熬着吧,哪一天实在熬不动了,咱们也学学那些人,挂玉归乡,做一个闲散富家翁,乐得逍遥,再也不管朝廷里这些是是非非了……”

    朝臣们离开尚书台,三三两两成群,你一言我一语,议论个不停。

    等他们渐渐走远,刘辩从嘉德殿的廊庑走出来,站在台阶前,望着他们的背影,笑着道:“果真是末世啊,表面上,朝臣们一个个义正言辞,为国赴难,真到了时候,遇事能躲则躲,能推则推,实在躲不了了,辞官归乡,坐等风向转变。”

    “刘卿家,”

    刘辩背着手,笑容更多,道:“伱说,这风向会变吗?”

    在刘辩身后侧,站着一个颇为高大英武,又面容仁厚,儒雅随和的中年人。

    他躬着身,道:“陛下,也不是所言朝臣都是这般。”

    刘辩呵的一笑,道:“你躲避话头,那就是会变了。风向会变,可人不会,但在风向变化后,他们就会成为正确的那批人。风向变来变去,正确的人也是来来往往。官帽你我他,国政天天变,明明还有气数的国祚,在这种折腾下,亡于叛乱,亡于敌国,实则上,是亡于自身,怨不得他人……”

    刘备面色恭谨,心里却阵阵不安。

    他是被突然传进宫的,也陪着刘辩听到了那些议论声,可是,陛下这些话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刘备一时间猜测不透,只能作聆听圣训状。

    刘辩指着那些人,与刘备道:“卿家,朕敢跟你打赌,不用到明年,就这年底的两三天就会有人辞官,而且不少。到了明年,‘新政’会貌似大幅度推进,但很快又会陷入停滞……朝廷以及地方官员们开始扯皮,相互推诿,争吵是主要的,任事是末位的,甚至是不在考虑的……”

    刘备隐约听懂了一些,悄悄抬头,注视着刘辩的侧脸,片刻又悄然收回。

    身前的皇帝,在发泄对朝臣无能的不满。

    ‘陛下召见我,是什么用意?’刘备心里千思百转,想不通,就更加不安。

    刘备这些年几乎没有多少功劳,凡事败事居多,东奔西跑,浪费了十几年的时间。

    好不容易登上高位,本以为能一展抱负,不曾想一败再败,败的有些无地自容。

    但刘备心性坚韧,百折不挠,并没有气馁,一直在寻找、等待机会。

    眼下,或许就是一个好机会!

    刘辩确实是在发泄对朝臣们的不满。

    ‘新政’那么复杂,那么多事情,就这么简单的在尚书台过了?没人谈论其中的细节,建言献策吗?

    为了一个官职任命都能你争我夺半个月,如此重大的国政,在一片沉默中,几乎无所阻碍的就过去了?

    刘辩心里压着怒火,对着刘备发泄一通,望着昏暗的天色,似又要下雪,道:“卿家,豫州那边,朕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形。”

    刘备一怔,慢慢抬起手,道:“臣明白,定当遵旨行事,日夜不怠。”

    刘辩微微点头,道:“在豫州好好做,将来征讨袁绍,朕会以你为主帅,莫要辜负朕的期望。”

    刘备内心瞬间涌动起来,突然大声道:“臣一定不负陛下旨意!”

    刘辩眉头一挑,回头看向他,道:“卿家对刘表怎么看?”

    刘备面露愤色,道:“陛下,刘表身为宗室,貌忠实奸,臣深为不齿!”

    刘辩注视他,心里忽然泛起古怪的念头:这刘备,能相信吗?如果他有了割据一地的实力,会不会也表面尊汉,实际上像刘表坐看风向,等待时机?

    刘备迎着刘辩的目光,仿佛看出了什么,不动声色的微微低头。

    刘辩笑了笑,甩掉了这个念头,道:“刘表,刘璋你多留心。对了,朕听说,卿家丧妻了?”

    这刘备,说起来比曹操坎坷多了。

    曹操虽然是宦官之后,但曹家也说得上是有名有姓的大世家,曹操的父亲曹嵩甚至还买了一个太尉,位列中平年间的三公,可以说的上是显赫了。

    而刘备从小贫苦,年长后织席贩履,在最底层摸爬滚打,后来虽然凭借征讨黄巾军有了点功劳,但受不了官场的黑污氛围,弃官而走。

    这么多来,颠沛流离,四处奔走,妻与子不知道死了多少个。

    刘备对于这些‘身外之物’倒不是很在意,可刘备问起,还是故作悲伤的道:“是臣连累了妻子。”

    刘辩也不管他怎么想,道:“朕听说,孙坚有一个女儿,生的貌美,知书达理,朕差人问问孙策的想法。”

    刘备心里暗惊,不动声色的道:“陛下,大丈夫生于斯,当以家国为业,逆贼不平,天下不定,臣不敢家为。”

    刘辩只当没听到,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卿家回到豫州后,好生准备。走之前,去拜访一下大司马,他与你话交代。”

    刘备心里一百个不宁,也不敢反驳刘辩,只得抬手道:“臣领旨、告退。”

    刘辩点点头,目送着刘备离去。

    “有他在,应该能为朕争取一点时间吧?”刘辩轻声自语。

    豫州现在是四战之地,东南面分别是孙策、袁绍,南面是荆州刘表,西面是益州。

    这地方四通八达,俨然是要害,必争之地!

    “陛下,”

    徐衍快步过来,道:“王廷尉去了大司马府,大司马府内只有曹司马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