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从衣着上判断,这些都是丁家女眷,有着一定身份。

    这些女眷进去的时间有点久,但出来都是喜笑颜开,手里的盘子堆满了‘赏赐’,布料,钱袋以及首饰,琳琅满目,一看就价值不菲。

    刘辩摸了摸下巴,瞥了眼中年人,道:“你们丁家这是炫富给我们看了?”

    中年人一怔,连忙躬身抬手道:“陈公子误会了,这祭礼多年来都是这样,并无炫耀之意。”

    刘辩神色玩味,没有点破,侧头与边上的卢毓低声道:“蒯良?”

    卢毓稍稍思索,跟着低声道:“这是陛下临时起意,应该不是事先设计。”

    刘辩微微点头,继续观看。

    那中年人也站了回去,抱着手,望着中庭。

    在一众宾客的议论声中,女眷喜笑颜开的走了,接着来的是一群孩童,也不全是,还有些一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排着队依次进入中庭。

    本以为二三十个就算不错了,可不曾想,好一阵子后,刘辩都没有看到结尾,‘孩童们’好像无穷无尽一样,稍一估算,至少超过百个!

    “好大一个家族啊!”

    刘辩忍不住的感叹,百十个孩子啊,以此推算这个家族,人口不知道有多少。

    中年人只是微笑,并不答话。

    孩童用的时间比较多,他们得到的赏赐并不像之前的那些人丰厚,可也不简单,是寻常人家一辈子辛苦都赚不到的东西。

    孩童们相继离开,而后是一群女子,这些女子普遍面容姣好,婀娜多姿,成群结队。

    但她们没有进中庭,而是在门口,挨个得到‘赏赐’。

    看着那些珠光宝气,精致的布匹,刘辩有些羡慕,与皇甫坚长道:“二公子,什么时候,我也能这样啊?”

    刘辩是真的羡慕,这些年,宫里厉行节俭,他的衣服普遍穿了好几年,宫里的女人也没好到哪里去,逢年过节的赏赐相比以往,那简直可以用‘寒酸’来形容。

    皇甫坚长恭谨的侧过身,不动声色的道:“公子,这个人以前是太学博士,或许见过公子。”

    刘辩唔的一声,倒是没有在意,而是继续望着那群女子捧着赏赐,兴高采烈的离开,好奇的道:“还有吗?”

    中年人连忙侧过身,道:“陈公子,还有是一些仆从,按照惯例,都要赏赐的。”

    中年人话音未落,中庭两侧走出了一些衣着明显是仆从的男女老少,他们并排站在中庭前,里面出现了一些衣着相对华丽的仆从,挨个给他赐赏。

    刘辩伸着头,大概看出了,是一些肉,布料,还有钱袋子——显然,丁家颇为大方。

    刘辩心里默默算了算,单是这些‘赏赐’,加起来就有数千万钱,相当于几万缗,也就几万两银子。

    “真是大手笔啊……”刘辩忍不住的感叹出声。

    这几年,刘辩一直紧衣缩食,想尽办法省钱。

    几万两,足够他养活禁军大营一年了!

    中年人听到刘辩的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走开了。

    刘辩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下巴,侧身向皇甫坚长道:“二公子,有没有办法,将这丁家的钱,变成朕的钱?”

    皇甫坚长一怔,旋即连忙低头凑近,道:“陛下的意思?”

    刘辩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一点幽默都没有……”

    虽然话是这样说,刘辩真的是眼红,恨不得抢了这丁家。

    这丁家的家产,怕是足够他养活朝廷两三年了。

    大汉朝廷一年的赋税,杂七杂八的加上来,去年已不足五万万,这丁家的家产,可不止两三个大汉朝廷一年的赋税。

    皇甫坚长有些悻悻的缩回去,就那么一瞬间,他心里真的起了抢了这丁家的念头。

    以他的身份,再有刘辩默许,抢一个士族太过简单,完全可以瞒天过海,神不知鬼不觉。

    但这太上不得台面!

    而且,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开始!

    卢毓自然不会认为大汉到了抢一个世家续命的地步,余光注视着门口,向着刘辩低声道:“公子,陈留国相来了。”

    刘辩抬眼看去,果然见到董承大步流星进门。

    四周宾客纷纷起身,蜂拥过去,各种讨好之词仿佛早就酝酿好了,脱口而出。

    刘辩见他们要凸现出来了,连忙起身,道:“走走走,不要被他发现了。”

    皇甫坚长,卢毓跟着起身,掩护刘辩离开。

    董承是刘协的舅舅,是见过刘辩的。这要是被认出来,刘辩这回马枪算是暴露了。

    董承人高马大,颇为英武,在人群游刃有余的应对着,余光瞥见几个年轻人背影,隐约觉得熟悉,但被一个敬酒的人打断,来不及多想,只好继续笑呵呵的应付着。

    而在刘辩等人出府的时候,之前一直站在刘辩桌旁的中年人,抱着手,目送着刘辩的背影,皱眉自语道:“不是说去了巨鹿吗?还是我认错了?四五年未见,应当是我看错了吧?”

    刘辩出了丁府,上了马车,就道:“走,去郡学看看。”

    驾车的史阿应着,等人准备好,这才拉动马车。

    马车里,卢毓,皇甫坚长恭谨的分坐两旁。

    坐了一会儿,远离了丁家,刘辩脑海里还是丁家那一幕幕‘赏赐’的场景,忍不住的问道:“皇甫,卢毓,世家都是这样的吗?”

    皇甫坚长立即摇头,道:“皇甫府不是,我父亲一向节俭,从没有这种奢靡之风。”

    卢毓也道:“陛下,卢家,向来清贫,人也没有这么多。”

    这些刘辩是知道的,微微点头,想到了当今诸多有名有姓的大世家,好似想到了什么,不由得一笑,道:“这丁家要是造反,随随便便就能拉起来数千人,要是支持某个人……嘿,也不奇怪了。”

    皇甫坚长,卢毓都知道刘辩话里的‘不奇怪’指的是谁,无声的低头。

    现在的世家大族确实有钱有人,就比如那袁绍,一得起复,短时间就拉起了数万人,这数万人所需要的钱粮、衣服、兵器都不是小数目,可他轻轻松松,并不费多少力气。

    那曹操多年来行兵打仗全靠‘募集’,兵丁、钱粮、器械都是自行筹集,可以想见,这些不是普通百姓能支持得了的,后面还不知道站着多少世家大族!

    这些世家大族的支持不是不求回报的,曹操的每一次胜战,都会在明里暗里对他们进行巨大的回馈。

    以求得到继续、长久的支持。

    有些事情,几乎所有人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就是不能摆到明面上!

    “算是开了眼界。”

    刘辩微笑着评点,不见丝毫怒色。

    卢毓想说些什么,却又卡在喉咙里。

    皇甫坚长倒是有话说,道:“陛下,那惊喜晚些时候就会到了。”

    刘辩嗯了一声,道:“朕记得,陈留的郡学,是蔡公当时一力督建的?”

    卢毓道:“是。合并了诸多县学,目前有一千多士子。鸿都门郡学,有二百多人。”

    刘辩哼笑一声,道:“花钱的郡学一千多人,免费的鸿都门学两百多,还真是有趣。”

    卢毓没办法接话了,这里的事情大家都很清楚,就是士人抵制鸿都门学,那二百人,不过是为了向朝廷交代,甚至是骗取朝廷钱粮,实际上的作用等同于无。

    从近年大考的录取人数就能看得出来,鸿都门学不到百分之一!

    也就是说,一年录取的庶民,不过一二人之数。

    刘辩轻吐一口气,仿佛要将怒气吐出来,拉开窗帘,向外望去。

    只见街道两旁都是人,路上十分拥挤,欢声笑语不断,列人县不可同日而语。

    刘辩笑了笑,道:“陈留还是不错的,经历的战火少一些。”

    皇甫坚长,卢毓不自禁的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实际上,陈留郡的人口相比于几年前,也是锐减了三成以上,只是在表面的热闹之下,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

    他们二人有些担心,担心他们身前的陛下看到的多了,将会出什么大事情。

    这与朝廷里那些大人物的想法有些相同了。

    在刘辩的观察中,马车来到了郡学。

    刘辩下了马车,站在大门口,只见大门的石碑上,苍劲有力的刻写着两行六个大字:太学,陈留郡学。

    刘辩端详一阵,认不出是谁的笔记,立着不动,与卢毓道:“可以直接进去吗?”

    卢毓连忙道:“微臣已经安排好了,公子可以直接进去。”

    刘辩旋即抬脚,径直走入。

    没有任何阻拦,来往的师生只是看了眼便各忙各的。

    刘辩走在青石路上,观察着这座郡学。

    布置的颇为幽静典雅,没有洛阳城那么奢靡,偶尔还能听到朗朗的读书声。

    刘辩满意的点头,信步走着。

    不多时,他来到一片竹林前,看着一群年轻人席地而坐,仿佛在争论着什么。

    刘辩顿了顿,悄步走近。

    十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白布铺地,中间有香炉,摆放着各种吃食,在竹林内,举办着一场文会。

    “子曰……”

    “董圣言……”

    “太祖……”

    刘辩只是稍稍听了几耳朵就皱眉,不动声色的离开。

    卢毓,皇甫坚长观察着刘辩的神色,默然不语。

    好一阵子,刘辩来到了一座不大的藏书楼前,看着两边楹联的‘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不由得轻叹一声,道:“空谈误国……这里的教材,还是以前的吗?”

    卢毓只觉头皮发紧,上前一步,低声道:“是。听说是陈留国相亲自定下的,以宣扬圣人教化。”

    刘辩不置可否,端详一阵,转身往外走道:“走,去见见你那个惊喜,这么多天了,看看能不能惊喜到朕。”

    皇甫坚长见刘辩自称‘朕’了,情知他心情不好了,连忙道:“微臣保证是给陛下的一个惊喜!”

    刘辩没理会他,向着大门走去。

    他来之前,已经做了心理建设,如太学那样,学生不像样,或者各种乌烟瘴气,倒是完全忽略了空谈这件事。

    确实,在这个时期,众多名士大儒热衷于清谈,钻研经义,对于庶务是一种十分厌恶,鄙视的态度。

    “时间……”

    刘辩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望着窗外,轻声自语。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刘辩心里清楚的知道急不得,只要时间足够,是完全可以改变的。

    但坐在这个位置上,亲眼见到了,还是忍不住的生怒,而后焦虑,肩膀更重。

    “陛下,”

    卢毓面带一丝微笑,道:“微臣听说,并州那边土地丈量有了新结果,出了大量空地,尚书台计划从兖、冀、青三州移民过去,屯驻各地,以充实边塞。”

    刘辩摇了摇头,道:“本身就因为战乱人口锐减,再从河北移民,平原之地,岂不空了?”

    卢毓本想缓解刘辩的情绪,闻言顿了顿,道:“微臣听说,盐场那边有了好消息,据说出了新工艺,产盐更多,更好了。”

    刘辩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道:“这倒是个不错的消息。行了,朕没那么脆弱。待几天,咱们去青州转一转,然后再将朕出现在陈留的消息放出去。”

    “是。”皇甫坚长应着道。

    马车摇摇晃晃,颠的刘辩难受,他极力坐稳一点,心里还在想着丁家的所见所闻。

    世家啊,真的是富强的可怕。

    战乱之后,朝廷与百姓双输,世家大赢!

    差不多一炷香时间,刘辩等人到了皇城府的秘密驻地,在陈留县东南角的一个貌似普通的民房内。

    站在牢门前,刘辩看着由远及近被押过来的两人,神情一振,惊喜莫名的道:“哎呀,二公子,这个惊喜,真的好啊,不错不错,今晚咱俩一醉方休!”

    皇甫坚长笑呵呵的,一脸得意,道:“陛下,为了抓这两人,臣可没少费力气,皇城府卫士的马都跑死了好几匹。”

    刘辩双手背后,双眸灼灼的盯着被抓到近前的两人,朗声道:“赏!重赏!”

    噗通

    一个貌似猥琐,披头散发的中年人,猛的磕头在地上,急声道:“陛下饶命,小人知罪小人知罪,求陛下饶命……”

    另一个颇有些仙风道骨,站在刘辩身前,目不斜视,一种坦然赴死的从容。

    (本章完)